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浩 于有東
米芾是北宋著名的書畫家、書畫理論家及鑒藏家,為“宋四家”之一。其書初學周越、李邕等,后承東坡之教,始專學晉人,人謂“集古字”,終化古出新,自成一派。其書風奇崛險怪,風檣陣馬,為后世之典范。米芾一生臨池甚勤,嘗言“一日不書,便覺思澀,想古人未嘗半刻廢書也”[1],因此也為后人留下了大量的作品,《李太師帖》即是其中最著名者之一。此作為墨跡紙本行書,書于北宋元祐二年(1087),縱25.8厘米,橫31.3厘米,五行30字,現(xiàn)藏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與《叔晦帖》《張季明帖》合裝為一卷,并稱為米芾“真跡三帖”。關(guān)于此帖,目前的研究多從其用筆技法與章法布局分析等入手,鮮有論及其文本內(nèi)容者,對其遞藏過程記載更是模棱兩可、含糊不清。本文擬從帖上的收藏印鑒著手,并結(jié)合現(xiàn)有史料,以期能大致廓清此帖的遞藏脈絡,為該藝術(shù)珍品的鑒賞提供更多的背景線索。
米芾《太師行寄王太史彥舟》一詩云:“王郎十八魁天下,招我同延貴客星。末出東晉十三帖,此第十一石蘊瓊?!盵2]此“貴客星”即是指駙馬都尉李瑋。李瑋,字公炤,外戚李用和之子,尚仁宗之女兗國公主,死后追贈檢校太師。元祐中,米芾經(jīng)由太史王渙之的引見,得以在李太師的環(huán)天源河而建的駙馬園中“閱書畫盡日”,并見到了其為之心折的晉賢十四帖?!独钐珟熖匪约词谴舜伍啎嫼蟮母惺?,當寫于造訪駙馬園之后不久。此帖最早鈐有的印鑒是“楚國米芾”“米齋”二印,此后未見宋元諸家著錄,目前能追溯到的最早與此帖遞藏相關(guān)者是明代的都穆。明汪砢玉《珊瑚網(wǎng)》在米元章行草四段(即《叔晦帖》《李太師帖》《張季明帖》《倒念揭諦咒》)后記載:
右米帖自都玄敬跋后為吾鄉(xiāng)項少溪公所藏,至崇禎己巳二月歸于盛念修,今年辛未季春復逸出,因得錄此四段,館刻中所不載也。[3]
都穆(1458—1525),字玄敬,為明代大臣,著名的金石家、藏書家,郡人稱南濠先生。著有金石考訂之作《金薤琳瑯》20卷,《寓意編》一卷,載其所見書畫名跡,體例仿米海岳《書史》《畫史》?!对⒁饩帯分杏浻小安獭⑻K、黃、米真跡一卷”[4],不知此卷真跡中是否包含《李太師帖》,又因汪砢玉未記都穆跋文,不知此行草四段是否為都穆自身所藏,故未將其列入《李太師帖》遞藏中的一環(huán)。
所以現(xiàn)今見諸記載最早藏有《李太師帖》的就是項篤壽。項篤壽(1521—1586),字子長,號少溪,為明代著名藏書家,亦兼及書畫收藏,藏品宏富,筑有“萬卷樓”。除此行草四段外,米元章行草《易說》、大行楷書《天馬賦》等亦曾歸其所有?!独钐珟熖烦忻总雷陨淼膬煞接≈?,最早的為項元汴之印,項元汴為項篤壽胞弟,因此《李太師帖》在他們昆仲間的遞藏次序比較難考。但有一點可以明確,《李太師帖》上既無同期收藏家印鑒,亦未查到相關(guān)文獻記載有同期收藏家收藏,所以他們之間存有直接遞藏關(guān)系的可能性比較大。
盛念修,其人不詳,僅知其為汪砢玉好友,據(jù)《珊瑚網(wǎng)》卷五黃涪翁正書法語真跡后的汪砢玉長跋知兩人多有書畫交易來往,應當也是一位書畫收藏家。另據(jù)《佩文齋書畫譜》卷九十四可知,上文提到的項篤壽所藏米芾真跡,后均歸其所有。
