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菁

1

十一歲生日這天，從學(xué)校回到家時，朵朵眼前一亮，院子里停放著一輛亮閃閃的自行車。這是一輛嶄新的二六自行車，淡紫色的車身，銀白色的車頭，高出車座的彎如牛角的車把手，尤其是金光閃閃的車鈴鐺和漆成白色的車籃，讓自行車夢幻一般地美。朵朵的爸爸站在自行車旁邊，寵溺地看著朵朵笑。

朵朵一直盼望著能有一輛自行車。她從三年級就開始學(xué)騎車，為的是上四年級時能騎車去離家五里路的中心小學(xué)。好不容易借用鄰居的二八杠自行車學(xué)會了怎么騎，但到了四年級，家里沒有錢給她買車。朵朵不得不每天早早起床一路小跑，氣喘吁吁地踩著上課鈴聲到學(xué)校。每當(dāng)住在村口的妞妞騎著自行車優(yōu)雅地經(jīng)過時，朵朵就羨慕極了?？伤龔膩頉]有把心里的愿望說出口。對農(nóng)村家庭來說，自行車是一個大家當(dāng)啊。

弟弟洋洋回來了，瞪大眼睛問：“給我買的嗎？”看樣子口水都快流出來了?！斑@是朵朵的?！卑职趾俸傩χ?。

“哼，爸爸總是偏心朵朵……”洋洋失望地噘著嘴。

朵朵迅速握住車把手，一個滑行就翻過右腿穩(wěn)穩(wěn)地騎了上去，轉(zhuǎn)身看了一眼洋洋，大聲說：“我的！”

是啊，爸爸偏心朵朵，從來不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不舍得讓她干一點重活兒，村里別的女孩子有的東西，爸爸總會想辦法讓朵朵也有，就像這輛自行車。直到姑家表妹小游到來……

2

八歲的小游是半個孤兒，家在鄰村。姑姑在小游兩歲時去世，姑父外出打工，把小游寄養(yǎng)在她奶奶家。可四年后，她奶奶也去世了，姑父只好把小游寄養(yǎng)在朵朵的奶奶家。奶奶年老體弱，朵朵爸爸就自告奮勇，把小游接了過來。小游從小就是那種討人喜歡的女孩子，長得很漂亮，嘴巴也甜，見人就叫。每次來朵朵家玩，她總是緊緊黏著朵朵，就像朵朵的小尾巴。朵朵也很喜歡這個乖巧可愛的表妹，所以，爸爸在家庭會議上提出要接小游來住時，朵朵高興地贊成了。

于是，幾天后的一個下午，朵朵從學(xué)?；貋?，還沒到院子，就聽到有人甜甜地喊“姐姐”。朵朵知道是小游來了，便打著一串車鈴聲停在了小游面前。她想著帶小游去自己房間，向她展示自己收集的寶貝，可小游卻直勾勾地盯上了自行車。

“這是爸爸買給我上學(xué)用的。”朵朵自豪地說，雙手緊緊握住了車把手。

“真漂亮??！”小游帶著討好的語氣，“朵朵姐，讓我騎一會兒可以嗎？”

“不行，你太小，我怕摔著你。”朵朵趕緊把車子鎖上了。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從小到大，她所有的東西都可以跟小游分享，但是一想到要跟小游分享自行車，她心里就不舒服了。

小游沒再提過要騎朵朵的自行車，只是每次看到朵朵騎自行車回來時，她的眼睛總會突然亮一些。

小游是個懂事的女孩子，白天幫舅媽做家務(wù)，晚上幫舅舅打洗腳水。她手腳勤快，說話又細(xì)聲細(xì)語，很討人喜歡。

“朵朵，你看看小游，比你貼心多了?！眿寢岄_始這樣比較。朵朵剛開始總咧嘴一笑，說：“有小游在，我就不用那么貼心了。”可是慢慢地，朵朵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小游衣服很少，她和朵朵個子差不多，媽媽就把朵朵還在穿的衣服給小游穿。朵朵偶爾抗議一次，媽媽就怪她小氣。有一次，爸爸帶朵朵和小游去鎮(zhèn)上買鞋。朵朵看上的鞋，爸爸嫌太貴，只給買了一雙便宜的;小游看上的鞋也很貴，可爸爸立刻就掏錢買了?；丶視r，爸爸拉著小游的手，一路上說說笑笑，朵朵踢著小石子慢慢走在后面。

可能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朵朵變得討厭小游了。

3

一個周六，朵朵去妞妞家寫作業(yè)，臨近午飯時回家，遠(yuǎn)遠(yuǎn)地就聽到了自行車的鈴鐺聲。朵朵對那聲音熟悉極了，她飛一樣跑起來，剛進院門就看到了小游。果然，小游正歪歪扭扭地騎著自行車，爸爸在她身后扶著車后座。小游神采飛揚，圓嘟嘟的臉蛋上溢滿幸福的紅暈。爸爸滿頭大汗，眼睛里閃著寵溺的光亮。

