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中學(xué)生創(chuàng)新作文大賽（原名全國中小學(xué)生創(chuàng)新作文大賽）創(chuàng)辦于2006年，由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和課堂內(nèi)外聯(lián)合發(fā)起。從2006年到2018年，前十三屆大賽挖掘和培養(yǎng)了一批具有語文學(xué)科特長和創(chuàng)新潛質(zhì)的優(yōu)秀學(xué)生。

2018年9月13日，教育部辦公廳發(fā)布《〈關(guān)于面向中小學(xué)生的全國性競賽活動管理辦法（試行）〉的通知》（以下簡稱《管理辦法》）。依據(jù)《管理辦法》，原全國中小學(xué)生創(chuàng)新作文大賽從第十四屆起，正式更名為全國中學(xué)生創(chuàng)新作文大賽，由中國寫作學(xué)會主辦，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武漢大學(xué)文學(xué)院、課堂內(nèi)外聯(lián)合承辦。

2020年8月20日，教育部公布《2020-2021 學(xué)年面向中小學(xué)生的全國性競賽活動名單》，“全國中學(xué)生創(chuàng)新作文大賽”等35項競賽獲得教育部審批。

第十四屆全國中學(xué)生創(chuàng)新作文大賽自開賽以來，受到了眾多學(xué)校及學(xué)生的強烈關(guān)注，大賽組委會也收到了許多優(yōu)秀的初賽作品。在本期雜志中，我們將刊登部分初賽佳作，以饗讀者。

老蚊子傳奇

文/華中師范大學(xué)附屬第一中學(xué) 宋 詞

老蚊子大名聞華。你一定好奇這稱謂的來歷吧？且讓我說給你聽。

當時光悄悄地在他的額頭上刻下幾道痕跡，再給幾縷頭發(fā)裹上了深秋的清霜時，就有人叫他“老聞”了。后來不知是誰開的頭，在這稱呼后面加了個輕音，于是“老聞”就成了“老蚊子”，種花街上的人們也就一直這樣稱呼他了。

老蚊子的家在種花街的一條無名小巷里。小巷的入口處有幾株藍衣風信子，旁邊栽了棵垂柳。藍衣風信子的花語是“生命”。而那株垂柳，老蚊子說，等精神的荒原時代降臨時，柳絮會為他送行的。

老蚊子的家里，陳設(shè)頗為簡樸，窗臺上擺了盆秋菊，幾案上供著株寒蘭，院落里栽著幾根翠竹，院墻上還隱隱約約探出幾枝臘梅。老蚊子家里，最多的是書——上至關(guān)于三皇五帝的古籍，下至明清近現(xiàn)代的論著，博大精深的思想都被印成了方塊字擺在那里。老蚊子嗜書如命，每天啃著書充饑，枕著書休息，閑暇之時最愛做的事就是翻著泛黃的書頁喃喃自語。

老蚊子不光愛書，還愛跟人講書。小孩子們曾是很愛聽老蚊子講故事的。夏夜有點晚風的時候，在皎潔的月光下，老蚊子沏好一壺茶，搖起蒲扇，便講起了那矢志填海的精衛(wèi)、怒觸不周山的共工、惡斗巨蛟的許遜，以及貪食不止的饕餮。孩子們聽得是那樣入神，月光也是那般靜默，風信子的幽香在夜色中愈來愈淡，只剩下《山海經(jīng)》的音韻在世間緩緩流淌。

流光的確是容易把人拋的，這樣的場景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消失了。當年聽老蚊子講故事的孩子們逐漸長大了，衣冠楚楚，儀表堂堂。當他們對著花花綠綠的屏幕癡笑時，已然忘卻《山海經(jīng)》是何物了。

“那是沒有科學(xué)思維的糟粕，是古人幻想的爐渣，為什么還要當個寶貝供著？”他們振振有詞，老蚊子無力反駁，起點處的開拓者在后來的受益者眼中總是如此的渺小。

記得曾有一個人從種花街路過，她戴著足以遮住半張臉的玳?？蚰R，穿著一面光鮮一面血腥的貂皮。她的鼻梁挺出詭異的弧度，艷紅的嘴唇掩飾著蒼白的靈魂。種花街上的年輕人前呼后擁地追著、跑著，著了魔一般。

老蚊子疑惑了，他站在街邊觀望，魏忠賢倒臺后他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了。潮水般的人流從他身前涌過，鮮花和海報漫天飛舞。明文規(guī)定的秩序支離破碎，理智和追求土崩瓦解。老蚊子手足無措地逃回自己的小屋，誠惶誠恐地欣賞著這文明的成果。

巷口的張大伯倒是緊跟時代，手機、平板樣樣精通。他告訴老蚊子，那天路過的那個光鮮亮麗的人兒撿到了老蚊子衣服的一小塊兒，發(fā)了條微博，極力地夸贊了這絲綢材質(zhì)如何細膩柔順，如何令她嬌嫩的手部皮膚倍感舒適，如何令她崇拜神工巧匠的造詣，如何令她感激命運之神的垂憐。

