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合理化與異化是有關資本主義社會起源與性質研究的重要概念。對韋伯、馬克思、齊美爾、盧卡奇有關合理化與異化的論述進行闡述和比較,發(fā)現他們其實是在探討人與物、人與人、物與物的關系。韋伯、齊美爾、盧卡奇關注于社會互動、商品交換領域有關人與人的關系,而馬克思則從社會生產入手,發(fā)現了暗含在人與人關系背后的有關人與物的關系。以上四人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在主體與客體的基礎上探討資本主義社會出現的社會關系問題,他們最終都得出了一個結論:資本主義社會的發(fā)展最終走向一個去主體性、非人格化的理性的世界,而人只是這個世界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而已。
關鍵詞:合理化;異化;貨幣;社會生產
中圖分類號:D091.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14-0035-03
一、概念:合理化與異化
有關資本主義社會的形成以及性質大概可以在韋伯、馬克思、齊美爾以及盧卡奇等人的著作中一探究竟。韋伯講述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形成歷程;馬克思以及盧卡奇講述了資本主義的性質;齊美爾則闡述了貨幣這一資本主義始終不可忽視的對象的性質。這四個人的著作和觀點既相互影響,又有不同,但核心概念只有兩個:合理化與異化。
合理化,是韋伯關于經濟、法律以及宗教的思想體系中的主軸。韋伯的社會學理論被稱為是“解釋社會學”,即關注社會行為發(fā)生的動因,嘗試作為主體的個人可以并且能夠“理解”行為發(fā)生的原因和意義。這套研究社會行為發(fā)生的范式的前提便是合理化,韋伯對合理化與理性化的定義是“以越來越精確地計算合適的手段為基礎,有條理地達成一特定既有的現實目的”[1]。韋伯假設人是具有理性的,無論這種理性是工具理性還是價值理性,前者是在手段和程序上具有可計算性,具有客觀性質;后者則是對結果價值要求理性化,具有主觀性質。韋伯以“合理化”的概念來闡釋了資本主義的起源問題,并且也以“合理化”概念表達了自己對資本主義社會未來的擔憂。韋伯認為理性化與資本主義社會發(fā)展相伴相隨,這表現為官僚制的發(fā)展(注意:韋伯并不認為官僚制的出現是資本主義的產物,相反,官僚制先于資本主義出現,即官僚制也可以存在于其他類型的組織形式中)。官僚制是契合現代社會統治的行政組織制度。韋伯認為組織的合法權威有三種來源:習俗慣例、個人魅力以及法規(guī)理性。其中法規(guī)理性型的權威組織形式便屬于官僚制。官僚制的理性和效率極大地推動了資本主義工業(yè)化進程。這是由于一方面資本主義生產模式需要高度的分工,官僚制可以滿足資本主義工業(yè)大生產的生產模式和復雜的管理體制需要。另一方面官僚制強調依照規(guī)程辦事的原則,官僚制符合現在資本主義對科學理性的要求。官僚制透露出韋伯對資本主義“合理化”最終結局的憂慮以及悲觀情緒,在強調理性至上之后,作為主體的人能否逃脫出理性的“鐵籠”。
異化,是馬克思、齊美爾以及盧卡奇有關對資本主義社會性質討論的概念(準確來說,齊美爾并沒有提出過“異化”概念,但其在《貨幣哲學》一書中對商品交換領域的論述也是對該概念涉及的領域的研究)。但是,此三人對異化的研究也存在著差異。馬克思的“異化”是以“勞動”作為基礎,馬克思認為勞動是自由自覺的活動,是人的類本質。而“異化”是指原屬于人的東西或人勞動的結果,在人對象化的活動過程中,最終有著自己的獨立性,并且反過來影響人,制約人以及統治人。追究異化出現的根源,馬克思認為勞動的異化與私有財產出現有著聯系,“與其說私有財產表現為外化勞動的根據和原因,還不如說它是外化勞動的結果,正如神原先不是人類理性迷誤的原因,而是人類理性迷誤的結果一樣,以后這種關系就變成了相互作用的關系”[2]。在這里馬克思一方面認為私有財產是異化出現的結果,另一方面又說明私有財產的出現會加深異化。