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玉琪 張明
想象一下你即將和同學們在體育課上進行一場足球游戲,為此你興致勃勃,充滿期待。游戲開始了,其他同學卻并沒有給你傳球,你等了又等,希望情況會有所改變,但是直至比賽結束你仍舊沒有得到任何踢球的機會。這時候你會產(chǎn)生怎樣的想法呢,懊惱、難受、無助,實際上,使用“痛苦”或者與痛苦相關的概念來描述被他人排斥或拒絕的感受是語言的普遍現(xiàn)象:被分手時的心痛、被理想大學拒絕時的心碎……你是否曾產(chǎn)生這樣的疑問:為什么我們會在沒有實際身體損傷或疼痛時使用這些詞語來描述我們的感受?在被排斥、拒絕時,我們的大腦究竟產(chǎn)生了怎樣的變化致使我們產(chǎn)生了疼痛的感受?我們的認知在其中又有怎樣的作用?
社會疼痛與生理疼痛的相似性
生理疼痛是機體自我保護機制的一部分,也是日常生活中最常見的令人不愉悅的感覺,它有兩個基本的組成部分——感覺和情感。社會疼痛(social pain)是個體感覺到被自己所渴望的社會關系排斥,或者被自己渴望與之建立社會關系的同伴或群體貶損時,出現(xiàn)的一種特定的情緒性反應。為了在實驗室誘發(fā)社會排斥情緒進而探究社會疼痛,研究者們經(jīng)常使用網(wǎng)絡球(cyberball)范式,在這個任務中,參與者與兩個或三個其他玩家玩一個在線拋球游戲。社會接納條件下,其他玩家會與參與者進行互動,即等概率的傳球以構建良好的游戲氛圍;社會排斥條件下,其他玩家則會通過向參與者投擲較少的球來排除參與者。一系列基于此范式的社會神經(jīng)科學研究表明,對于軀體疼痛的情感或不愉快成分至關重要的背前扣帶皮層(dACC)和前島葉(AI)也參與了社會疼痛的體驗。此外,有研究指出參與者在對生理性疼痛任務和社會性疼痛任務作出反應時,在情感以及感覺區(qū)域均表現(xiàn)出重疊的神經(jīng)活動。基于藥理學的研究也深化了我們對于兩者重疊性的理解,如社會疼痛和軀體疼痛相同,都受阿片樣(opiods)以及催產(chǎn)素(oxytocin)等物質的影響。
我們又該如何理解這些相似效應呢?實際上個體對被社會接受或排斥是高度敏感的,以至于我們能夠察覺到哪怕是最細微的排斥跡象。從進化角度來看,社會痛苦可能借用了身體疼痛的神經(jīng)機制來發(fā)送警示信號幫助我們避免了社會排斥,增加了我們與他人的聯(lián)系、社會群體中的參與度以及維護生存的基本需求,如歸屬感、自尊等,從而得到更好的發(fā)展機會。
社會疼痛感知學習的過程
基于上述兩者的相似性,“我體會到了無比的痛苦”等社會情緒表達詞似乎已經(jīng)不再是詩人、文學家以及我們個人言語表達中的隱喻,它切實存在且影響巨大。帶來社會疼痛的互動交往是復雜的,這不僅僅取決于交往對象、互動環(huán)境,個體本身也是其中不可缺少的因素,從認知層面上探究個體內部社會疼痛的發(fā)展變化有助于我們對社會疼痛的認識。實際上由于社會疼痛的模糊性和復雜性、個體的多樣性,我們會對社會疼痛的信息進行動態(tài)的解釋和處理。當我們被排除在外時,我們察覺、評價并調節(jié)社會排斥的負面影響。這種檢測和評估與“神經(jīng)警報系統(tǒng)”有關,正如煙霧報警器會幫助我們防范火災,它為我們提示了可能需要注意的問題。在社會排斥的過程中,我們需要檢測威脅事件,并評估它有多痛苦,這與大腦中dACC區(qū)域密切相關,并引發(fā)社會痛苦。大腦的另一個區(qū)域叫作腹外側前額葉皮層(VLPFC),VLPFC有助于調節(jié)警報的聲音,減輕社會疼痛。隨著時間的推移,警報的響度(社會痛苦程度)也在不停地變化。
