岳銘志 劉天勝 張爽
關鍵詞:八旗蒙古;八旗制度;滿洲家族;滿洲民族共同體
中圖分類號:K2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21)02 — 0112 — 04
“滿洲乃國家之根本”〔1〕,被歷代清帝奉為圭臬。不僅編立的滿洲佐領遠遠多于蒙古佐領與漢軍佐領,同時滿洲子弟在入仕、挑甲、科舉、任職等諸多方面具有優(yōu)先資格。滿洲子弟,有佛滿洲及伊徹滿洲之分別。所謂佛滿洲,乃滿文fo manju的轉譯,“天命、天聰年來歸之遼金、完顏、棟鄂等國人為舊滿洲”〔2〕。伊徹滿洲,是滿語詞組ice manju的轉譯,大致為“康熙十年后所收之墨爾根之索倫及絕北打牲各部”〔2〕。滿洲成員雖然大部分隸于滿洲旗分,然而在“漢軍蒙古旗分內有滿洲姓氏”〔3〕存在。關于八旗漢軍內部的滿洲子弟,筆者已具專文①,不再贅述。因此,通過梳理相關史料,對編隸于八旗蒙古的滿洲家族進行相應的研究,以期分析滿洲民族共同體的形成與發(fā)展過程中所具有的多樣性與統(tǒng)一性。
對于隸籍在八旗蒙古的滿洲家族,其主要的參考依據(jù)為乾隆朝所修纂完畢的《欽定八旗滿洲氏族通譜》,該書是清代官方對“滿洲人”組成范圍的欽定“法典”之一。筆者遍查此官方譜書,發(fā)現(xiàn)這些滿洲家族的歸順時間有“國初來歸”、“天聰年間來歸”、“康熙年間自科爾沁撤回”、“來歸年分無考”四個時間段。筆者特以表格形式開列如下:
表1:蒙古旗籍滿洲家族的來歸時間
從上表可以看出,這些隸屬于八旗蒙古的滿洲家族共有10姓,計20位傳主。其歸附的時間,大多為“國初來歸”。所謂“國初來歸”,指的是在天命天聰年間,清朝開國創(chuàng)業(yè)之時投誠來歸。通過考證可知,這些“國初來歸”之人,有一些是清太祖統(tǒng)治時期前來歸附。例如甘篤,“聞太祖招徠賢才,歸附者云集,乃率子弟來歸”〔4〕。而“康熙年間自科爾沁撤回”之人,當為“康熙年間從科爾沁地方將部分瓜爾佳氏撤出”〔5〕,這些人丁為科爾沁王公臺吉所管轄之錫伯、達斡爾部民,大多被編入八旗滿洲,其中瓜爾佳氏人丁被編入八旗蒙古。并且,大部分編入東北的三將軍轄區(qū)之內。其主要原因,便是這些人丁在蒙古生活多年,熟知蒙地風俗。編入東北駐防內,一方面,可有效的協(xié)助當?shù)匕似鞂㈩I,辦理與外藩蒙古王公相關的事務。另一方面,可以直接增加東北八旗駐防的兵力,以保護“龍興之地”安全無虞。因此,這些自科爾沁撤回的部分滿洲家族便被編入八旗蒙古。
考察編入八旗蒙古的滿洲家族,其來源與世居地,則較為復雜。筆者以表格形式將這些滿洲家族的世居地加以考證:
表2:蒙古旗籍滿洲家族的世居地
從上表可以看出,隸屬于八旗蒙古的滿洲家族大多來自于葉赫地區(qū),共11戶。葉赫部靠近漠南蒙古科爾沁部,受到蒙古文化的影響較深。而其他地方諸如卦爾察,明時就附屬于科爾沁部,直接受蒙古文化的浸染。
同時,結合表1之中,關于這些的家族的歸附時間,部分為天聰朝,我們可以推斷,這些出自葉赫地方的滿洲家族,多是在天聰九年,隨林丹汗之遺孀蘇泰太后一同歸降的葉赫部舊人。因此在當年,清太宗將這些熟知蒙古風俗的滿洲家族作為“察哈爾國來歸各官并壯丁”〔1〕,編入八旗蒙古,成為了蒙古旗人。
這些滿洲家族隸籍八旗蒙古之后,由于人數(shù)相對較少,因此,其所隸屬的旗分也相對的集中,茲將這些滿洲家族所隸屬的蒙古旗分,以表格的形式開列如下:
表3:蒙古旗籍滿洲家族的所隸旗分
從上表可以看到,隸屬于八旗蒙古的滿洲家族之有傳成員,主要集中在正白旗,為12戶。次者為鑲黃旗,有5戶。剩下的三個旗分,均擁有1戶。并且在這些滿洲家族中,亦是出現(xiàn)“旗分移易”〔3〕的現(xiàn)象。一方面是全族改旗,例如布什漢、顧齊二人,均是“由鑲白旗改隸”〔3〕為正白旗。又如甘篤,初隸鑲藍旗,其后裔改隸旗分,成為“正黃旗人”〔3〕。另一方面,僅有部分家族成員改變旗分,例如鑲黃旗人尼堪,僅其子“六十八之子孫今隸本旗蒙古旗分”〔3〕,其余子孫仍隸本旗滿洲旗分。
