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現(xiàn)代漢語中,兼類本意是指一個詞有兩種或兩種以上的詞性。借用到文學批評領域,大抵可以看作某個作品雜糅了諸多類型小說的創(chuàng)作模式和風格,或者同時具有了“嚴肅”和“通俗”的雙重氣質。無論是把目光局限在類型小說中間,還是放眼嚴肅文學乃至諾貝爾文學獎,“兼類”的文學現(xiàn)象都蔚然可觀,值得引起我們的注意和思索。本文以《九州縹緲錄》為范本,從在類型之兼、“嚴肅”與“通俗”之兼兩個方面,探討文學“兼類”現(xiàn)象。
關鍵詞:江南 《九州縹緲錄》 文學的 “兼類”現(xiàn)象
江南是我國著名的奇幻文學作家,他的《九州縹緲錄》是中國嚴肅奇幻長篇中的扛鼎之作。小說最初在《九州幻想》雜志連載時便好評如潮,后來陸續(xù)推出的單行本也獲得了較高的銷量,是中國當代通俗小說中的暢銷作品。2015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將其再版,更是認可了《九州縹緲錄》的文學價值。選擇這樣一部市場和口碑兼得的作品來分析文學的“兼類”現(xiàn)象,筆者認為是比較恰當?shù)摹?/p>
一、 類型之兼:奇幻、歷史、言情、武俠
《九州縹緲錄》的故事發(fā)生在九州世界的胤末燮初,以蠻族青陽部世子呂歸塵南下到宛州下唐國做質子為主線,穿插著天下名將的爭戰(zhàn)、辰月和天驅兩大勢力的對抗,書寫了昭武公“英雄起于微時”的少年經(jīng)歷。江南曾說:“我的朋友顏問我對于縹緲錄的定位是什么。我說我不知道,我覺得它和市面上任何一本書都不像,不像奇幻也不像歷史,不像言情也不像武俠,如果硬要說,它只是一次背叛?!盿背叛的不只是江南隨后所言的善惡是非等觀念,其實也背叛了類型小說固定到有些僵硬的創(chuàng)作教條。正是這種出于創(chuàng)作自覺的“背叛”,使得 《九州縹緲錄》能夠擺脫種種類型小說中的積弊,打破類型和類型之間的壁壘,達到了融會貫通。
仔細分析《九州縹緲錄》的文本,大致可看出四種類型小說對其的影響,即奇幻、歷史、言情、武俠。江南在其中游刃有余地斡旋,將其類型書寫的優(yōu)點運用到自己的寫作中,同時又巧妙地避開了它們從誕生起便難以避免的“沉疴”:奇幻本是“精靈或者矮人、圣堂武士或者牧師 ”b,對于中國讀者來說,雖然新鮮,終究不接地氣?!熬胖荨北闶菫榱烁淖兤婊妙}材的這一窘境的產(chǎn)物,直接從《山海經(jīng)》和中國上古神話取材,竭力將奇幻故事發(fā)生的背景移植到東方本土。歷經(jīng)十數(shù)年,“九州”題材的故事仍不斷有影視改編出現(xiàn),證明了江南等“九州七天神”這一努力的成功。而奇幻小說中本身具有的神秘色彩、炫目法術、扣人心弦的冒險情節(jié),也都在縹緲錄中一一留存,成為江南吸引讀者的重要部分。
歷史小說是通俗小說中的大類,不乏獲得傳統(tǒng)文學獎的煌煌名篇,讀者也愛讀——“子不語怪力亂神”,中國人向來是務實而輕虛想的。但歷史小說有個最大的問題:人物、情節(jié)往往在史書上已經(jīng)寫死了,熟悉歷史的讀者從一開始就知道作者要寫什么、故事的結局,甚至整個走向。聰慧如金庸,也只能于虛實之間騰挪。在《九州縹緲錄》中,江南獨創(chuàng)性地在每個大章節(jié)末開辟了“歷史專欄”,以仿史書的形式把章節(jié)故事置于九州歷史上,完成宏觀視角的另一種講述,并通過《燮河漢書》等“史書”在故事的不斷穿插中增加故事乃至整個九州世界的真實性?!熬胖荨弊阌邪藗€人類王朝,每個王朝甚至都已被江南等人做出了詳盡的年表,記錄每一年發(fā)生的大事,這一方面是為了讓“九州”更加真實可感、貼近中國,另一方面也是江南等人下意識地借鑒歷史小說的創(chuàng)作手法——寫小說前先找好歷史依據(jù)。而“九州”畢竟是虛構的世界,縹緲錄講述的是想象中的人族故事,這便避免了歷史小說“一開始便劇透”的弊病,既具備了歷史小說中栩栩如生的真實細節(jié),又滿足了讀者看一個新鮮故事的欲求。