老蚊子低頭瞧了瞧自己的粗麻布衫，笑了笑。他的衣角的確是缺了一小塊兒。那人將質(zhì)樸的文明夸贊得天花亂墜，大概是附庸風雅的心理在作祟吧。

笑完了，嘴角卻有些酸澀，老蚊子知道自己是落伍了，在做個“花瓶”就能錦衣玉食的日子里，哪里還需要他這個舞文弄墨的老學(xué)究呢？記得巷口有個年輕人找過老蚊子，恭恭敬敬地請他到自己家里幫個忙。老蚊子激動得渾身發(fā)抖，頭點得像啄木鳥。年輕人的家里，陳設(shè)頗為簡樸，窗臺上擺了盆不需要伺候的塑料花，幾案上供著琳瑯滿目的零食和油光發(fā)亮的快餐包裝盒。年輕人家里，最多的是空虛，一切都是渾渾噩噩的樣子。嘩眾取寵的直播視頻，與己無關(guān)的八卦事件和娛樂新聞，充斥著眼球。年輕人視WiFi如命，要是哪天老鼠啃壞了網(wǎng)線，他肯定會像丟了魂魄般不知所措。

年輕人換上一副虔誠的神情說道：“先生，我最近諸事不順，發(fā)的動態(tài)連一百個贊都沒收到，女朋友一天之內(nèi)和我分了三次手，您能不能幫我看看家里的擺設(shè)是不是有哪里不妥？”

老蚊子不由想起了那句詩：“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p>

老蚊子在精神的造次顛沛里恍惚度日，巷口的藍衣風信子不知何時被摘走了，據(jù)說是年輕人拿去哄女朋友了?！斑@年頭人人都在追求別樣的浪漫，倒也無可厚非，只要感情不變得廉價就好?！崩衔米酉胫?。今年的暮春時節(jié)，柳絮紛紛然落下，裝點著蒼茫的大地，裹挾著大地上奔流的蕓蕓眾生。老蚊子知道很多人是怎么看自己的：他老了，不中用了，像蚊子一樣發(fā)出喋喋不休的嗡嗡聲，招人厭煩了。秋天來臨后，蚊子就該消失了，而文化的秋天來臨時，老蚊子也就該離開了。

我們，要挽留他嗎？

（指導(dǎo)老師：陳春媚）

點評

“傳統(tǒng)文化式微”是一個很宏觀的話題，大多數(shù)高中生面對這一話題時都會采用議論文的形式來進行寫作。本文作者卻匠心獨運地為我們講述了一個現(xiàn)代寓言故事，同時又在這個精心設(shè)計的故事中把“傳統(tǒng)文化式微”的問題剖析得入木三分。文中處處充滿暗喻，比如，“種花街”的“種花”是“中華”的諧音，主人公叫“聞華”則是“文化”的諧音，然而他卻被街上的人稱為“老蚊子”，暗含著一種戲謔的黑色幽默。而那個外表光鮮亮麗，把撿到的老蚊子粗麻布衫的一角當作絲綢，發(fā)微博附庸風雅的人，則暗指現(xiàn)實中發(fā)生的真人真事——某女演員針對張愛玲的《第一爐香》發(fā)表讀后感，可這讀后感不僅錯解了原著，還引用了張愛玲的假語錄。此外，整篇文章的架構(gòu)相當精巧，從老蚊子嗜書如命經(jīng)常給孩子們講《山海經(jīng)》，到數(shù)字時代來臨人們拋棄《山海經(jīng)》且盲目追求新偶像，到年輕人找老蚊子幫忙卻是把他當風水先生，到最后交代了藍色風信子的去處，提到了代表著精神荒原時代降臨的柳絮，可謂首尾呼應(yīng)、結(jié)構(gòu)圓融，充滿奇趣又寓意深刻。文章最后以一個問句結(jié)尾——傳統(tǒng)文化要離開了，我們要挽留他嗎——意味深長，令人回味無窮。本文作者不僅具有深厚的文字功底和強大的敘事能力，還對“傳統(tǒng)文化式微”的話題有著自己深刻而獨到的見解，不禁令評委們擊節(jié)稱贊。

奔

文/浙江省臺州中學(xué) 陳思如

窗邊，雨無所顧忌地橫沖直撞而來，“啪”地擲在窗玻璃上，又忽地濺起、綻開，劃出晶亮的弧線，在空氣中消散開，一片微涼。驀地，雨又停了。天空恍如黑白默片，而行人零星地散布在空蕩蕩的街道上，然后從視線里匆匆消匿。

在那個失焦的世界里，他向我踱步而來，踏碎琥珀色的暮色。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墨色肆意渲染開來，剎那間一道刺眼的光亮明晃晃地劃過，暈眩里，我跌跌撞撞地闖入一片斑斕的世界。

栽滿雛菊的花壇傳來陣陣清香。在放學(xué)鈴愉快的旋律中，孩童們背著五顏六色的卡通書包，嬉笑著沖出校門，然后嘰嘰喳喳地涌向喧擾的人群。夕陽穿過街道兩旁的梧桐樹葉，灑下一地金黃。樹蔭中，那輛銹跡斑斑的三輪車不時閃著暗淡的古銅色的光，一位老人從車上下來，左手拎著一個皺皺巴巴的布袋，右手緊握一把長鉗，向人群走去。

一頂洗得褪了色的藍布帽子服帖地搭在他花白的頭發(fā)上，一件打著兩三個補丁的灰色布衫恰如其分地裹在他瘦削的身體上。陽光下，他臉上那深深淺淺的溝壑漸漸舒展，但仍隱隱透著幾分執(zhí)拗。他喃喃自語，用長鉗熟練地夾起地上的垃圾，放入布袋中。

