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
1965年,理查德·費曼與另外兩位科學家共同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但對其本人來說,最值得驕傲的事卻是用“所能付出的全部深情”愛著艾琳·格林鮑姆——哪怕相伴的時光寥寥。
費曼出生于美國紐約一個普通家庭。年少時,母親曾叮囑他與女孩交往時要保持紳士風度。然而,年輕的費曼羞澀而緊張,在喜歡的女孩面前容易患得患失。舞會上第一次遇見艾琳時,費曼對她受到“眾星捧月”的待遇不以為然,可莫名的好感又促使他邀請她跳舞。舞會后不久,費曼應(yīng)邀參加艾琳發(fā)起的一場聚會,正當他坐立難安之際,艾琳從舞池上款款朝他走來。盡管費曼的表現(xiàn)頗為慌亂,但兩人聊得相當投機。
艾琳邀請費曼到家中做客。那個傍晚,路燈尚未亮起,費曼一路摸索到威斯特敏斯特街154號。艾琳正被一道與笛卡爾有關(guān)的哲學作業(yè)困擾,篤信自然科學的費曼對此強烈質(zhì)疑:“即便沒有完美的理論支撐,同樣可以呈現(xiàn)不同程度的趨近。如此,笛卡爾的上帝之說只是大言欺人罷了。”第二天課堂上,老師再度提及“任何事物都像紙張一樣具有正反兩面”時,艾琳適時舉起只有一面的莫比烏斯環(huán),全班同學目瞪口呆。這是費曼從《不列顛百科全書》上學到的紙條疊法,他還告訴艾琳:“相對油滑的問題,百科全書里才有直觀可見的世界?!边@種探究真理的勇氣博得艾琳更多的好感。
暑假期間,艾琳不知不覺中成了費曼家的???。她有時會彈些優(yōu)美的鋼琴曲,有時會做出惟妙惟肖的鸚鵡擺件,有時會跟隨費曼的父親去樹林里作畫……艾琳的才華與品格得到費曼家人的認可。對于兩人的關(guān)系,他們也達成了共識:彼此誠實,直言相告。
夏天過后,費曼就讀于麻省理工學院。又一個假期到來,為了節(jié)省開支,費曼在當?shù)乜巳R斯勒汽車公司謀到一份臨時工作,艾琳也得到一份照顧小朋友的兼職。
雖然距離不遠,他們卻不常常見面,信件就成了兩人最好的慰藉。艾琳寄給費曼一本廣告冊子,上面各式戰(zhàn)艦、遠洋輪船云集?!扒?,等我們結(jié)婚時,就買條這樣的船?!备魩滋欤占膩碛瓮?、帆船的廣告,“或許也可以買這樣的款式。”最后,艾琳花費15美元買了一條二手手搖木船?!百M曼,你一直說‘不。有了這條手搖木船,我們不就可以在水面上泛舟了嗎?”艾琳的幽默與機智令費曼捧腹而笑。
真愛無懼
費曼前往普林斯頓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時,艾琳身體出現(xiàn)異樣:頸部隆起一個腫塊,伴隨發(fā)燒,且病情反復(fù)。更糟糕的是,幾家醫(yī)院的診斷結(jié)果不一致,有醫(yī)生說是“傷寒熱”,有醫(yī)生判斷病患似乎出現(xiàn)在淋巴系統(tǒng)。此前對醫(yī)學一竅不通的費曼跑去圖書館,用最快的速度讀完醫(yī)學書上所有與淋巴系統(tǒng)相關(guān)的表述。他判斷艾琳的狀況可能不容樂觀,但自嘲和逗趣道:“艾琳,不懂醫(yī)學的人查看醫(yī)學書后才會感覺自己患了不治之癥?!?/p>
經(jīng)過多次會診,醫(yī)生認為艾琳患了相當嚴重的“何杰金氏?。馨拖到y(tǒng)的惡性實體瘤之一)”。周圍人奉勸費曼對艾琳隱瞞病情:“如果告訴這個好姑娘她患了絕癥,那將是最大的蠢事?!弊笥覟殡y的費曼不得不違背彼此坦誠的約定。等艾琳察覺到病情的真相,費曼變得忐忑不安,但善解人意的艾琳率先說:“我理解你,只是以后別再那樣了。”