汪砢玉,生于萬歷十五年(1587),約卒于順治三年(1646),初名國潤,字源崑,號玉水、樂卿等,為晚明嘉興地區(qū)重要的書畫收藏家,其父汪繼美與項元汴、李日華、董其昌等皆為好友。汪砢玉雖不像項元汴、李日華等具有精到的鑒賞眼光,但在他們的影響下,其收藏也相當宏富且多精品。所著《珊瑚網(wǎng)》48卷,書法、繪畫題跋各24卷,體例成熟,為研究明代書畫重要的文獻資料。汪跋云崇禎辛未(1629)季春始獲藏此米芾行草四段,可知在此時,《李太師帖》即與其他三帖合成一卷了,那么此卷系由何人何時集成?汪氏收藏后此卷是否還與米芾其他帖再合卷?而后這些帖又是何時分離,最終變成現(xiàn)今所見的三帖卷樣的?筆者在清吳其貞《書畫記》中找到了部分答案,此書卷四在米元章翰墨七則合卷后寫道:
一為《東山帖》,二為《尊候帖》,三為《淡墨深秋畫遠山絕句》一首,四為《興公帖》,五為《太師帖》,六為《張季明帖》,七為《倒念揭》,各自得體入妙……此卷后四則系項墨林集成,前三則乃曹秋岳先生所集也。[5]
由此可知,《珊瑚網(wǎng)》所記米芾行草四段,實為項元汴所集。明陳繼儒《妮古錄》卷二曾載“后見老米跡一帖,云:‘吾子鰲兒、洞陽、三雄’”[6],陳繼儒為項元汴同時期人,其所見僅為《叔晦帖》一帖,亦可推知在項元汴之前,此四帖確實尚未集成一卷。四帖卷經(jīng)曹秋岳遞藏后,其另在帖前增米臨右軍《東山帖》《篋中帖》和《淡墨秋山詩》三帖,集合而成七帖卷。
李太師帖(局部) 選自中國書店《歷代名家書法經(jīng)典—— 米芾》
曹溶(1613—1685年),字秋岳,一字潔躬或鑒躬,號倦圃,工詩詞,為明末清初重要的收藏家。據(jù)《南畫北渡》一書附錄的《曹溶書畫藏品輯佚目錄》可知,除上述米芾七則合卷外,其還收有楊凝式《夏熱帖》、張旭《古詩四帖》、蔡襄《自書詩札卷》、黃庭堅草書《廉頗藺相如傳》、小字《墓志稿》二合裝一卷、米芾《虹縣詩卷》和《吳江舟中詩卷》等重要藏品。汪砢玉家后期經(jīng)濟陷入困境,在崇禎元年(1628)汪繼美去世后,其不得不出售大量珍貴藏品用以處理喪葬事宜,曹溶即有可能在此時收得汪氏原藏的米芾行草四段。
清張廷濟《清儀閣題跋》載孫承澤曾將曹溶所藏的《李太師帖》等刻入《知止閣帖》,孫承澤《庚子銷夏記》卷一亦云:
項元汴題跋(局部) 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真跡三帖內(nèi)頁題簽 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曹嘉禾溶有山谷小字墓志稿二合裝一卷,董玄宰大書四字于后,曰“山谷墨寶”,真墨寶也。嘉禾與余好尚相若,其應征入京,盡以所攜卷冊送予齋,如米芾卷、君謨卷及此卷,俱累累千百言,世不多見之珍也。[7]
孫氏也是明末清初的一位鑒藏大家,其言曹溶“盡以所攜卷冊送予齋”,此“送”字語焉不詳,是否曹溶所藏米芾此卷后面即歸孫氏所有了呢?其實不然,《庚子銷夏記》在蘇米墨跡小冊后尚有另一段跋文:
年來所見米跡如朱南昌徽之長卷《魏泰酬和詩稿》、曹嘉禾溶之長卷《叔晦帖》《淡墨秋山詩稿》,超逸絕倫未多有也,余借之上石,今卷與人杳,寧無遐思?[8]
孫氏因與曹溶 “好尚相若”,故在曹溶應清廷之征入京前,借其所藏之珍品偕以入石,由鐫刻名手劉雨若摹入知止閣刻帖中。
《李太師帖》經(jīng)曹溶遞藏后歸清初鑒藏大家梁清標所有,在《南畫北渡》一書后附錄的《梁清標藏品輯佚目錄》中可以看到原為曹溶所藏的蔡襄《自書詩札卷》,而曹溶所收米芾的七帖合卷,此時則變成了真跡三帖?,F(xiàn)今能見到的米臨《東山帖》《篋中帖》和《淡墨秋山詩》上,亦無梁清標的印鑒,可知此七帖合卷,在傳遞至梁清標前已被割離。至于割離原因,我們在安岐的《墨緣匯觀》中可探知一二,其在米芾四帖冊(即《元日帖》《吾友帖》《中秋登海岱樓二詩帖》《兩三日帖》)后載:
