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力
Life's a stage—On the libretto of Mustard Garden
遙想二三十年前,我曾看過一部名叫《風月無邊》的話劇,其中的主角是李漁和他的喬、王二姬,其中的故事是李漁家班演戲、演李漁編導的戲,還有其他。我喜歡那個戲,特意向劇作家劉錦云索來劇本拜讀,還寫了評論。年代已久,舊稿無尋,只有濮存昕、徐帆扮演的劇中角色的身影還在我的印象中虛晃。十來年前,王翔整理出李漁的《憐香伴》在北京演出,我看得好不興奮。演出后電視臺約我采訪,一看是那位講《論語》成名的教授正對著攝像機滔滔侃侃,頓覺無趣,徑自拂袖而去,毫無李漁般的巧于周旋。又年,去金華,過蘭溪,見路牌有“李漁故居”(或芥子園)字樣,不及駐足,再回首,車已遠,只余一絲悵然。再年,應當是2011年了,見網絡媒體預告:南京趙景揚所編歌劇《芥子園》,將于某月公演。之后未見延續(xù)消息,卻見舊書網上出售:趙先生的《芥子園》劇本,題贈某文化官員,落款除了趙先生之外,還有導演W女士、作曲H先生。我不識趙先生,后二位則熟,或可求證,但未張口。這些年歌劇創(chuàng)作相當繁盛,但還不是誰寫個劇本都能順利搬上舞臺;搬上舞臺的歌劇也未必都看得過來,即便如我這樣以歌劇評論為主業(yè)的人。未料,某日又有業(yè)內友人邀我讀劇本,談感受,說是已獲藝術基金,年內當可上演的劇目。《芥子園》劇本就這樣飛到了我的案頭,且已是“某地歸來改出的第八稿”。李漁啊李漁,咱們是冤家還是緣分?我,難道就繞不開你嗎?讀吧,讀未曾謀面的趙景揚心血,品劇人、藝人、才子李漁的神韻。
讀罷,思緒未免難罷。李漁,清代戲劇家、文學家,集編劇、導演、理論(我估計還有唱腔設計、造型設計)等等于一身,有專著或文集《閑情偶寄》《笠翁十種曲》等傳世。說實話,這兩種著作我都未細讀過,所以,讀這個劇本,大多以《風月無邊》那個話劇本為參照。從結構到主要內容,兩個劇本是有明顯區(qū)別的,也就是說,趙先生的《芥子園》從自己的角度(“園”的角度),對李漁的風貌做出了詮釋。從劇本風格上講,若說《風月無邊》偏于寫意,《芥子園》則近于工筆。即便沒看過《風月無邊》,不了解李漁其人其事,看了《芥子園》這個劇本之后,也能對此人及其作為有個大致的了解,對李漁的風貌獲得初步的認識。概括說,一個特立獨行的文人,一個嗜戲如命的人,一個格外愛生活的人,一個懂得真情、能被真情打動、也知道珍愛真情的人,一個有時不得不向官府低頭的人——這就是李漁的風貌。
劇本結構巧妙,環(huán)環(huán)相扣,步步推進,由盛至悲,很是催人深省。開篇,為祝賀《閑情偶寄》刊行,李漁在金陵芥子園大宴賓客以示祝賀。蘇松道臺孫大人和羅師爺不請自來,冒名混跡于賓客中,為的是一睹喬姬的芳容。喬姬、王姬,被李漁從西北帶回江南,親自調教,迅速成為他家班中一生一旦的臺柱子,各稱雪兒、霽兒。雪兒比霽兒早進家班,更成為李漁不可缺的幫手,幾近妾身。酒宴中忽傳來《閑情偶寄》在蘇州出現盜版書的消息。李漁罷宴,與身體似乎不適的雪兒話別,迅速趕往蘇州。到蘇州友人余懷處落腳后,查明盜版店家,去道臺狀告,孫大人指使羅師爺出面,原告被告通吃。李漁無奈之際,雪兒托夢告他,可求助孫大人的老師王御史。李漁照辦,卻遲遲沒有回音。羅師爺再施伎倆,點明戲碼與二姬,須到道臺府上唱過兩出戲后,方可判決。李漁只好答應,但卻不知雪兒此時已病重。孫大人見雪兒未現身,甚為不悅,勉強看過霽兒的戲后,即草草判決。李漁一行速速趕回金陵,雪兒唱出她的真情后,與李漁訣別。
《芥子園》是按照歌劇劇本的樣式來創(chuàng)作的。主要角色的唱詞頗見功力與匠心,介于文白之間、更靠近戲曲唱詞(但不是戲曲唱詞)和書面語的語言風格,分明既考慮到此劇的年代,又照顧了觀眾的接受能力?!熬椅瓷弊鳛閻矍橹黝}歌以合唱、重唱、對唱或獨唱的不同形式三次出現,點題切題。合唱的介入意識非常強,尤其是幫唱類的合唱唱詞,有不少精彩之處。這樣的段落,導演看了估計比我更興奮,因為再創(chuàng)作的空間很明確。此外,劇作者對音樂和音樂戲劇的諳熟是顯而易見的,劇本里從人物到場面的主要段落,都對音樂創(chuàng)作有所提示,這無疑避免了作曲家與劇作家之間可能出現的誤解甚至南轅北轍。我尤其欣賞的是,劇本中用了不止一處的情節(jié)來表現李漁的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平中見奇,往往都有跌宕的效果。戲中戲的運用(前有《牡丹亭》,后有《風箏誤》),也非常巧妙。劇本里對環(huán)境的要求也相當高,處處描述細微,若照此進行舞美設計,幾乎就是江南園林或戲臺那種古典美的舞臺再現。
以我之經驗而言,這個劇本在未來的舞臺呈現上,有兩個難題。一是前三幕戲中出現了三次宴會戲,其中兩次還是相鄰的兩場。三幕戲三頓酒席,怎樣才能處理出不同的味道來?第二個難題是雪兒,她的戲劇行為實在不多,難以支撐她真正“立”在舞臺上,且被李漁青睞。前一個難題要靠導演多出力去解決,后一個難題則更要借重于作曲家。好在歌劇是綜合藝術,劇本只是它的第一步。
去年今日或近日,《芥子園》在北京公演,作曲是中央民族大學的張朝教授。沒有職業(yè)院團支撐,其藝術效果能達到什么程度?難以推測。我沒有得到看《芥子園》現場演出的機會,只看到“老景樂評”,直覺是憑著對歌劇的熱愛,景兄的溢美之詞偏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