艾琳的病時好時壞,有時可以待在家里,有時必須住院治療。費曼在距離醫(yī)院不遠的地方租下一間房。在費曼的堅持下,醫(yī)生又為艾琳進行頸部淋巴結(jié)組織活檢,居然從中發(fā)現(xiàn)了結(jié)核菌。想到當初從醫(yī)書上看到的第一條提示就是“最容易檢查”的結(jié)核病,費曼急得捶胸頓足,居然忽略了最明顯的可能。艾琳微笑著說:“這樣一來,我有可能活七年,還有可能好轉(zhuǎn)?!痹捯袈涮?,目光交織,費曼和艾琳確信彼此擁有直面任何困難的決心。
1942年6月,順利拿下理論物理學博士學位的費曼宣布了婚訊,家人對此非常擔憂。“當丈夫知道妻子患了結(jié)核病就棄她而去,難道這是合理合情的事?”等到月底,費曼借來一輛車,加裝上一個床墊,以便艾琳能夠隨時躺下休息。然后,他驅(qū)車接上艾琳,前往市政廳登記結(jié)婚。
來年春天,費曼加入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的“天才小組”,成為“曼哈頓計劃”原子彈研究的理論組長。他為艾琳聯(lián)系到一家慈善醫(yī)院,每個周末都擠出時間前去探望。一次,公共汽車晚點,費曼錯過了當天的探視時間,只能裹著一件羊皮襖在室外睡了一夜。
平日,這對新婚夫婦仍然要靠寫信互訴衷腸。他們給信件設(shè)計了一套特殊密碼:拼字游戲、打油詩、表白鉛筆……費曼對妻子熱愛的藝術(shù)萌生了向往之情。一次,費曼深情地寫道:“親愛的艾琳,你像是溪流,而我是水庫,沒有你我空虛而軟弱。我愿意用你賜予我的力量,在你低潮時送上撫慰。”
費曼最后一次見到艾琳時,她已神志迷糊。艾琳的父親流著眼淚轉(zhuǎn)身離去,而費曼似乎“并沒有特別悲傷”。他明白這天終會到來,艾琳終會因病去世。別的夫妻能相守幾十年,而他與艾琳只有短短的幾年時光。雖然時間有長有短,但幸福的程度卻不相上下。費曼靜靜地看著艾琳呼吸漸弱,慢慢地吻向她的額頭……
收拾好艾琳的遺物重回實驗室,費曼對別人的問詢輕描淡寫。晚上,艾琳幾次闖入夢里,費曼馬上趕她出去。時隔一個多月后,橡樹城商店里有一件漂亮的連衣裙闖入眼簾,費曼呢喃著“艾琳一定喜歡”,瞬間潸然淚下。
艾琳去世一個月后的凌晨,原子彈的橙色光芒首度穿透了世界的黑暗。1951年,費曼轉(zhuǎn)入美國加州理工學院任教,生動不拘的講課風格為一貫嚴肅的科普平添藝術(shù)思維。課堂之外,費曼對繪畫、音樂興趣盎然,還嘗試以線條與結(jié)構(gòu)的視角探索自然之趣。后來,費曼再婚并有了孩子。到了1986年,美國“挑戰(zhàn)者”號航天飛機失事,已經(jīng)罹患癌癥的費曼借助橡膠環(huán)在冰水中失去彈性的小實驗揭示了災(zāi)難原因……年華似水,他愈加感性,心中洋溢著悲憫與溫情。
1988年2月15日,費曼與世長辭。家人發(fā)現(xiàn)他在抽屜里擱了許多寫給艾琳的信,所有信件的末尾皆標注了一句話:原諒我沒有寄出這封信,因為我不知道你的新地址……
世人對費曼特立獨行的科學家特質(zhì)動容,但對當事人來說,或許那溪流一般源源不斷的愛才是價值的巔峰。
編輯 王冬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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