言情和武俠都是擁有廣闊市場的小說類型。江南出道的成名作《此間的少年》,其實就是借金庸小說的人物名字來言汴京大學少男少女之情的游戲筆墨,他憑此書一炮而紅暴得大名,言情武俠之魅力可見一斑。言情是“永遠賣得動的書”,因為“人生需要做夢”,瓊瑤的小說紅極一時,正因她能滿足萬千少女讀者對愛情的緋色幻夢。然而隨著言情這一類型在網(wǎng)絡時代的分化發(fā)展,其情節(jié)的老套、思想的膚淺、“瑪麗蘇”、單純的為甜而甜為虐而虐等等弊端展露無遺。江南曾被譽為新言情主義掌門人,作為一位擅長“言情”的男作者,他突破性地將言情從女性視角轉換為男性視角,發(fā)現(xiàn)了“衰小孩”的原型,抒寫青春期少年對異性朦朧的愛慕,葉芝式的愛而不得的悲劇,極為細膩動人。《九州縹緲錄》 中,呂歸塵雖為青陽世子,卻患有血厥之癥,自幼體弱,文靜敏感。他想保護自己愛的人,因此奮力學刀,從一個孤獨的小孩子艱難地成長為勇敢的英雄,可是最終也沒能留住陪他長大的蘇瑪,沒能留住他一直暗慕著的羽然。江南不僅擅長刻畫少年少女琉璃般美麗的愛情,同樣擅長寫親情、友情。呂歸塵渴望守護家人,即便敗局早定依然奮勇發(fā)起最后的沖鋒;姬野為了營救即將被斬首的呂歸塵,哪怕祖?zhèn)鞯拿突[牙槍已被父親故意收走,也要背負十二把長刀孤身一人去劫法場。江南善于將人物處于極端環(huán)境下,以此來凸顯他們身上的珍貴品質,用極具感染力的文筆調動讀者情緒,進而完成故事情節(jié)和情感的雙重高潮。濃墨重彩的書寫下,親情、友情等主題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在日常描寫中,江南則調動了大量的典型細節(jié)有力地支撐起人物情感的互動,避免了言情小說虛假浮夸的弊端。此外,江南還擅長寫少年不得志的憂郁、英雄末路的悲歌等情感。至于《九州縹緲錄》對傳統(tǒng)武俠的繼承和創(chuàng)新,囿于篇幅,不再贅述。
二、雅俗之兼
比起類型小說的“兼類”,更值得關注的是嚴肅文學和通俗文學的“兼類”現(xiàn)象。也許,人民文學出版社正是敏銳地察覺了這一文學創(chuàng)作的趨向,才在近年來屢次出版通俗小說中具有“嚴肅”氣質的作品?!毒胖菘~緲錄》作為其中的佼佼者,在雅與俗之間達到了微妙的平衡。
鄭執(zhí)在《仙癥》后記里寫道:“文學嚴肅與否,論心不論技,作品是好是壞,論技不論心?!眂如果說前文所述的兼諸類型之美是江南的“技”,那么,《九州縹緲錄》呈現(xiàn)出的嚴肅氣質,便是由江南寫作時的“心”決定的。通過技巧來吸引讀者,因而通俗;同時又因作者自己的精英情結和藝術要求,優(yōu)秀的通俗小說往往會寓雅于俗、雅俗共賞。
《九州縹緲錄》的故事盡管發(fā)生在奇幻的背景,但人物并非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也不靠金手指打怪升級,他們更像是一個個掙扎在歷史旋渦中的活生生的人,上演著無奈又真實的幕幕悲歡,因此更能讓讀者感同身受。金庸把武俠小說當成小說來寫,江南同樣也把奇幻小說當成小說來寫。好的小說往往展現(xiàn)人性的復雜、人生的崎嶇和人類共通的美好情感,這三點《九州縹緲錄》都做到了。更為難得的是,江南在《九州縹緲錄》里重新思索了人和“神”的關系、人生應該如何度過等問題。宗教中的神靈往往以悲憫萬物的形象出現(xiàn),但在“九州”中,神創(chuàng)造這片土地,就是為了讓它成為戰(zhàn)場。辰月教徒宣稱自己是神的使者,而他們所做的一切,就是在各個勢力中間竭力挑撥發(fā)動戰(zhàn)爭。