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永廣
小時候,我家的生活來源,全部依靠父母土里刨食。我們兄弟姐妹五個,家里常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記得我上大學時,我所有的學費,是父親借遍親友才湊夠的。可以說,父母在農村靠耕種幾畝農田和辛苦打工掙錢,才撐起了我從小學到大學的所有費用,并使我順利地走出了校門。
畢業(yè)那年,我在城里非常順利地找到了一份工作,從此,我不僅過上了城里人的生活,更為主要的是,我的單位很優(yōu)越,待遇很豐厚,這讓我突然有了自豪感。
那時,我很少想到鄉(xiāng)下的父母。倒是父母,常常帶上蔬菜和雞蛋,從老家進城來看我。
有一次,我剛進到辦公室,就聽同事說,你的爸爸來找你了。我順著樓道望去,父親手里正提著一只裝滿蔬菜的蛇皮袋,腳穿帶著泥巴的黃球鞋,站在樓閣的拐角,焦灼不安地張望著。
我心想,父親進城來,尤其是直接到我辦公室,提著那破舊難看的蛇皮袋,也不穿上新衣服,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這畢竟是我的辦公室?。∥乙院笤谕卵劾?,還怎么能抬起頭來?我后悔自己太大意,沒有囑咐父母,進城時,沒有事不要到我辦公室來。
當我快步向父親走過去時,父親的樣子很拘謹,突然很不自在,好像手足無措做了錯事似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倒是有點可憐起父親來。
正當我快要走近父親的時候,突然,迎面出現了我的領導。領導笑著問:“老人家在這里等好久了,是你父親吧?”
那一刻,我恨不得腳底下有個縫隙,讓我鉆進去。不知怎么回事,我的嘴巴突然像不聽使喚似的,笑著說:“是我老家的一個親戚,順道走這兒看看。”
領導點了點頭,走了。憑直覺,雖然我的聲音很低,但父親應該還是聽見了我和領導的對話。
當我把父親帶到宿舍后,不知何時,我看到他偷偷在抹眼淚。我的心猛地一顫,雖然我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堵著,可轉念又想,我是父親的驕傲,他的淚水,也許是剛才在外面給風吹的吧。
在宿舍,父親沒有待多久,就借口老家的莊稼要伺候,執(zhí)意要回老家了。
此后,我注意到,父親如若再進城,哪怕有再急的事,也決不會再去我的辦公室找我。
直到后來,我參加一位同事的婚禮。等到新郎發(fā)言時,新郎充滿深情地說:“今天,我要向我的父母,說一聲謝謝!我的父母雖然是農民,但他們今天是最幸福的,因為我來自農村,我的父母為我獻出了全部的愛。我要借助大家的掌聲,向我的父母說謝謝!”大廳內頓時響起了如潮的掌聲。
就在那一刻,我羞愧得滿臉通紅,想起自己的父親,在領導面前,我竟然說那個提著蛇皮袋的人,是我的一個親戚,和我的同事比,我真的是對不住父親,直到此時,我才明白,我把父親當成老家的一個親戚,我是真的刺痛了父親的心。原來,那一天,父親流的眼淚,不是因為風,而是因為當著領導的面,我把父親當親戚,因為我怕丟人,我不敢相認,那個提著蛇皮袋的人,是為我吃盡千辛萬苦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