“爺爺辛苦了！”一個孩子眨巴著眼睛，咧著小嘴甜甜地笑著，稚嫩的聲音浸潤了干燥的空氣。老人點點頭，又搖搖頭，也咧開嘴對著孩子笑。

人群漸漸散去，只留下一片沉悶。烏云又黑壓壓地聚集在一起，似乎在預(yù)謀著什么。老人走在路上，身邊一輛摩托車飛馳而過，車上的人重重地甩下一袋碎紙。老人停下腳步，直愣愣地看著紙屑從塑料袋中逃逸而出，肆意地在空中張牙舞爪起來。隨即，他放下布袋與長鉗，伸出干瘦的手，試圖去抓住那些紙屑?？伤鼈兯坪跗鹆藙?，向他奔來，又忽地戲謔著向四面八方逃去。

老人撲了空，在一陣靜默之后，猛地大吼起來，青藍色的筋脈在鬢旁兀地立起，臉上的肌肉抽搐著，擰成了復(fù)雜的圖案。他拿起布袋與長鉗，邁開腳步，自顧自地向那輛摩托車駛離的方向奔去。

風一陣陣地緊了起來，空氣中的沉悶正被一點點地浸濕。雨一絲絲地密集起來，漫無目的地編織成一張細密的大網(wǎng)，撲向車流，撲向漸濃的夜色，撲向正在奔跑的老人。

老人的頭上、臉上，不知何時已布滿密密的雨珠，路旁昏黃的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這注定是一場沒有回應(yīng)的奔跑，他本心知肚明，可仍賭氣般地向前奔去。雨水嘲笑般地打在他灰色的布衫上，暈染出毫無規(guī)則的圖案。他只是跑著，直到那橙紅的車燈模糊在眼前的迷蒙中。

老人停下腳步，喘息未定，卻又無意間瞥見了一個躺在灌木叢中的塑料袋。他走上前，緩緩俯下身，將塑料袋夾起放入布袋中，與此同時，他眼中僅存的一點黯淡的光也被雨水澆熄了。

汽車刺耳的鳴笛聲不時刺破寒涼的夜。老人佝僂著背，拖著沉沉的腳步，頭上那頂藍布帽子泄了氣似的耷拉在一邊。他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抿著皺起的嘴，任由晶亮的淚水順著臉上的溝壑靜靜地淌下。他，無聲地穿梭于萬家通明的燈火間，沉默在蔓延的寂寂夜色里。

老人不是學(xué)校雇傭的工人，卻總是每天出現(xiàn)在校門口，默默地撿拾路上的垃圾?？障聛頃r，他喜歡坐在三輪車上，看花壇里四季更迭的花叢，看來往穿行的車流，看孩子們天真爛漫地追逐打鬧，看因他的付出而變得干凈整潔的街道。日復(fù)一日，他在朝霞里走來，在暮色中隱去。

第二天雨停了，太陽還是照常升起，天空是一整片高曠的純藍，浮著幾縷像被扯碎了的云絮。身披著晨光，老人又蹬著三輪車來了。他笑盈盈地一邊哼著古老的小調(diào)，一邊孩子氣地轉(zhuǎn)動著手里锃亮的長鉗，元氣滿滿地開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我越過斑斕，跨過暮色，向他奔去，去觸摸溫暖的記憶，送去美好祝福，更以真心銘記。

（指導(dǎo)老師：韓衛(wèi)軍）

點評

這是一篇極具生活氣息的敘事散文。文章描寫了一位不知姓名、不知職業(yè)、不明具體年齡的老人，他看起來有點神秘，但又是一個立體可感的人：他“敬業(yè)執(zhí)著”，不是學(xué)校雇傭的工人，卻每天出現(xiàn)在學(xué)校門口撿拾垃圾；他“嫉惡如仇”，試圖在雨中抓住騎摩托亂扔紙屑的人；他“善良樂觀”，前一天因別人不尊重自己的勞動而流淚，第二天依然笑盈盈地堅守“工作崗位”…… 他是誰？這個問題似乎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作者讓讀者覺得，在生活中，自己身邊隨時可能會出現(xiàn)這樣一位熱心人。而之所以能達到這樣的效果，就在于作者高超的人物刻畫功力——文中的老人雖然沒有說一句話，但僅僅通過肖像、動作描寫，其形象就變得豐滿起來，完全有別于高中生作文中常見的臉譜化的人物形象。這樣的作品贏得評委的青睞自然是在情理之中的。

假如那只是一只平凡的猴子

文/四川省成都市石室中學(xué) 李宮羽

“黃風滾滾遮天暗，紫霧騰騰罩地昏。只為妖猴欺上帝，致令眾圣降凡塵?！碧斓貍}皇這一通顛覆，便是大鬧天宮的景象。

向來清明的天庭穹頂一片渾黃，煙塵四起，蒙上青磚，也蒙上琉璃瓦。金玉高臺上端坐著的神祇于陣陣鏘啷聲中慌忙拖起經(jīng)久未動的兵器，而意氣風發(fā)的猴王不閃不避，輕巧立于它親手制造的混亂場景里，睥睨著遠處一線西沉的霞光。

那是四五百年來，人們心中排得上號的宏大場面。不管是文字暈染還是口耳相傳，那一場在九霄之上渺遠的大鬧天宮都是經(jīng)由猴王之身散出的自由之光——也是我們每一個人幻想的模樣。