盧卡奇在其著作《歷史與階級意識》中是用“物化”繼承了馬克思所提出的“異化”概念。盧卡奇的“物化”概念來自于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有關商品及商品拜物教的分析,其最終將物化定義為“人自身的活動,他自己的勞動變成了客觀的、不以自己的意志為轉移的某種東西,變成了依靠背離人自律力而控制了人的某種東西”[3]。齊美爾在社會交換領域闡述異化,其異化的內涵是貨幣的出現使社會交往變得更加純粹,貨幣作為一種形式超越了社會交往的內容,最終使得人們的交往專注于交往的功能形式也即對貨幣的追逐[4]。
馬克思、齊美爾以及盧卡奇的異化都旨在理清在資本主義生產、互動交往領域出現的生產與互動的客觀化傾向。韋伯則用合理化闡述在社會行動過程中個體存在主觀動機的表達,人有著理性的行動取向。無論是異化還是合理化其實都在表述在社會生產及互動領域有關人與物、人與人、物與物關系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發(fā)生了怎么樣的改變,這是理解異化以及合理化(理性化)核心概念的關鍵。
二、異化與合理化的核心內涵:人與物、人與人、物與物的關系
韋伯的合理化需要在社會行動中去理解?!吧鐣袆印笔切袆诱咭云渲饔^所認為的意義而與他人的行為相關,即以過去的、現在的或將來所期待的他人行為取向。也就是說,在韋伯看來,個體的行動動機中包含了個體對他人行為取向以及他人關系的認知。韋伯將與他人的關系化作個體自身的行為,人與人的關系僅僅存在于個體的行動取向之中,即人與人的關系被納入了韋伯有關“合理化”的內涵之中,成為個體行動之前的考慮部分。資本主義的發(fā)展會造成這種“合理化”逐漸轉化為形式,理性的組織設計造就了科層組織的高效率,在理性化的過程中,人的主體性會逐漸失去,進而也使得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淹沒在了“官僚制”的體系中間,變得索然無味和毫無生機。
馬克思的異化是在物質生產與交換兩個過程中去理解的。物質生產本身體現的應該是人與物、人與人的關系。一方面,在物質生產過程中,人們能夠通過生產性活動滿足需要,在生產活動中人與物的關系得以建立,這也是商品的使用價值的體現。另一方面,物質生產過程中,人與提供給他物質生產所需材料/工具的人之間會建立起提供/需要生產資料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在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人與物、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即勞動者與勞動者之間的關系也發(fā)生異化。一方面,物質生產過程中,商品本身是由勞動者生產的產品,由勞動者所得,但是最終勞動者與他的勞動所得相分離,勞動不再體現為人與滿足他需要的物品之間的關系,人與物之間的關系被異化了;另一方面,人與人的關系也被異化,這主要是指由于機械化的生產,原本提供原材料/工具的物質生產的關系消解了,勞動者不需要依靠其他勞動者提供生產資料。
盧卡奇的物化是在商品交換領域中去理解的。盧卡奇認為物化的根源是資本主義發(fā)達的商品經濟,因為商品化日益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在商品化過程中作為人的性質再也看不到了,人的關系被商品的關系也就是物的關系掩飾?!吧唐方Y構的本質常常被人們所指出,它的基礎在于人與人的關系具有物的性質,并從而獲得一種虛幻的客觀性,一種看來是嚴格的、合理的、包括一切的,以至掩蓋了它的根本的本質——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的每一痕跡的自由性”。盧卡奇認為資本主義社會中人與人的關系物化之后將人從主體變成了客體,人是物與物關系的一個客體,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物化關系仿佛是一種與人相異的自然關系,人與人的關系仿佛是自然科學研究領域的法則與規(guī)律。進一步,在商品生產領域,勞動力物化成了商品,成為了貨物,本身具有主客體的人成為了只有客體性的存在。這種商品如同其他的消費品一樣,不依賴于人而有自己的運動,有著自己的運動規(guī)律,工人作為直接的產品是經濟過程這個機器中的齒輪而已。盧卡奇將物化關系拓展到了商品生產領域發(fā)生在勞動者身上的物化現象。