而當我們內部的認知調節(jié)已經(jīng)無法改善我們的痛苦,被排除在外的個體就會激活一個叫作“社會監(jiān)控系統(tǒng)(SMS)”的外部自適應系統(tǒng),該系統(tǒng)增強了對社會線索和社會信息(如面部表情和聲調)的感知和認知反應。而根據(jù)不同的線索、個體的性格等,我們又會做出不同的選擇,先前的研究表明,社會排斥可能會導致親社會和反社會行為。社會重新連接假說認為,社會排斥通過促進對新交互目標的依附和親社會行為,促使個體滿足社會聯(lián)系的需求,如被排除在外的個人更愿意通過為別人服務結交新朋友、對陌生人微笑圖片的面部模仿能力增強等。因此在一定程度上,社會疼痛會激勵那些旨在修復社會傷害的治療行為。與此類研究結果相反,也有工作揭示被拒絕者的反社會傾向增加,積極的行為有助于保護他們免受進一步的社會排斥,盡快地隔離社會痛苦。此外,我們似乎能夠從社會排斥的痛苦影響中直接恢復,而無需與他人進行任何直接互動:先前的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在45分鐘的延遲之后,被社會排斥的參與者恢復了他們的主要需求,包括疼痛感知、歸屬感、控制感等。這意味著我們可能有一個自我恢復系統(tǒng),可以有效地緩沖社會排斥的負面影響,如使用內在的社會關系表征(例如,對家人的回憶、偶像的心理意象等)間接獲得社會聯(lián)系感。以上處理社會排斥的經(jīng)歷又會存儲成我們的經(jīng)驗,結合我們個體的行為偏向,動態(tài)地塑造我們的思維方式。
社會疼痛的獨特性及其影響
在一定情境中,經(jīng)過上述的感知學習過程,社會排斥會產(chǎn)生難以緩解的疼痛,長期和反復的社會排斥可能改變一個人對他人的感受、思考和行為的理解。盡管生理疼痛和社會疼痛存在很大程度的重疊,但社會疼痛作為一種強烈的情緒反應,有著自身的獨特性。研究表明,盡管人們有一定的能力去記住他們的生理性和社會性的疼痛體驗,但是他們很難回憶生理性疼痛。如讓136名參與者回憶一件過去痛苦的事故,發(fā)現(xiàn)盡管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能提供疼痛事件的詳細信息,然而,這些經(jīng)歷似乎不能被再體驗或回憶,疼痛被一次性地移除。社會性疼痛卻與其不同,在一項人際背叛記憶的研究中,很多60歲以上的老人仍能記起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多年前的人際關系背叛事件,并產(chǎn)生強烈的疼痛感。有研究者認為社會性疼痛的回憶(相對于生理性疼痛回憶)更多涉及了與自我報告相關的情感性疼痛系統(tǒng),相反,身體上的疼痛回憶更強烈地激活了感覺—辨別性疼痛系統(tǒng)。這就意味著社會疼痛給個體帶來的影響更加深遠,長期的情緒疼痛體驗會危害我們的健康。如有研究指出社會排斥更可能導致個體認知能力下降、攻擊性沖動增強、自我調節(jié)能力變差等負面結果。與其他社會關系穩(wěn)定的人相比,經(jīng)常遭遇社交排斥的人睡眠質量較差,免疫力也較低。
我們生活在社會環(huán)境中,希望融入其中并與周圍的人建立聯(lián)系,社會排斥阻礙了個體歸屬感的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對我們的生存構成了威脅。而青少年作為各方面尚不成熟的群體,生活經(jīng)驗不足,問題處理能力有限,且急需個體存在感、群體歸屬感,這種威脅所誘發(fā)的社會痛苦無疑會在其人格發(fā)展和健全的過程中產(chǎn)生眾多負面影響。了解社會疼痛的機制、認知調節(jié)因素能幫助我們從根源出發(fā),更好地探究社會疼痛,并找到緩解的方法。希望我們每個人都能正視社會疼痛,用心呵護自己與他人,感受社會連接的羈絆,共同沐浴在愛的海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