每每談起這段經(jīng)典中的經(jīng)典故事，人們眼里都會泛出痛快、向往的光芒，卻又常常伴隨著些許無奈的嘆息。

因為我們都想象過，假如那只是一只平凡的猴子。

我們羨它不拘禮教偷蟠桃。可如若離了定身咒，它只能嬉皮笑臉地求仙女們賞給它一個桃子，然后在她們歧視和鄙夷的目光中討不到半點好。

我們羨它烈火爐中煉神眼?？扇缛綦x了金剛不壞之身，任它千般武藝、東躲西逃，也只能落得個滿身絨毛盡化灰的下場。

我們羨它傲然不羈闖天宮?？杉偃缢皇且恢黄椒驳暮镒印磺卸疾粫@么容易——而大多數(shù)的我們，都只是一只平凡的猴子。

一只平凡的猴子從出生開始，就被密林和險峰遮蔽了眼界，視線從未到達過云端。飲清泉食草果而宿于林中亂石間，嬉戲時蕩起與前一天相同或不同的一根根藤蔓。而終有一天，它會一動不動地癱直躺地，和祖輩一同長眠于某一個普通的山腳。它終身碌碌，即使閉上眼也未曾認真欣賞過云霞。

在石窟和飛瀑面前攔住它步伐的是肉長的心腸，對未知與生俱來的恐懼決定了它做不成山里的王。瞇著眼看向遠方時，地平線上的太陽晃花了它的眼，于是終其百年它也不敢再抬頭望天。

似乎與孫悟空相比，它遜色得“理所應(yīng)當”，畢竟人家是本事通天的美猴王，而它只是一只隨時隨地可以被替代的、平凡的猴子。和我們一樣，它沒有通天本事也不能總是求神顯靈，它會被打敗，會被趕跑，會被烤焦，會因為不自量力的忤逆而承受承受不起的后果。

我們悲哀地這樣想著，進而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一只平凡的猴子。

而我們沒想過的是：在神話里叱咤風云而在我們的假設(shè)中光環(huán)盡失的那只猴子，它真的會這樣嗎？

毫無疑問：它會被堵在桃園的門口顏面掃地，但即便如此，它還是唯一一只聞到了王母娘娘蟠桃香氣的猴子；它會被煉熟在煉丹爐里，但它還是唯一一只進過太上老君的“絕密丹房”的猴子；它在剛冒起逆反的苗頭時就會被天兵天將亂棍打死，但它還是唯一一只登上過九天云臺的猴子。而即便是能力所限，它根本上不去天庭，它起碼也是當年那山野莽叢中唯一一只向往過登天的，長久地仰望過星辰的猴子。

它也許會掙扎在巍峨雄偉的大殿前，做著幾乎徒勞的反抗而血流漫天，亦悲亦壯；也許會奔突在幢幢樹影間，時不時遙望云霄，神情蒼涼。但這些唯一，都足以使它成為一只被王母娘娘、太上老君、玉皇大帝銘記的猴子，起碼是一只被那一山對它也許敬佩、也許嘲諷的同類所銘記的猴子。

那是一只平凡卻也偉大的猴子，天生反骨，一生不枉。

或許我們忘記了打從一開始它就不屬于我們預(yù)設(shè)的場景。在擁有變化之術(shù)、通天之能前，它也是唯一那只敢于越過水簾躍進洞窟的猴子。它和我們一樣，不僅會受傷、會流血，還會退縮、會膽怯。所謂鐵石心腸，它不過是多了一份龐大的自由與桀驁，撐得它雙眼綿連著九萬里山河而胸膛裝著三界的雄心，撐得它或空手或赤足地站立，只得將渴望揮灑在滾滾凡塵里，而滾燙熱血蔓延成溪流，匯進江海，涌向天際。

它或許下場凄涼或許踏不進天庭，或許不如一只真正平凡的猴子活得逍遙久長。但它起碼證明了即便是肉體凡胎，我們也能活得不一樣，哪怕有那么一點不一樣。

我們可以選擇一生快活、安逸、不操勞，順應(yīng)天意走過前世命運畫定的軌道，在輪回里盤旋一遭，然后壽終正寢。我們也能眼光比天高，逆著洪流拼個力盡筋疲，而無論從哪重天地墜落，也曾如流星劃空而過，如火照亮一隅。命運中，沒幾個天生是當星辰的料，可假若抱著熱望、死不回頭、不信不服地向命盤闖去，我們總會對得起骨子里、秉性里那點放不下的驕傲與倔強。

我們終究不能是天宮里恣睢驕橫的美猴王。但一只生而平凡的猴子，也能一身金黃，燦若朝陽。

（指導(dǎo)老師：張大立）

點評

在大家的認知里，孫悟空是一只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猴子，很多人都曾幻想過自己若是擁有孫悟空一般的神通該會是怎樣一番令人興奮的景象?？杀疚淖髡邊s“反彈琵琶”，想象孫悟空若只是一只平凡的猴子，它會有怎樣的故事和結(jié)局。這種敢于打破思維定式的構(gòu)思方式對于高中生而言十分難得，自然也讓評委為作者的創(chuàng)新意識擊節(jié)叫好。當然，作者的創(chuàng)新也不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而是來自現(xiàn)實——大多數(shù)的我們都只能是一只平凡的“猴子”，可即使如此，我們也要像孫悟空那樣向命運發(fā)起挑戰(zhàn)，要“對得起骨子里、秉性里那點放不下的驕傲與倔強”。這樣的觀點啟人深思，促人警醒，無疑又為文章貼上了“立意深刻”的標簽。構(gòu)思新穎、立意深刻，如此佳作晉級復(fù)賽自然順理成章。