齊美爾的異化是在社會交往/互動中去理解的。齊美爾的社會交往實際上是在講述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齊美爾認為社會既不是唯實論認為的獨立于人們之外而存在的“社會事實”,也不是唯名論意義上的人們及其行為,而是人與人之間的互動。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是復雜且繁瑣的,理解社會交往的內容就需要從不同的互動內容中抽象出“形式”,這種形式是從社會交往中抽象出來且高于社會交往內容的。貨幣便是最典型的社會交往形式,其作為社會交往的媒介促成了社會交往和互動。貨幣能夠將一切不可計算的價值和特性都轉化為可計算的量,使得社會交往逐漸脫離交往的內容,對質的差別的感知變得不重要。貨幣具有可分性和無限的可利用性??煞中员WC了各種交換價值的相等,可以用貨幣衡量其他物品的價格,貨幣能夠體現其他物品價值。貨幣的無限可利用性也使得商品的任意交換成為可能。但也正是因為商品的可分性和可利用性造成人們勞動的目的是為了換取商品,勞動本身所生產出來的產品并不是為了滿足人們的需要。另外,由于貨幣的形式性,使得人們降低了對特定個人的依賴,人們的依賴不再是對個人本身的性格以及人格的依賴,而是轉向了對人的功能的依賴,即不將個體看作是特定的人而僅僅是實現某種功能的載體。
三、對韋伯、馬克思、齊美爾以及盧卡奇的比較與總結
將韋伯、馬克思、齊美爾以及盧卡奇四人有關人與人、人與物、物與物的關系的論述比較,會發(fā)現存在諸多不同之處。首先,韋伯所論述的“合理化”過程在論述有關人與人的關系時并沒有跳脫出這個關系范疇,其“合理化”始終是在講述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將這種關系納入到個體的社會行動之中,盡管個體的行動越發(fā)理性化,官僚制逐漸發(fā)展成為理性的“鐵籠”,但仍舊還是在個體的社會行動的范疇之內。
但是,馬克思對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建立在人與物的關系基礎之上的,也就是說是在社會生產與勞動的基礎之上的,馬克思所說的“人是社會關系”也反映的是人的本質是以社會生產為基礎的。因為社會生產的需要,所以人需要從事其他社會生產,并與生產出生產資料的人發(fā)生關系,這與韋伯的論述觀點就有著很大的不同。馬克思將人與人的關系與物質生產聯系起來,從而發(fā)現了勞動是人的類本質屬性。在發(fā)現了人與物的關系之后,馬克思進一步探察資本主義社會中人與物的關系發(fā)生的變化,人通過勞動生產出的產品不再被人所有,抽象勞動的存在使得物品存在著交換價值能夠被交換,貨幣的出現使得人在交換中的作用逐漸失去。特別是勞動者本身的勞動力價值最終也被視為了商品,用于在商品市場中交換,從而誘發(fā)了馬克思關于“剩余價值”的闡述。如果資本家沒有攫取勞動力的剩余價值,所售商品價值等于勞動力價值與原材料價值之和,那么資本家也就失去了繼續(xù)生產的動力以及繼續(xù)投資的能力。馬克思的異化既發(fā)生在人與物的關系中,也發(fā)生在人與人的關系之中。勞動力成為商品,而貨幣作為商品交換過程中的一般等價物,使得勞動力能夠被貨幣明碼標價,能夠參與商品交換。齊美爾在《貨幣經濟》中也有對貨幣本質的探討,盡管齊美爾最終也認為商品交換最終塑造出一個去人格化、去主體性、客觀化的交換關系,但其解釋邏輯與馬克思有著鮮明差異,從而造成了齊美爾認為人與人關系的異化是因為貨幣的形式化。