上述家族并未隸籍在正紅旗、鑲紅旗、正藍旗。其主要原因,應當結合天聰朝至崇德朝當時的政治局勢,加以推斷。此三旗,俱為清太宗之政敵所領屬的旗分。例如天聰朝正紅旗的旗主,為四大貝勒之首的代善。作為清太祖的嫡子,代善“寬柔能得眾心”〔6〕。清太宗為加強君主專制統(tǒng)治,必然會削弱其勢力。最直接之法,莫過于減少代善在“八分”體制之下所應分得的“人畜”等戰(zhàn)利品。而時任鑲紅旗的正副旗主,便是大貝勒代善之子碩托與岳托二人。作為代善的子嗣,尤其是岳托,曾以“我兩紅旗”〔7〕自居,言下之意,便是將鑲紅旗視為代善一門的“共同財產(chǎn)”。清太宗既削弱代善之勢力,必然對同出于代善一門的鑲紅旗,亦削弱之。至于天聰朝的正藍旗旗主,為同入四大貝勒之列的莽古爾泰。莽古爾泰與清太宗多有矛盾,甚至“御前露刃”〔8〕。天聰六年與天聰九年,莽古爾泰、德格類二人相繼逝世。隨后,正藍旗人冷僧機告發(fā)莽古爾泰一門“謀反”。清太宗不僅當即處置莽古爾泰一門子孫,同時“以正藍旗附入皇上旗分”〔8〕,取締正藍旗。將原正藍旗之部分佐領與清太宗直接掌控的正黃旗之全部佐領“新舊混編為兩旗”〔9〕,成立新的鑲黃旗與正黃旗,皆由清太宗親自統(tǒng)領。這一歷史事件,史稱“正藍旗解體事件”。雖然后來恢復正藍旗編制,但是卻由清太宗之嫡子豪格與清太宗之庶兄阿巴泰所領屬之人丁組成。因此,正藍旗作為清太宗所瓜分處置政敵之“財產(chǎn)”,必然將其大部分“資源”調入自己的領屬旗分,上述的滿洲家族就沒有可能出現(xiàn)在正藍旗之中。
愛新覺羅家族對這些隸屬于八旗蒙古的滿洲家族,同隸屬于八旗滿洲的滿洲子弟一樣,均出任各種官職。從中央到地方、從禁旅到駐防,蒙古旗籍的滿洲家族均有充任。筆者依照《欽定八旗滿洲氏族通譜》之中,所記載的傳主、附載人物、子孫所就任的官職進行統(tǒng)計。以文職、武職分列如下:
文職:內閣學士、按察使、侍郎、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郎中、員外郎、主事、糧道、廄長、筆帖式、中書、助教、司業(yè)、博士、舉人、貢生、監(jiān)生、生員等。
武職:護軍參領、委署護軍參領、侍衛(wèi)班領、侍衛(wèi)什長、藍翎侍衛(wèi)、頭等侍衛(wèi)、二等侍衛(wèi)、三等侍衛(wèi)、陵寢翼長、副都統(tǒng)、參領、委署參領、佐領、防御、親軍校、護軍校、副護軍校、步軍校、驍騎校、副驍騎校、提督、參將、游擊等。
從以上的職務可以看出,蒙古旗籍的滿洲家族在任職方面,呈現(xiàn)出以下特點。首先,便是武職多于文職。因清初戰(zhàn)爭頻仍,上述滿洲家族的大多數(shù)成員以佐領、驍騎校、護軍校等身份從征,立下戰(zhàn)功。例如桂森,“其孫阿哈尼”〔3〕,“以分得撥什庫在江寧府駐防”〔4〕。其中的“分得撥什庫”,為滿文“funde boxokv”的音譯,漢文為驍騎校。又如布什漢之曾孫“尼什哈,由護軍校從征”〔3〕。其次,是擔任高級職務者較少。這些蒙古旗籍滿洲家族的成員,大多從事中下級文武官職,即使身居高位,亦是從第二代、第三代開始擔任。例如伊爾海之子“南塔海原任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3〕;伊爾海之族侄,“瓦克善原任護軍參領……索爾遜原任甘肅按察使”〔3〕。又如達賚之孫“拉都渾原任理藩院侍郎”〔3〕。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滿洲家族落籍八旗蒙古后,在編立佐領時加以任用,以管理這些蒙古人丁,并在雍正朝與乾隆朝變?yōu)槠浼易宓氖酪u佐領。例如“伊爾海之弟阿哈尼”〔3〕,據(jù)《八旗通志》中的《旗分志》記載,正白旗蒙古右參領第一佐領,“原系盛京初編蒙古牛錄時,以其一與拜新墨爾根管理……續(xù)以阿哈尼管理”〔4〕。自阿哈尼至薩炳阿,該家族因對該佐領“連管過九次,定為族中承襲佐領”〔1〕。