愿世間萬物皆有歌可唱

文/江蘇省天一中學(xué) 王雨清

一

一百年過去了，一千年過去了，人類依舊歌唱著愛、死亡與孤獨，自然也依舊歌唱著生命。

古往今來，歲月荏苒，片片光陰隨風流轉(zhuǎn)，轉(zhuǎn)過鏡中的朱顏翠袖，撫過鋒刀映出的劍眉星目，淌過明秀的山林水畔與蒹葭掩映處半開的柴門，為世間上演的一出出亦真亦幻的戲搭好戲臺，卷起幕簾。

時至今日，從前的歲月早已沓沓然逝去，那些或有聲或無言的歌謠也隨著古老的故事沉淀在時間的灰燼里，也許緘默著，也許被喚醒。而我，永遠相信這個世界從未停下過歌唱。

二

我是夜鶯，王爾德筆下那只以心之鮮血染紅了玫瑰的夜鶯。

我從來不后悔，因為我從不假設(shè)如果那時換一種做法，結(jié)果會如何。所以我的鳴聲很是干凈、清亮，沒有與過去牽連的哀怨。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我敬仰愛情，如同我敬仰生命，甚至超過了我對生命的虔誠。所以，我將柔弱的身軀用力地抵在那朵花旁的尖刺上，用盡所有生命的力量歌唱起來，這是我生命中最盛大、最用力的歌唱了。唱完最后一聲，黎明到了，我的意識也快散盡。大概是快死了的原因，我看周遭景物都很模糊，唯那朵被吾之鮮血染紅的玫瑰異常清晰地映在眼簾中，直到我永遠地閉上雙眼，還定格于此。

我想，那個年輕人一定會注意到這朵花的，他肯定摘下了花，向喜歡的女孩告白了吧？ 我死后意外地被神變成了精靈。當我看到女孩拒絕了那個年輕人，嫁給了一個富家公子后，我意識到人類的世界里充滿身外之物的糾葛，連至高無上的愛情都被玷污了。那我還是回到山林中去吧……

后來，我依舊喜歡歌唱，喜歡在夜晚時分滑翔在夜空，在一望無際的森林上方用輕靈的嗓音為森林罩上柔軟的紗幔，撫慰每一個善良可愛的生靈。

有一天，我問山神：“為什么我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生物會在死后成為精靈？”山神淡淡地笑，說：“因為你，還有你的歌聲，夠簡單，夠勇敢?！?/p>

“簡單、勇敢，其實愛情需要的也不過是這兩個詞吧?！蔽蚁?。

三

我，嵇康，后人謂我“美詞氣，有風儀”，謂我“龍章鳳姿，天質(zhì)自然”，謂我“如孤松獨立，如玉山將崩”。我也算皇親國戚，卻極少參政。因為政客互不相容，算計彼此。

這個世界被困在一個可怕的無期徒刑中，戰(zhàn)爭，以及永無止息的黑暗。

世道中充斥著痛苦、仇恨，以此為契機引發(fā)了戰(zhàn)爭，而戰(zhàn)爭只會衍生出更多的痛楚與憎恨。無盡的輪回，無盡的深淵。

死亡與殺戮近在咫尺，和平與正義遙遙無期。這是個被詛咒的世界。

既然如此，我就要解開這個詛咒，只要有一絲希望存在，我就要義無反顧地抓住它，要歌唱出我的和平與正義！我不會放棄，我會用自己的辦法來找到答案。

走上這條路，就不能回頭，我已下定了決心。

終究到了這一天，此刻我站在刑臺上，臺下是眾多義憤填膺的太學(xué)生。他們……是來救我的吧？但我不想被救走。

我要在這里以死明志，以血歌之，再以歌綻之。也許像煙花一樣，最終是要凋零的，但至少也曾照亮過整個夜空，也曾以絢爛與絕響震撼過整個世界，也曾讓那些在地獄中苦苦掙扎的人知道：有光，照進來了；有歌聲，傳進來了！

日晷上影子的位置又偏移了一些，時間快到了。發(fā)聲已是徒勞。我氣定神閑地坐下來，拿過最鐘愛的琴，深呼吸，將我所有的力量凝至指尖。

薄暮，夕日余暉在琴弦上映出淡淡金光。我信手揮弦，恣意飛揚，那些太學(xué)生安靜了下來，鳥叫似乎戛然而止，世間萬籟好似朝圣一般肅穆。那些躍動的、深沉的、磅礴的、熾熱的音符張揚地噴薄而出，無不充盈著飽滿的生命力，自由地飛過青翠的竹林，瀟灑地掠過晚霞劃過的瞬間，一往無前地馳向九萬里碧霄。

像疾風，像浪潮，像彩虹！永遠年輕，永遠驕傲！

以后，就讓我的歌聲替我賞夕陽，撫過世間百態(tài)，傳播我的志向吧……

一曲終了，我感到無比痛快淋漓。太學(xué)生們，我終其一生，也許還是未能找到實現(xiàn)和平與正義的正確道路，所以我要把這個使命，連同我的志向、信仰都一起在這歌聲中托付給你們。

