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智杰
7月14日,第32屆夏季奧運會中國體育代表團工作會議在國家體育總局舉行。圖/中體圖片
喧鬧的田徑賽場只會在極少數(shù)瞬間陷入寂靜。音樂暫停,全場觀眾在潮濕悶熱的空氣中屏氣凝神,男子200米的8名短跑運動員蹲下,雙手撐地,“各就各位,預備——”一聲槍響,選手們在雨中奮力沖向終點。然后所有的聲音又回來了,雨聲,音樂聲,歡呼聲。
沒有懸念,謝震業(yè)獲得了冠軍,成績是20秒57。這場在浙江省上虞舉辦的2021年全國田徑冠軍賽暨奧運選拔賽,是東京奧運會前國內規(guī)模最大、水平最高的一場田徑賽事。2019年國際田聯(lián)鉆石聯(lián)賽倫敦站,他曾跑出19秒88的成績,是第一位突破20秒大關的亞洲本土選手,順利拿到東京奧運會入場券。他也最有希望打破歷史,成為跑進奧運會男子200米決賽的第一位中國短跑運動員。
比賽前一日,謝震業(yè)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并不希望有“破20秒”這種大幅度的狀態(tài)提升,而要把最好的狀態(tài)留到東京,這次只是“爭取跑到20秒30左右的節(jié)奏”。但這個不算困難的目標,沒有實現(xiàn),因為糟糕的天氣。決賽的這天傍晚,田徑賽場上方的雨越下越大?!皩ξ疫@樣一位很吃彎道技術的運動員來說,這樣的雨天讓我不太敢去切彎道,對我的技術發(fā)揮影響很大”,他在賽后采訪中有些“情緒”。
體育競技賽場時刻充滿變數(shù),這也是奧林匹克運動的魅力之一。奧運會原本是被精密計劃的,除了1916年、1940年、1944年因兩次世界大戰(zhàn)三度取消,奧運會固定每四年舉辦一屆,從未缺席。直到去年,一場更大的意外出現(xiàn)——受新冠疫情影響,原定在2020年舉辦的東京奧運會被迫延期一年。
對所有運動員來說,這都是一個漫長、艱難的奧運周期。中國乒協(xié)主席劉國梁說,奧運備戰(zhàn)是按照“四年一屆”的周期進行,目前“4+1”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有很多變數(shù)、未知和壓力,“東京奧運延期了一年,巴黎奧運周期就又加速了一年”。
右腳用力蹬地,身體向左側抬起,右臂朝前上方伸直,手腕用力,手指將鉛球撥出去,伴隨著一聲下意識的吼叫,一套投擲鉛球的動作流暢完成。鞏立姣看向右側的顯示屏,幾秒后,成績出來了,19米40。
鞏立姣今年32歲,練了21年鉛球,參加過3次奧運會。對女子鉛球運動員而言,20米是一個坎,“誰先邁出去,就會(對奧運奪冠)更有信心一點”。第六投,她投出20米31的成績,奪得2021年全國田徑冠軍賽冠軍,成為今年首位投過20米大關的女子鉛球選手。她對成績很滿意。
鞏立姣。本版圖/新華
顏妮。
狀態(tài)最好的時候,鞏立姣的身體會出現(xiàn)一套本能的反應機制。她會瞬間大腦缺氧,突然暈眩,一股勁兒從腳底直接躥到了腦門,她把這個感覺叫做“上腦門兒”。其實早在去年2月,鞏立姣的狀態(tài)已經調整到好了,她在訓練賽中投出了20米以上的成績。那時她心氣高,“眼里只有奧運會”。但是一個多月后,突然接到通知,東京奧運會延期舉辦,“當時那一個月,我覺得整個人都垮掉了”。
去年,中國田徑隊的選手們大多在北京體育大學封閉訓練。她變得有些暴躁,凌晨一兩點,會在睡夢中突然醒來,盯著天花板發(fā)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時候上個廁所,再躺回來刷手機,不知道幾點又睡了過去,這樣的失眠持續(xù)了近三周。
鞏立姣不甘心,她渴望在東京奧運會奪冠。她參加過三次奧運會,拿到過第二、三、四名,卻始終沒能登上最高領獎臺。2016年里約奧運會,鞏立姣27歲,這是女子鉛球運動員的黃金年齡。上半年她創(chuàng)造了20.43米的個人最好成績,當時鞏立姣覺得,她與奧運會金牌只差一場比賽。她甚至無數(shù)次在腦海里排練一個場景,自己身披五星紅旗,繞場一圈。但當鞏立姣走入里約奧運會的田徑場,發(fā)現(xiàn)一切都不太對勁,她渾身不自在,雙腿像灌了鉛。那一瞬間,她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比賽趕緊結束吧”。最終鞏立姣爆冷,只拿了第四名。
她亟須這個金牌證明自己。2017年,鞏立姣拿到自己第一個世界冠軍,沒高興幾天,有網(wǎng)友在她微博下留言,“要不是因為亞當斯和施瓦尼茨她們生孩子去了,哪輪得到你鞏立姣”。2019年,多哈田徑世錦賽,她再次以19米55的成績奪冠,碰巧新西蘭名將亞當斯因為生二胎,再次缺席賽場。質疑的聲音又冒了出來——“鞏立姣的冠軍是亞當斯讓出來的”。這讓鞏立姣無法忍受,“我甚至恨不得去找到亞當斯和她來一場二人比賽,來證明自己”。
冠軍于她,還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意義。小時候,她出了門“屁都不敢放”,內向又敏感。后來拿了很多獎項,開會時從人前走過,仍會冒出“找一個縫從底下過去”的念頭。只有在賽場上,那種不自信會立即遁形。她手握鉛球,腦海里一片空白,別人的眼光也變得無足輕重,覺得自己就是老大。鉛球支撐起了如今的鞏立姣,讓她更想抓住這個冠軍。
但這種渴望被延期強壓了下去。她“垮”了近一個月,只能開導自己接受現(xiàn)實,“好事多磨”。精神松弛了,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出現(xiàn)了傷病,“如果我一直練著可能啥事沒有,但當我去放松下來,我的身體、腰、膝蓋都開始發(fā)出信號”。
一次訓練后,她的左膝蓋附近出現(xiàn)了包子一樣大小的水腫。投擲鉛球時,腿部爆發(fā)力是重要的動力點之一,她無法蜷腿,一段時間只能坐著扔球。最嚴重的時候,要抽積液。過去近20年,她的膝蓋幾乎從未受傷,突然出現(xiàn)這么嚴重的傷病,讓她焦慮,“雖然大夫說,對我這種練了20年的運動員,這已經算是很好的膝蓋了,但是對我來說,覺得是天塌下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