這樣的神,是不是還有信奉的必要?出生在這樣的世界里,天下哀霜,人如轉蓬,人性的尊嚴是不是還能維持?可以說“九州”把神設置成這樣一副面孔,是有意識地摒棄了現(xiàn)世宗教對人心靈的撫慰,直接以現(xiàn)實為模板,以此來展現(xiàn)世界的殘酷和人性的掙扎。畢竟現(xiàn)實中的弱肉強食、爾虞我詐,為了一己私利不擇手段的事情,我們見得太多了。而在《九州縹緲錄》中,我們可以看到,看似軟弱無能的呂歸塵能夠在危急關頭揮舞出大辟之刀,從狼口下救出父親;能在下唐被下唐國主百靈景洪以死相逼時大聲喊出“我們青陽的男兒,誰的奴隸都不做”;籍籍無名的姬野能夠在澀梅谷接下霸主嬴無翳的一刀,“我遇王,而知天下偌大”,而當摯友遇難,姬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豁上性命也要去營救……這些情節(jié)都凸顯了人的尊嚴,凸顯了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哪怕是在絕境中,人仍能迸發(fā)出最后的力量,去守護自己珍視的親情、友誼、尊嚴和愛。立足于此的《九州縹緲錄》氣質迥異,與單純迎合讀者意淫、完全商業(yè)化、充滿了浮躁氣息的大部分通俗小說徹底拉開距離,從而獲得了獨特的審美價值。此外,對歷史的思考、對少年情感的精準描摹、文筆的精致典雅、典型細節(jié)的選取與刻畫能力、出色的人物塑造能力,等等,都使得《九州縹緲錄》煥發(fā)出燦爛的光輝,熔鑄了真正史詩的品格。如果說離純粹的嚴肅文學還缺點什么,筆者以為只是缺乏一點思想的深度。
不過純粹的嚴肅文學似乎也越來越少了。文學終究是不能也不該拒絕讀者的,“話須通俗方傳遠”,在思想性和流傳性、文學性和商業(yè)性的矛盾中找到完美的平衡點,可能才是作品最好的出路。
a 江南:《九州縹緲錄II·蒼云古齒》,新世界出版社2005年版,第227頁。
b江南:《九州縹緲錄》,新世界出版社2005年版,封里。
c鄭執(zhí):《仙癥》,北京日報出版社2020年版,第230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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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江南.九州縹緲錄II·蒼云古齒 [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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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江南.九州縹緲錄IV·辰月之征[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7.
[5] 江南.九州縹緲錄V·一生之盟 [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9.
[6] 江南.九州縹緲錄VI·豹魂[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9.
[7]鄭執(zhí).仙癥[M].北京:北京日報出版社,2020.
作 者: 段立志,蘇州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通俗文學與大眾文化。
編 輯: 趙紅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