希望你們終能穿越迷霧與荊棘，找到答案，也希望以我之歌在你們心中開出了一朵朵永不凋零的希望之花。

四

吾等皆為歌于途的行者。

眾生皆可歌唱。我們歌唱因為我們有強烈的執(zhí)念要去守護，去捍衛(wèi)。希望人世間的善能被越來越多的歌喚醒，若善之歌聲蓋過了惡，世界的車輪就會向前滾動。

愿每一個人，乃至萬物，都可自由地歌唱。

（指導(dǎo)老師：王同猛）

點評

英國作家王爾德筆下用生命之血培育紅玫瑰的夜鶯與三國時期在刑場上撫琴的嵇康，二者一外一中、一虛構(gòu)一真實，看似毫不相干，可本文作者卻巧妙地將二者用“歌唱”這一主題串聯(lián)了起來，并以第一人稱的視角來進行“情景重現(xiàn)”，以此展現(xiàn)了夜鶯為愛情、嵇康為志向獻祭的決絕與悲壯，其靈動的寫作思維可見一斑。而更讓人稱道的是，作者并非在單純地敘述夜鶯與嵇康的故事，而是將自己對于生命、信仰、善惡的思考融于文中，最終得出“吾等皆為歌于途的行者”的結(jié)論，并以“愿每一個人，乃至萬物，都可自由地歌唱”收束全篇，引人深思。相信讀完這篇文章，每位讀者都會“感到無比痛快淋漓”，并為作者的寫作才情所折服。

守

文/河南省鄭州外國語學(xué)校 李夢的

老舊的漆器廠外樹木叢生。那扇木制的暗紅色的大門紋理清晰，卻因歲月久遠而油漆斑駁脫落、布滿各種小坑。跨過門檻，正面就是一個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條青石板路，正對著一間蔭房——那是漆器藝人老丘工作了幾十個春秋的地方。

晚上，老丘一如既往地從漆器廠回到家里。

“爹，這兩天訂單又少了——就一個。您也上年紀了，別再天天往廠里跑了。退了休就在家歇著吧，我那西餐廳生意景氣著咧！”兒子小丘一見到老丘，就把一張紙塞到他手里，順便勸道。

老丘“哼”了一聲，便不再理會兒子，徑直拿起手中僅有的那張訂單看了起來。原來是有姑娘要出嫁，家人想給新婚夫妻做一個寓意吉祥的漆枕，以表慶賀。老丘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便回屋去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老丘就來到了那間老舊的蔭房——一件件精美的漆器的誕生地。小丘一大早怪閑的，便也跟著老丘來到了蔭房。想著人家姑娘要出嫁，老丘便精挑細選，專門選了一根極好的陳年老杉木，然后拿出鋸子準備把杉木鋸來做枕坯。鋸子才剛碰到杉木，老丘的耳邊便響起了小丘咋咋呼呼的聲音：“爹，這老古董您咋還留著咧，市面上早就換機器切割木頭了！”老丘蹙著眉頭沒吭聲，自顧自地鋸著木頭。

老丘干活干凈利索，不一會兒，幾個方正、筆直的枕坯粗樣便完成了。老丘歇了一會兒，然后走出蔭房，從外面漆缸里舀來一大碗近來剛做的大漆。小丘見了大漆，疑惑地問道：“爹，市面上的漆都是光鮮亮麗的，您這漆的顏色咋這么暗呢？”老丘瞪了他一眼：“大漆剛做出來顏色偏暗淡，做成漆器后放得越久色彩越好看。那些機器弄出來的化學(xué)漆，跟我這一刀刀從樹上割來的大漆，能一樣嗎？”

“我知道，化學(xué)漆肯定比不上您做的漆。我這不是怕您累著了嗎？要不我也給您買點兒化學(xué)漆？您試試，比您這大漆來得容易多了?！?/p>

“咱福州上好的傳統(tǒng)漆器哪個不是上的大漆？不用大漆，那還能叫漆器嗎？我還是漆匠嗎？”老丘憤怒地轉(zhuǎn)身，去磨漆了。

“真是個倔老頭?！毙∏鹦÷暤剜止镜?。蔭房里又潮又熱，他耐不住性子，便回家去了。

蔭房里只剩老丘一個人了。院子里清風吹拂著，見證著老丘精湛的手藝。老丘把鋸好的枕坯一一打磨好，嫻熟地拼在一起，一錘一錘敲定。不一會兒，一個精致的枕骨便誕生了。

緊接著是編藤。老丘抓了把浸泡過的、富有彈性的老藤條，使它們間距相等、粗細均勻地纏繞在枕骨上。在周而復(fù)始的動作中，老丘編織著的不僅僅是漆枕，還有古人賦予此物的美好寓意。

第三步，上皮，即用牛皮將枕頭兩面繃緊蒙蓋。老丘戴上老花鏡，挑了張質(zhì)地柔韌的牛皮，將剛編好藤條的枕蒙蓋，然后瞇著眼，用線一針一針地縫合。

最后一道工序是上漆。對時間的微妙控制，是一件漆器完美誕生的關(guān)鍵?？p好的皮需上五到六遍漆，還必須等上一遍漆完全晾干后，才能上下一道漆。大漆怕干喜潮，越潮濕干得越快。即便如此，一層漆也得在蔭房待上兩三天，才能干。很快，老丘已刷上一遍大漆，接下來便是耐心的等待。做完這道工序，老丘便回家了。