齊美爾認為貨幣是人們互動過程中的媒介,這主要是由商品價值本身的含義決定的。齊美爾對價值的理解既包括商品本身對人的需求的滿足,也包括人在互動中的選擇?!盃奚迸c“舍取”是價值的另一個來源,對一個商品的選擇則意味著對其他能夠滿足同樣需求的商品的放棄,這種“沉沒成本”給予了商品交換的價值。但是馬克思對于價值的理解是因為勞動的出現,商品之所以有價值是因為商品是勞動力付出的勞動時間的外化。從關于價值的探討中便能發(fā)現馬克思對于商品交換中出現的人與人的關系實則還是人與物的關系,而齊美爾在講述人與物(商品)的關系實則還是在探討人與人的關系,這是二人在有關異化討論差異的根源所在。
盧卡奇有關“物化”的觀點其實與馬克思、韋伯、齊美爾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可以說盧卡奇的論述直接受到馬克思、韋伯、齊美爾等人的影響。例如,盧卡奇對于“物化”概念的理解直接受到馬克思有關商品拜物教的論述的影響;盧卡奇有關計算性對資本主義物化過程的重要性論述“根據計算,即可計算性來加以調節(jié)的合理化的原則”“數量化是一種蒙在客體的真正本質之上的物化著的和已經物化了的外衣”實際上是深受韋伯關于“合理化”的論述的影響;而盧卡奇對于商品交換過程中人與人關系的物化又與齊美爾關于貨幣影響過程的風格一致。但是,這并不意味著盧卡奇沒有與前人存在區(qū)別。馬克思在論述有關人與物的異化關系其實存在兩個過程,首先是一種對象化的過程,即人在不斷地使自己的本質力量對象化過程中,創(chuàng)造一個屬于人的對象世界,這使得人的存在擁有意義。但是當這種對象化發(fā)展到極端時便會開始排斥、疏遠甚至與人背離,客體對象會反過來控制人,異化便產生了。之所以會發(fā)生異化現象,是因為對象化之后,商品進入交換領域,在貨幣關系與資本關系之中,原先的人與人的交換關系以及人與物的關系都異化成了物與物的關系。但是,盧卡奇顯然是沒有將馬克思有關異化的兩個過程進行區(qū)分,直接使用對象化的內涵來表述“物化”的含義,將馬克思的概念使用韋伯及齊美爾的邏輯來講述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異化過程。
總而言之,無論是韋伯、馬克思、齊美爾,還是盧卡奇。他們有關異化、物化以及合理化的論述,實則都是在探討人與物、人與人、物與物的關系。韋伯、齊美爾以及盧卡奇關注于社會互動、商品交換領域有關人與人的關系,而馬克思則從社會生產開始,發(fā)現了暗含在人與人關系背后的有關人與物的關系。但以上四個人都有著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在主體與客體的基礎之上探討資本主義社會出現的社會關系問題,他們最終都得出了一個結論:資本主義社會的發(fā)展最終走向一個去主體性、非人格化的理性的世界,而人也只是這個世界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而已。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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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3] 盧卡奇.歷史和階級意識[M].重慶:重慶出版社,1989.
[4] 齊美爾.貨幣哲學[M].北京:華夏出版社,2018.
作者簡介:余鴻飛(1996—),男,漢族,安徽安慶人,單位為南京大學社會學院,研究方向為社會分層與家庭研究。
(責任編輯:御夫)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0年自治區(qū)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項目“中華傳統孝肅家風傳承與創(chuàng)新研究”(編號:XJ2020G182)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