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健靈
這是一個孩子在黑暗中尋找光亮,追尋自我的心靈歷程。
幼安,出生時母親去世,5歲時受繼母虐待,在黑夜中出逃,被孤兒院收留,并長大。幼安憑著生命的本能離開家,他真的活了下來,不但如此,他更要尋找自己生命的意義。
在孤兒院,孩子們到12歲的時候,老師會根據(jù)多年的觀察,分配他們?nèi)ゲ煌淖鞣粚W具體手藝,為18歲之后能自己養(yǎng)活自己做準備。幼安12歲時,被分配到鞋作,學習做鞋子。按計劃,他18歲時就可以作為一名成熟的制鞋師傅,養(yǎng)家糊口、安身立命。
但是,幼安自幼對藝術(shù)的美有強烈感受,他喜歡色彩、喜歡造型,在鞋作沒多久,他就開始不安分。后來,經(jīng)過嚴格的考試,院長為他改了之前不曾更改的規(guī)定,將他轉(zhuǎn)到繪畫館,誰知,這還不是結(jié)局,幼安還要繼續(xù)“折騰”……
秘密本不存在
幼安原以為苦海無涯,他將永世無法擺脫??墒?,奇跡卻以出其不意的方式發(fā)生了。
那天,大家正圍桌吃著晚飯,幼安又悄悄地躲到角落里,將省下的蘿卜干和米飯裝進粗瓷碗。忽然,有人從后面輕拍他一下。
幼安一個激靈,回過頭,見是若瑟。若瑟笑笑,拉拉他的袖管,示意到外面去說話。于是,兩個人便走到了飯?zhí)猛獗酬幍淖呃壤?。那里一個人也沒有。
“你喂的貓胃口可真大?!比羯伺煺f。
幼安不作聲,低下頭,臉紅了。
“其實,我知道你把這個飯碗端到哪里去了。”若瑟接著說。
幼安驚詫地看著他。
“我說得對吧?那個叫徐阿小的,分了你的口糧?!?/p>
若瑟的話讓幼安震驚不已:原來,若瑟早已知道,那么,菊生他……
“但是,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么要省給他吃,寧愿自己挨餓?!比羯终f。
原來,他并不清楚。幼安想。懸著的心又放下。
“你欠他什么了嗎?”若瑟進一步問道。
幼安搖了搖頭,仍在努力抵擋??墒?,他又多么想說出那個壓抑他許久的秘密,多么想得到好朋友的支持,哪怕只是在他肩膀上猛拍一掌,也可以增添他的勇氣和力量??墒乾F(xiàn)在,他只能回避、躲閃。
“告訴我吧!我早看出來了,你快被壓得透不過氣來了。有什么不能說呢,我和菊生可以幫你,幫你去找徐阿小,教訓他,警告他,不許再欺負你。幼安,我們是兄弟!”若瑟扳住他的肩,搖晃他。
“我們是兄弟!”這句話像箭一樣射中了他,讓他喘不過氣來,一股潮熱的東西從他心底涌起,涌到了喉嚨口,涌到了眼睛里、鼻子里、嘴巴里,積壓許久的壓抑、委屈、憤恨、恐懼、膽怯,通通擰到一起,好像一根繃得太緊的繩子,在這一刻“啪”地斷了。他沒能克制住自己的眼淚,在兄長似的若瑟面前,他忽然有了義無反顧的勇氣,他要說出來,不顧一切地說出來,哪怕因此失去所有人的信任、失去友誼,都在所不惜!
他深吸一口氣,磕磕巴巴地講起了那天在足球場上發(fā)生的一幕,講起了徐阿小的威脅,講起了這些日子的膽戰(zhàn)心驚,講起了從他出生起就伴隨他的苦惱……那苦惱和迷茫是廣大的,無邊無際,他真希望自己的胸膛裂開,讓那些苦惱滾滾而出,它們是那么泛濫,好像要淹沒全世界??善@些苦惱一直藏在他小小的身體里,它膨脹著,發(fā)酵著,幾乎要將他撐破了!
若瑟一直安靜而專注地聽著,他的藍眼睛凝視著幼安,表情豐富變幻,他的眼神時而驚愕,時而同情,時而又顯出憐惜和憎惡。當幼安絮絮地講完,它們也慢慢恢復了湖水一般的平靜。
“聽著,幼安,你所說的那個秘密,其實我們一開始都知道,它根本不存在?!比羯f。
“你說什么?徐阿小說,他在旁邊才看得清,你們都蒙在鼓里?!庇装搀@異得渾身打顫。
“我們當時就知道,你本能地躲到了菊生后面。那只是一瞬間的事?!?p>
“你是說……”
“菊生說過,旁邊的人擠著他,他完全沒有騰挪的空間才被擊倒的。他也知道你躲到他身后了?!?/p>
“真的嗎?”
“真的,我也看見的?!?/p>
“那么菊生并不怪我?”幼安說,他的聲音嘶啞了,難以控制說話的音調(diào)。
“有什么好怪的呢?”身后傳來一個聲音,回頭一看,是菊生。
“我們早就想好要找你談了。你太傻了,幼安。這些日子,你是多么古怪!”菊生說,“我怎么會怪你,那只是你的應(yīng)急反應(yīng)呀!怎么談得上原諒和饒???”
“讓那個賊眉鼠眼的家伙見鬼去吧,別再傻了!”若瑟朝菊生笑笑,又望向幼安。
幼安此時的訝異無以復加,他仿佛掉入一個荒誕的圈套,以為那是一個可以吞沒他的旋渦,可被救起來時,卻發(fā)現(xiàn)身上一滴水也沒有。就是這么可笑!可是幼安卻又在心里慶幸,正是經(jīng)歷了這段焦灼可怕的日子,才讓他嘗到此刻無與倫比的寬容與友情的喜悅。他又一次感到若瑟身上隱忍和成熟的奇異力量,那種力量有些神秘,能讓他在迷茫時清醒,在焦慮時鎮(zhèn)定,在躁動時安寧。
當根本不存在的秘密大白天下,幼安恍然覺得自己強大起來,他終于可以到太陽底下走一走了。頗有意味的是,當幼安感覺到了自己的強大,一切都發(fā)生了逆轉(zhuǎn)。他不再給徐阿小儲存食物,也不再去葡萄架邊與他接頭,日子居然風平浪靜,他并沒有遭到騷擾。有一天傍晚的游戲時間,幼安在操場上和徐阿小迎面遇上,當時徐阿小正從圣母亭那里走過來,當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幼安鼓起勇氣盯視了他一眼,徐阿小居然避開了他的目光,別轉(zhuǎn)身子迅速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