“爹，我們……”小丘來叫老丘吃飯，一進屋便發(fā)現(xiàn)老丘已躺在床上和衣睡著了。小丘瞥見老丘床頭一直放著的一張黑白照片，便捧在手上瞧起來。那照片是老丘二十多年前和他的四個徒弟一起拍的。小丘用手撫摸著照片上那四張年輕的笑臉，想起以前老丘說的話：“我那幾個徒弟，現(xiàn)在沒一個做漆器的。廠里的老同事也是死的死，改行的改行……沒幾個做漆器的了。你爹我一輩子都在做漆器，我準備做到?jīng)]有辦法做下去為止?！?/p>

放下照片，小丘幫老丘蓋好被子，無意間看到老丘受傷的手——幾年前老丘鋸木坯時不小心削斷了大拇指，心里隱隱作痛。他躡手躡腳地出了屋子，走到一旁用來放置漆器的房間。

陽光從窗外照進房間里，漆器表面泛起琉璃般的彩光。這才是記憶里的福州傳統(tǒng)漆器！小丘不由得伸出手去觸碰，那冰涼的觸感讓他心底也泛起一層薄涼：“爹！您還看不清現(xiàn)實嗎？您這滿屋賣不出去的漆器說明了什么？守著這匠心是條死路?。　?/p>

那日，小丘離開家時偷偷帶走了兩件漆器。老丘并未察覺，還是守著漆廠的蔭房，只是煙比以前抽得更多了，蔭房也顯得更加落寞了。

幾天后，小丘又回來了。與以前不同的是，這次他帶來了兩個日本人——一個是精通中文的名叫高橋的商人，另一個是名叫吉田的傳統(tǒng)漆藝專家。高橋在小丘的西餐廳里見到了老丘做的漆器，甚是驚喜，便把自己的朋友吉田也帶來了。

“爹，您繼續(xù)做漆器也可以，但要和他倆合作，賣到國外?！薄捌崞魇窃壑袊臇|西，他外國人懂啥門道？”“吉田是日本傳統(tǒng)漆藝傳承人，誰說人家不懂？您要跟他聊聊，保管叫您吃驚。”

老丘不說話了。吉田對老丘做的紅漆匣子贊不絕口。小丘告訴吉田，老丘做這匣子從開始到完工耗時整整一個月。一個月，三十天，六十多道工序，道道是匠心。聽完高橋的翻譯，吉田仿佛遇到知己一般，激動地握住了老丘的手。

“爹，您還是做漆器，但是咱們不能一條道走到黑，試一試和他們合作吧?！薄斑€是純手工？”“純手工！”“能搞好？”“您和吉田，把中國傳統(tǒng)漆藝技法和日本漆藝技法結(jié)合起來，專門打造純手工漆器。有高橋在，你們做的漆器會有更好的包裝、更好的宣傳，還會有更好的銷售平臺?！甭犘∏疬@樣說，老丘終于點了點頭。

不久，老舊的漆器廠煥發(fā)了新的生機。老丘抽著旱煙，獨自一人坐在蔭房里，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指導(dǎo)老師：梁煥敏）

點評

傳統(tǒng)手工藝不僅是一種民生手段，同時也滲透著人們深厚而豐富的審美情懷。不過，工業(yè)化的出現(xiàn)使得我國很多的傳統(tǒng)手工藝從繁盛走向日漸凋零。面對這樣的現(xiàn)狀，我們該怎么辦？本文作者采用小小說的形式來對這一問題進行探討，在構(gòu)思立意上自然勝人一籌。當然，敢于在文體上進行創(chuàng)新的前提自然是作者對于寫作小小說有一定的心得，特別是在人物刻畫上，雖然文中人物不多，但作者運用語言、肖像、動作描寫等手法，把老丘這個傳統(tǒng)手工藝者刻畫得有血有肉；而小丘這個人物雖著墨不多，卻也能讓我們感受到他為發(fā)展傳統(tǒng)手工藝做出的努力。此外，作者對福州傳統(tǒng)漆器制作工藝的深入了解，不僅為寫好這篇文章奠定了基礎(chǔ)，還讓通過結(jié)尾傳達出的文章主旨——“唯有守正創(chuàng)新、融合發(fā)展，才能讓傳統(tǒng)手工藝重獲新生”，有了現(xiàn)實依據(jù)，令人信服，引人思考。

屏住呼吸

文/福建省漳州實驗中學(xué) 張雯欣

曲隨風散，花敲石臺。他們屏住呼吸，期盼著。驟然，那似陣陣巨浪翻涌的，是掌聲，是歡呼，是認可。

杏月伊始，春光旖旎。棉花糖似的云朵被晚風吹散，在黛藍的天空中，桂魄隱約爬上了山頭。料峭春風盤旋，逗弄著枝頭上的花，偶爾碰落幾朵殘花，花兒便落在斑駁戲臺上。月光從樹縫間漏下，沾滿花香，洇染著記憶星河。

孩提時，我常常到古樸的小廟里玩耍，放放紙鳶，捉捉迷藏，但真正的歡喜卻來源于新春上演的鄉(xiāng)戲。好不容易，我等來了心底的歡喜。

落日親吻著瘦骨嶙峋的山脊，流散的云朵像偷喝了外公的酒釀一樣頰染緋紅。黃昏下，我跟在外公后邊，小手拿著畚斗，一點一點地裝著外公掃起的垃圾。而外公在我前頭，用他那爬滿老繭的大手執(zhí)一掃帚，細心地掃起地上的垃圾。掃帚一揚，灰塵便在暖黃的霞光中飛舞，清晰可見。我與外公穿梭在密密匝匝的長木椅間，掃起了一地的枯枝敗葉和平日里的安逸冷清。