考此冊原系九帖,曾刻于《停云館法帖》中,國初鑒家甚夥,宋之四家墨跡南北爭購,吳門有一二于書畫中取利者,往往將束冊分拆,希獲重利,使名跡分失如此,今幸存其四,余五帖并蔣祝董三公跋尾仍在天壤,不知歸于何所……[9]
米芾七帖合卷的分割,應當也是“于書畫中取利者”所為。
至梁清標后,《李太師帖》的遞藏次序缺乏文獻記載,所以接下來的遞藏脈絡須根據(jù)帖上的印鑒來著手分析。現(xiàn)藏東京國立博物館的《李太師帖》,仍與《叔晦帖》《張季明帖》合卷,可知此真跡三帖從項元汴集成后,至今未再分離過,這意味著從項氏始,此三帖即有著相同的遞藏軌跡,故可根據(jù)其他兩帖上的印鑒,一同考察《李太師帖》的遞藏過程。在剔除了鈐在《叔晦帖》上的“司印”半印后,三帖其余印鑒從上到下,從右到左依次統(tǒng)計如下(此表所據(jù)底本為上海藝苑真賞社珂羅版影印本):
真跡三帖印鑒統(tǒng)計表
在此須說明剔除“司印”半印的原因。此印蓋在《叔晦帖》“為僚宦”三字右側(cè),《珊瑚網(wǎng)》記為“修內(nèi)司鈐縫印”,《墨緣匯觀》記為“稽察司半印”,此印曾多次出現(xiàn)在古代書畫名跡中,如王維的《伏生授經(jīng)圖》、東坡的《寒食帖》、趙昌的《寫生蛺蝶圖》等。據(jù)故宮博物院原院長馬衡先生考證,此印當屬明代,全文為“典禮紀察司印”,六字三行,為騎縫章,一半鈐在書畫上,另一半鈐在相應的賬目上以便核查,在洪武二十八年(1395)前使用。關(guān)于此印更詳細的考證,可參閱趙晶先生的《“司印”新考》一文。因為此印在洪武二十八年(1395)前使用,此時《叔晦帖》尚未與《李太師帖》合卷,故不能作為《李太師帖》遞藏脈絡的依據(jù)。
現(xiàn)根據(jù)上表所列次序繼續(xù)討論。項元汴“平生真賞”印下有一朱文小印,徐邦達先生在《古書畫過眼要錄·晉隋唐五代宋書法》卷中釋讀為“張镠”,那么此“張镠”系何人呢?查史料知張镠字黃美,揚州人,吳其貞《書畫記》卷五云:“黃美善于裱褙,幼為通判王公裝潢書畫,目力日隆,近日游藝都門,得遇大司農(nóng)梁公見愛,便為佳士。”[10]據(jù)此可知張镠為技藝精湛的裝裱工,又有鑒定字畫的眼光,因此很得大司農(nóng)梁清標的賞識。梁清標曾有《送張黃美至廣陵》和《豐城道中喜廣陵張黃美至》二詩,可見二人交情匪淺,梁氏家中所藏書畫,亦多由張黃美裝裱。此外,張黃美還在江南充當梁氏的耳目,為其廣搜明內(nèi)府及明舊臣散落出的珍貴字畫?!稌嬘洝分兴浧錇榱菏鲜召彽木陀型蹙S《林亭對弈圖》、王叔明《云林圖》、劉松年《秋江掛帆圖》等,顧復《平生壯觀》亦有張黃美為梁氏收購趙伯駒《桃花源圖》的記載,所以梁氏舊藏書畫上往往會有“張镠”“邗上張镠黃美拜觀”等印鑒。梁氏所藏米芾真跡三帖卷,應當也是借張镠之手所購入的,故此“張镠”印當為鑒賞印而非收藏印。
梁清標之后,此真跡三帖歸鑒藏家安岐。安岐藏有大量的歷代書畫珍品,據(jù)《文端公年譜》清康熙五十九年(1720)中記載:“麓村安氏精鑒賞,凡檇李項氏、河南卞氏、真定梁氏所蓄古跡,均傾貲收藏。圖書名繪,甲于三輔?!盵11]
安岐去世后家道中落,真跡三帖入乾隆內(nèi)府,并刻入《三希堂法帖》中。此卷嘉慶三年(1798)尚在內(nèi)府中,內(nèi)頁題簽處可見“宋米芾真跡三帖,嘉慶三年端陽內(nèi)賞”字樣,只是不知為何此卷中未見“嘉慶御覽之寶”“嘉慶御賞”等鑒賞章。道光、咸豐朝時此卷遞藏次序失考,亦不知何時流出內(nèi)府,至同治十年(1871)時歸內(nèi)閣大學士景其濬所有。真跡三帖封頁上有成沂題簽,其文為“米芾三札真墨,貴陽景侍郎珍賞,清道人成沂題箋”。項墨林跋文后有一豎排小字落款,為“辛未夏五月?lián)P州清道人沂觀于潁川試院”。