正如前文所述,清代統(tǒng)治者實行“首崇滿洲”,對于滿洲子弟多有關照。因此,必然會加劇八旗組織內部各群體之間的對立。然而有清一代,八旗內部不僅沒有出現(xiàn)較多的動亂,反而使得八旗組織逐漸進化為滿洲民族共同體,形成了一個以滿洲文化為核心,具有共同心理特征的新民族群體。具體到八旗蒙古內部,蒙古旗人之所以能夠“心向滿洲”,不僅是因為滿洲民族與蒙古民族同屬于阿爾泰語系,語言文化相近,相互影響,相互融合。蒙古旗籍滿洲家族的作用同樣不可忽視。
一方面,以軍功起到表率作用。八旗制度,是兵民合一的制度。八旗子弟,其最為主要的身份,便是一名軍人。軍人則以戰(zhàn)場表現(xiàn),能否獲得軍功為主要評價標準。蒙古民族曾經(jīng)在成吉思汗的率領下,威震歐亞大陸,便更加重視戰(zhàn)場上的表現(xiàn)。在清代前期,蒙古旗籍滿洲家族成員隨八旗大軍參加各處的戰(zhàn)斗,通過在戰(zhàn)場上的表現(xiàn),向蒙古旗人證明了自己的軍事能力。例如顧齊之曾孫董克,“從征廣東,于韶州府擊賊陣亡,贈云騎尉”〔3〕。桂森之孫阿哈尼,“順治十六年,海賊鄭成功破鎮(zhèn)江犯江寧,阿哈尼隨官兵擊賊力戰(zhàn)陣亡,恩賜云騎尉世職”〔1〕。德爾赫德之子珠赫,“由委署參領從征江西湖廣,于撫州府等處屢敗賊兵,敘功,授云騎尉”〔3〕。布什漢之曾孫尼什哈,“從征察哈爾布爾尼,于大鹵地方奮勇破賊有功,授云騎尉”〔3〕。
另一方面,能夠迅速轉換身份,變?yōu)槲奈浠ネㄖ瞬拧kS著康乾盛世的到來,清代統(tǒng)治者逐漸由軍事征戰(zhàn)轉為政權建設,因此,需要大量的政治人才。在培養(yǎng)八旗子弟時,便秉承著“文武學業(yè)俱屬一體,不得謂孰重孰輕”〔1〕的教育思想。蒙古旗人大多以軍事見長,隸屬于八旗蒙古的滿洲家族成員,亦受此影響,多擔任武職。然而這些滿洲家族成員卻是在“文武全才”教育思想的影響下,參與到國家的科舉及相關的教育。例如伊爾海的后代之中,曾孫“永明現(xiàn)系舉人,成顯現(xiàn)系貢生”〔3〕,“鈕布理原系舉人”〔3〕,“杭愛現(xiàn)系監(jiān)生。元孫德寧阿原系舉人,薩寧阿原系貢生……福登、索柱俱現(xiàn)系生員”〔3〕?!安际矟h之元孫四格,原系生員”〔3〕。雖然人數(shù)較少,但是卻給蒙古旗人以“榜樣”,最終使八旗蒙古與八旗滿洲、八旗漢軍一樣,儒才輩出。
自清太祖以“十三副遺甲”起兵,發(fā)起統(tǒng)一女真民族的戰(zhàn)爭開始。女真各部落、家族或是主動來歸,或是被動征服。不管以何種方式歸入,愛新覺羅家族均將其編入八旗,視為滿洲之成員,一體對待。在八旗蒙古成立后,一些滿洲家族因歸附時間、文化差異等原因,被撥入其中,成為了蒙古旗人。這些蒙古旗籍的滿洲家族,雖然大部分成員擔任中下層的職位,然而卻成為了清代皇帝有效統(tǒng)御八旗蒙古,密切八旗內部各族群關系的主要“工具”。使得蒙古旗人與滿洲旗人逐漸融合,最終成為今日滿族最為重要的來源之一。
〔參 考 文 獻〕
〔1〕〔清〕鐵保,等.欽定八旗通志〔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
〔2〕〔清〕福格.聽雨叢談〔M〕.北京:中華書局,1984.
〔3〕〔清〕弘晝,等.欽定八旗滿洲氏族通譜〔M〕.沈陽:遼海出版社,2002.
〔4〕〔清〕鄂爾泰,等.八旗通志初集〔M〕.長春: 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1985.
〔5〕常越男.家國之間:清初滿洲八“著姓”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9.
〔6〕建州聞見錄校釋〔Z〕.沈陽:遼寧大學歷史系,1978.
〔7〕滿文老檔〔M〕.北京:中華書局,1990.
〔8〕清太宗實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5.
〔9〕清初內國史院滿文檔案譯編〔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88.〔責任編輯:張 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