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葉葉細細椏,結的果子像冬瓜。猜一猜,是什么?
對,是棗樹。小時候,我家門前就有一棵。它有碗口那么粗,是我爺爺栽下的。棗樹斜斜地長在土坡上,身子彎彎向里翹,像一個老人佝僂著背。
棗樹下面是一條小石板路,延伸到石江街上。人們走累了,就坐在棗樹下歇涼。
棗樹的枝葉雖然細小,但是濃密,篩下來的陽光并不多。
五月棗花開,蜜蜂嗡嗡來。蜜蜂來了,飛上樹把細小的棗花踩落得滿地都是。棗花蜜好吃,我到李叔家嘗過,比紙包糖還甜。
棗花謝了,樹上坐了果。這些米粒大的果實藏在綠油油的樹葉里,高高地懸在半空,粗看一眼,以為沒有棗兒。仔細看才曉得那些沐著露、閃著光,在枝葉間探頭露腦的都是果實。
我們經常在樹下玩,有時仰著頭,盼著棗兒長大。
棗兒大了,父親急了,用細竹枝和田坎上挖來的荊棘把樹蔸圍了一圈。
村里的人看到父親圍樹了,背后議論紛紛:“不就是幾顆棗子,也不值幾個錢?!贝謇锏奶夜钭佣际枪餐硎艿?,我也不理解父親的舉動。
一天晚上,我同父親在棗樹下乘涼。天氣悶熱,一絲風也沒有,棗樹上的葉子紋絲不動,我使勁搖著蒲扇。黑暗中,樹上的棗兒看不清,是黑糊糊的一片。
“人家說你小氣?!蔽抑钢鴺湎碌那G棘告訴父親。
王遵清,邵陽市十六屆人大代表、中國寓言文學研究會會員、湖南省散文學會會員。作品散見《湖南日報》《湖南散文》《陽光少年》《湖南工人報》《長沙晚報》《邵陽日報》《永州日報》《邵陽晚報》。
“我曉得?!焙诎抵懈赣H深吸了一口氣,“想吃棗,容易得很,竹竿打就行,但是不能爬樹?!蔽蚁肫饋砹耍安痪糜行∨笥雅赖綐渖险宜嗔送?。原來父親是這么想的,大家真的錯怪他了。
棗樹生在路邊,很顯眼。棗樹上結的叫雞蛋棗,成熟的時候有小雞蛋那么大,又甜又脆。棗熟的時候,有人提議:打棗。父親便打來一盆清水,搬來一把梯子,爬上棗樹,手攀主干,腳踩分枝,奮力一搖,棗子就像雨點似的落下來,滿地亂滾。村民們撿棗、洗棗,海吃一通。
我最難忘的就是撿棗。秋天的太陽還是火辣辣的,不一會又烏云密布,狂風大作。院子里的男女老少并不避風,而是從家里跑出來在樹下占位置。棗樹細枝細葉果子小,被風刮得像小孩子揮動的撥浪鼓,棗兒落地“噼里啪啦”,像炒豆子一般。大家追逐著圓圓的果實,從荊棘叢里、水溝邊、稻田中撿起來,塞進衣兜,嘴饞的人只用衣服擦一下就先嘗為快。
那年冬天,村里要修路了,聽大人說,等路修好以后,拖拉機可以開進來,以后修房子,材料可以用車子裝進來,不用一擔一擔用肩挑了,我們也不要走那泥濘的小路了。下雨天,經常有小朋友滑倒,有的甚至滾到稻田里,弄得滿身泥水,因此,聽到要修路,我們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放學回家,我們就沿路守著大人們測量、放線。雖然是冬天,但是我們幾乎忘記了寒冷,只盼望著有一天拖拉機“突突突”從門前開過。
有一天下午,我看到父親口里含著一根煙,在棗樹下轉圈。他時而望望天,時而看看樹。此時的棗樹已經脫光了樹葉,只剩下歪歪扭扭的樹枝,寒風中顯得孤立而無助。
突然,我發(fā)現(xiàn)樹下有一條白色的石灰線。這是路基的標志線,而我家的棗樹正在線內。
棗樹的對面是農田,如果往那邊擴路,不僅要占用農田,而且工程量大,所以只有往棗樹這邊走。
這種情況不只我家,有的人家被占了地,有的要移栽樹木。我家的棗樹怎么辦?這么大了,移栽已經不可能了,那只有……
修路占地的不只我們一家,鄉(xiāng)親們意見紛紛,有堅決不同意的,有要求賠償的……有人直指我父親:他是共產黨員、大隊干部,只要他帶頭了,我們就跟著來。
那一夜,父親要我早早地上了床。黑暗中我看到父親提著斧頭輕手輕腳出了門。
我趴在窗戶上。
月光下,父親圍著棗樹轉了一圈,仰頭看了一眼樹尖,然后高高地揚起斧頭……
(文/王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