他們那樣投入，完全沒有注意到朵朵回來了。朵朵默默地穿過場院，走上臺階。

“朵朵姐！”小游脆生生地喊起來，“舅舅教我騎自行車?！?/p>

朵朵甕聲甕氣地回了一句：“我看到了！”她還看到爸爸滿頭滿臉都是汗，卻笑得那么開心，連眼睛里都堆滿了笑。自己學(xué)自行車時，爸爸從來沒有這樣耐心過，一股酸酸的味道從心底涌上了朵朵的鼻腔。那是我的自行車啊，爸爸給小游用都沒有征詢過我的意見。朵朵咬著牙，從臺階上下來，幾步就擋在了自行車前面，定定地看著興奮得滿臉通紅的小游。

“朵朵姐……”小游趕緊從車子上下來。

“這是我的自行車！”朵朵一字一頓地說。

小游慌忙說：“是舅舅給我開的鎖……”朵朵的自行車即使放在家里也一直上鎖。

“讓小游學(xué)一下呀，她上四年級也要騎自行車上學(xué)?！卑职衷谖⑿Α?/p>

“可這是我的自行車！”朵朵的氣慢慢地膨脹開來。

爸爸提高了音量：“是你的沒錯，可讓小游騎一下怎么了？”

“可你當(dāng)時說這是我的自行車，是給我上學(xué)用的，為什么要給別人騎？”朵朵有了哭腔。

“小游是你妹妹！你怎么這么不懂事？”爸爸生氣了。

“連洋洋都不能騎，她憑什么騎？！”

“朵朵，你書白念了是不是？以后這自行車你也別騎了！”爸爸的聲音好大啊，爸爸居然吼她，即便以前她與弟弟有什么矛盾，爸爸也都是各打五十大板的。可現(xiàn)在為了這個外人，爸爸竟然吼她！

朵朵大哭著跑回了房間，把小游的東西全部都扔了出去，她不要小游霸占她的地方，不要小游搶她的東西。一旁的小游嚇得大哭起來，爸爸和媽媽把小游拉出去哄，沒有人搭理朵朵。

一直到晚上，朵朵才真正平靜下來。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房間里空蕩而冷清。房間外面也沒有一點聲音，不知道爸媽他們都去哪里了。他們都討厭朵朵了，出去玩也不告訴她。想到這里，朵朵的鼻子又酸了。

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讓小游騎一下，自行車也還是自己的啊……朵朵把頭深深埋在了枕頭里。

4

從那以后，朵朵每天步行去學(xué)校、回家，路上要耗費更多的時間，而且走得腿腳酸麻。看到自行車孤零零地立在墻角，朵朵的悔恨一天比一天深。要是自己當(dāng)時沒有鬧該多好??！她真想跟爸爸承認(rèn)錯誤，跟小游道歉，可是，她開不了口。

小游也跟以前不一樣了，她變得小心翼翼，家里沒有了她的歡聲笑語。爸爸說要給小游買一個新書包，小游使勁擺手說：“不，舅舅，我不要，我真的不要……你給朵朵姐買吧。”媽媽去鎮(zhèn)子上吃喜宴，要帶小游去，小游慌忙說：“不，舅媽，我不去，你帶朵朵姐去吧。”說這些話時，小游總是會偷偷看一眼朵朵，又迅速把目光收回，臉上有一絲惶恐。

有一天晚上，大家都在看電視。弟弟窩在爸爸懷里，朵朵靠在媽媽的肩膀上，奶奶在打瞌睡。朵朵看到小游坐在小板凳上，抱著雙腿，下巴抵在大腿上，她抿著小嘴，眼神暗淡，整個人顯得單薄而孤單。朵朵突然心里一疼。多久沒有看到小游歡天喜地的樣子了啊！找個時候，主動跟小游和好吧。朵朵下定了決心。

朵朵還沒來得及道歉，幾天后，她從外面回來，還沒走到家門口，就聽到小游撕心裂肺的哭聲。朵朵奔進屋子，只見小游搖晃著爸爸的手，仰著頭說：“……求求你了，舅舅，不要把我送走，我不要去找爸爸，你就是我的爸爸，舅媽就是我的媽媽……不要送我去爸爸那里，好不好？我會很乖，很聽話……我不要去爸爸那里……”

“可是，你有了新家，你得跟你爸爸在一起……”爸爸摸著小游的頭。

小游不停地?fù)u頭，滿臉是淚，單薄的身體像一片葉子在雨水中晃著，晃到了朵朵的心里。朵朵的眼淚突然奪眶而出。她跑過去，跟小游站在一起，也仰著頭，對爸爸說：“爸爸，別讓小游走。以前是我錯了，我再也不會欺負(fù)小游了……我會把小游當(dāng)成親妹妹……其實我一直想教小游騎自行車的……”

爸爸長嘆了一口氣，把兩個女孩子都抱進了自己懷里?！鞍职謺朕k法的?！卑职终f。

朵朵伸出手，緊緊握住了小游瘦瘦小小的手，她想用這樣的方式跟小游道歉。小游轉(zhuǎn)過頭，看著朵朵，嘴巴一咧，眼淚再次涌了出來。那一刻，朵朵知道，小游已經(jīng)原諒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