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銳

這出戲的主角叫禰衡，是個有名的狂生。

你們知道“孔融讓梨”的故事吧？這個孔融是禰衡的好友，他把禰衡推薦給了曹操。

禰衡對曹操沒什么好感，但看在好朋友的面子上，還是勉強答應去試試。

禰衡唱道：“平生志氣運未通，似蛟龍困在淺水中。有朝一日春雷動，得會風云上九重。”這四句在過去曾經(jīng)很流行，那些境況不佳卻自以為懷才不遇的人都喜歡哼一哼。

孔融將禰衡帶到曹操面前，禰衡向曹操拱了拱手，說聲：“參見丞相?！?/p>

還從沒有人在曹操面前這樣不恭敬，曹操很不高興：“見了老夫如此大模大樣，怎么只行常禮？”

禰衡也很不高興，他對孔融說：“曹操應該敬賢禮士，卻原來不識好人。他坐在上面傲然不動，反說我禮貌不周。我乃天下奇士，豈肯向奸賊低頭？哼！”

曹操問：“你為何冷笑？”

禰衡說：“我笑你這里雖然還寬敞，卻空無一人。”

曹操不解：“老夫帳下，文能安邦，武能定國，何言無人？”

“但不知文有誰高、武有誰能?！?/p>

曹操就把令他得意的文臣武將舉出一大堆。

禰衡便一個一個貶低起來：“荀彧荀攸，只能吊喪喊魂。郭嘉、程昱，可以看墓守墳。李典、樂進，只好牧羊放馬。許褚、張遼——”

張遼正好在旁邊，便拔劍問道：“怎樣？”

禰衡毫不畏懼：“只能擊鼓敲更吧。只有夏侯惇，可稱完體將軍。”

這樣說不大好。夏侯惇在作戰(zhàn)時失去一只眼睛，明明身體不完整了，禰衡還挖苦他，這是不尊重殘疾人。

曹操讓張遼把劍收起來，他對禰衡說：“明日老夫要大宴群臣，你不是說張遼只能擊鼓嗎？我就讓你敲鼓，看你敲得怎樣?！?/p>

禰衡明知曹操是故意侮辱他，略一轉念，卻答應下來。

第二天，許多朝臣應邀來赴宴。

大家坐好，曹操說：“我新收一名鼓吏，列位可聽他擂鼓，暢飲三杯?！?/p>

禰衡來了。他想：你要羞辱我，我倒要給你添點惡心。他唱道：“我把青衫來脫掉，赤身露體往上跑。”

我見過一本民國時期出版的《大戲考》，封面上便畫著禰衡赤身擊鼓的情形。后來的演出可能是覺得演員光著身子不雅觀，就讓他穿上衣服，但唱詞里仍是“赤身露體”。其實現(xiàn)在的京劇中還是根據(jù)劇情的需要，保留了一些演員光身子的處理，比如《白水灘》中就有一個光身子的魯莽大漢青面虎。

我們接著說。兩名旗牌官呵斥禰衡：“丞相大宴群臣，你這樣赤身露體，成何體統(tǒng)？！”

禰衡引經(jīng)據(jù)典，口若懸河。

曹操吩咐：“命他擂鼓三通。”

禰衡便從容運槌。鼓點密如細雨、驟如驚雷。

群臣贊賞：“別看這鼓吏不修邊幅，這鼓聲如金聲玉振呢?！?/p>

鼓聲中，曹操走下座位，來回踱步，細細品味著鼓聲深處那種內(nèi)心的噴涌。

擂鼓三通后，曹操看看禰衡，說聲：“禰衡啊?！?/p>

禰衡也看看曹操，回一句：“曹操啊?！?/p>

曹操斥道：“你為何叫老夫‘曹操？”

禰衡說：“你能叫我‘禰衡，我就能叫你‘曹操。”

“我也不跟你計較。”曹操要顯得寬宏大量，“今日老夫大宴群臣，你為何脫成這樣？”

禰衡振振有詞：“我露我父母生下的清白之體，讓大家看看我是潔凈的君子。不像你，一個混濁的小人?！?/p>

曹操不服：“我怎么混濁了？”

禰衡說：“你不識賢愚，眼濁;不納忠言，耳濁;不讀詩書，口濁;常懷篡逆，心濁。我乃天下名士，你竟讓我敲鼓，這是輕慢賢才，你知道嗎？”

曹操被罵得狗血噴頭，無法忍耐。

但他還是按捺住怒火沒殺禰衡，他不想落一個難容名士的壞名聲。

曹操將禰衡派去荊州出差，心想：以禰衡這樣的臭脾氣，總會有人殺他的。

禰衡被送到劉表那里，劉表又將他踢給江夏的黃祖。

黃祖問禰衡：“你看我怎么樣？”

禰衡說：“你如同廟里的神像?！?/p>

黃祖有點高興，但禰衡又補充一句：“只是不大靈驗?！?/p>

這等于被說成是無用的草包，黃祖就毫不猶豫地殺掉了禰衡。

江夏就是現(xiàn)在的武漢，那里有座黃鶴樓。唐朝的崔顥在他題黃鶴樓的詩中有兩句：“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倍[衡就被葬在鸚鵡洲。他死時才25歲，沒能用他滿腹的才華做成什么大事，很可惜。

幕后的故事

在戲里，扮演禰衡的老生演員除了有高亢激昂的唱腔，還得有一手過硬的鼓技。

這可不是隨手亂敲，是有講究的，《三國演義》中稱為“漁陽三撾”。鼓聲輕重相間、疾徐有致，隨著《夜深沉》樂曲的節(jié)奏，聲聲悅耳?！栋酝鮿e姬》戲中虞姬舞劍也用《夜深沉》，也有鼓聲，但那是樂隊的伴奏，而《擊鼓罵曹》里則是由演員親自擊鼓，是需要真功夫的。

再說曹操這個人物。雖然他在戲中是個配角，但他的反應和配合也是舉足輕重的。

早先在禰衡擊鼓的時候，觀眾的注意力只集中在禰衡身上。曹操呢，跟群臣都坐著聽，就像臺上的觀眾。從“凈行三杰”之一的郝壽臣開始，他讓曹操先是坐著靜聽細品，然后聽出鼓外有音，慍怒地站起來。他坐立不安，忽而又被氣得跌坐在椅上。他再次踱步，沉下氣來，思索著借刀殺人之計……

后來的花臉大師袁世海那時還是個科班的學生，他不滿足于科班所教，抓住一切機會漂學郝壽臣?！捌瘜W”就是看戲時把對方的技藝記在心里，悄悄模仿，這也叫“捋葉子”?！恫懿俾牴摹愤@一段就是袁世海漂學郝壽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