晚風一吹，鑼鼓一響，繁華與喧鬧便溢滿小廟。殷紅的幕布被軟軟山風緩緩掀開，漫天繁星點綴老舊戲臺，微弱星光軟綿綿地點亮小廟?；▓F錦簇，星橋火樹，戲開場了。我迅速拉著外公那雙大手，跑向戲臺，融進人山人海里，沉浸在鄉(xiāng)戲里，歡喜一下就撞了滿懷。

那花旦身著青綰長袍，纖纖細指輕挽羅裙，腳踩牡丹繡鞋，步步生蓮。彎彎的眉眼漂亮得像上弦月，眼底盛滿鋪天蓋地的極光；朱紅的唇齒間暗芳流涌，動人心弦。她繡口一吐，抑揚頓挫的唱腔和鼓瑟琴簫有機相融，一支委婉起伏、引人入勝的曲子便縈繞在小廟的每個角落。此時此刻，無論臺上臺下，人們都沉浸其中。就連阿婆家那個淘氣的小孫子都乖乖地坐著，專注地看著臺上演員的一顰一笑，專注于那博大精深的戲曲文化。

又是一聲鑼響，煙花四起，于夜空中肆意綻放出絢爛。演員們屏住呼吸，在戲臺上一動不動，好像在期盼著什么，任憑晚風帶來的涼意流瀉于肌膚。那一刻，臺下的我沒過多在意他們?yōu)楹芜@樣，只記得自己不斷地拍著雙手，送上掌聲。終于，其他觀眾也毫不吝惜自己的掌聲，將掌聲與認可留下，帶走了那一份心滿意足。阿婆家的小孫子還嚷嚷著：“我還要看！我還要看！”于是演員們不再屏住呼吸，他們艱難地喘息著。豆大的汗珠從他們的額間滾下，掠過嘴角時，便停了下來，因為他們揚起了嘴角，露出了笑容。

那只是孩提之時的盛景，而如今呢？

星霜荏苒，日居月諸，風老鶯雛，雨肥梅子。時隔多年我再次回鄉(xiāng)，古厝鱗次櫛比、稱娖而立，古剎前的斑駁戲臺上，花旦依舊娉婷裊娜、綽約多姿。臺上的老藝人彈唱著一個時代的輝煌，訴說著淚珠紛飛的回憶。只是，熱鬧不再。臺下的長木椅如今似落落晨星，只剩下了幾個“執(zhí)迷不悟”的老叟仍手搖蒲扇，靜候鄉(xiāng)戲的落幕。

溶溶的山色間水汽氤氳，月亮收回那份熱忱，小廟逐漸暗淡起來。戲再次落幕了。演員們?nèi)哉驹谀抢?，屏住呼吸，眼神里充滿無限期盼。我沒在戲臺下坐著，而是和外公待在小廟里，靜靜看著那一幕。我想起那年他們也是這樣站著的，一動不動，也屏住呼吸，也是在期盼著?？膳_下卻只有稀稀拉拉的掌聲，僅此而已。而后觀眾們紛紛離去，沒有留戀。

我不解，便看向佝僂著脊背的外公，問他：“以前多熱鬧啊，怎么現(xiàn)在變成……”我欲言又止。外公微抿一口濃釅熱茶，沉沉地嘆息： “這已經(jīng)好很多了。還有比這更糟糕的呢！你這幾年都沒來過這兒，肯定不知道?！蔽翌D覺有些心虛和愧疚。外公又補充道：“好在這幾年國家實施了文化傳承和保護的政策，鄉(xiāng)戲才重新得以發(fā)展?！蓖夤穆曇粝穹褐S，攜著塵。

我內(nèi)心五味雜陳，想起方才戲落幕時那些演員們一動不動地站在戲臺中央的情景，我這才明白了一切：他們屏住呼吸、繃緊心弦，不只是在期盼著認可的歡呼聲和掌聲，更是期盼著人們對傳統(tǒng)文化的醒悟。為此，我也曾多次同他們一起屏住呼吸。

村野升起裊裊炊煙，暈染人間妝面，打翻油鹽俗物，蘸染歲月的柔情蜜意。歲月蹁躚里，他們無數(shù)次屏住呼吸，期盼著，期盼著……

（指導(dǎo)老師：朱 蕊）

點評

作者以細膩的筆觸描寫了小時候和外公一起去看鄉(xiāng)戲的熱鬧情景，及多年后鄉(xiāng)戲熱鬧不再的凄涼景象。今昔對比強烈，以此來說明傳統(tǒng)文化亟需傳承的問題。文章切入角度巧妙，化大為小——將傳承傳統(tǒng)文化這樣一個宏大的主題落實到鮮活的生活中，不僅使文章有生活氣息還不落俗套，不僅讓文章意蘊深遠還具有打動人心的力量。文章題目的設(shè)置也很巧妙，“屏住呼吸”四個字具有多重意蘊，是理解文章立意的關(guān)鍵所在：既是戲曲演員們等待掌聲、期待認可的心聲，更是期盼人們對傳統(tǒng)文化的醒悟；既是讓“我”緊繃心弦的“歡喜”，更是對傳統(tǒng)文化日漸式微的惋惜，以及對傳承傳統(tǒng)文化的深情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