景其濬,字劍泉,貴州興義人,咸豐二年(1852)進士,為翁同龢好友,生年不詳,據(jù)翁同龢日記光緒二年(1876)三月十六日記載:“是日景劍泉物故,家有老母,可傷可傷!”[12]知其卒于公歷1876年4月10日,曾官至翰林院編修、內(nèi)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陜甘學政、河南學政等。其人工書法,精鑒藏,收有元、明、清名人書畫多種,今絕大部分入藏上海博物館。成沂,江蘇興化人,生卒年不詳,字子清或芷青,晚號古頑,《民國續(xù)修興化縣志》有傳,云其:
先習書法于何子貞,繼乃力摹晉魏篆隸,一宗鄧完白。精鐵筆,間作山水,深得大米意,富搜藏,得舊拓《瘞鶴銘》,因以壽鶴名其堂……[13]
成沂題“觀于潁川試院”,應當即是景氏1871年5月在河南學政任上。其時景氏還費五百金購得王原祁《九日適成卷》和《竹溪漁浦松嶺云巖卷》,上面均有成沂題跋詩,并云“希劍泉先生閣學大人哂政”,知其二人多有書畫鑒藏來往。
景其濬之后,此三帖真跡歸慶郡王收藏。關(guān)于此慶郡王的考證,確實頗費周章,因為三帖卷上除了蓋有四方相同的“慶郡王寶藏書畫章”外,別無多余信息,而今能見到的蓋有其收藏章的書畫作品則少之又少。在慶王一脈上,共有五位郡王,第一代郡王永璘(1799年封),第二代郡王綿愍(1820年襲),第三代郡王奕彩(1836年襲),第四代郡王綿悌(1842年襲),第五代郡王奕劻(1872年封)。從時間上看他們都有可能是真跡三帖的收藏者,而又以奕劻的可能性為最大。宣統(tǒng)三年(1911),上海出版的《泰晤士報》曾刊登過一篇《慶親王外傳》的文章,說奕劻早年甚貧乏,“以其為中國繪畫山水之能手,兼擅長書法,嘗為人教讀,且資書畫以糊口,借以略增其收入”[14]。奕劻本人精于繪畫與書法,發(fā)跡之后又貪婪成性,1911年10月10日,北京的報紙曾登載奕劻私有的金銀珠寶衣飾詳單,估計價值在現(xiàn)金一億兩以上。所以無論是在鑒藏眼光上,還是財富實力上,此慶郡王的可能性都指向奕劻。然而這也僅僅只是推測,如何才能確證呢?好在筆者查得在2017年4月2日中國嘉德公司拍賣的一幅沈周《山水畫卷》上,即鈐有“慶郡王”的藏印,還有一方印為“淡如齋鑒賞”,而此“淡如齋”,正是慶郡王奕劻的書齋名。據(jù)此可以肯定,此慶郡王,即是奕劻。1894年,奕劻封爵為慶親王,所以此真跡三帖,應當在1872年到1894年間為其所藏。
奕劻為現(xiàn)今可考的最后一位收藏真跡三帖的中國人,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fā)后,大量的國寶流入日本,此三帖亦未能幸免。三帖卷為人所熟知的日本收藏者為阿部房次郎。那么阿部氏是從何時何處購入此三帖卷的呢?阿部氏藏品來源主要有二:一為清末著名的鑒藏家完顏景賢舊藏;二為博文堂原田悟郎所售。據(jù)上文可知清末三帖卷為奕劻所有,完顏景賢《三虞堂書畫目》中亦未載其曾收有三帖卷,故阿部氏應當是從原田手中購得,且時間不會早于昭和四年(1929)。因為此年博文堂曾出版了珂羅版印刷的《內(nèi)府舊藏米南宮三帖》,說明此時三帖卷尚在原田手中,所以博文堂在同年為阿部氏出版的《爽籟館欣賞》第一輯中未見此真跡三帖的身影。原田則可能在1928年9月以后收得此卷,因為卷后有1929年9月內(nèi)藤虎的一則跋文,稱“原田君持此卷來示,留齋中幾乎周歲,今當完趙,依依有別故友之想也”[15]。原田不善鑒定,所以常請內(nèi)藤虎、犬養(yǎng)毅、長尾甲、羅振玉等人幫忙,亦常常請他們給藏品題簽以增其價(真跡三帖原帖封頁及內(nèi)頁都有羅振玉的題簽,1928年出版的《南畫淵源》有內(nèi)藤的題簽)。1934年內(nèi)藤患胃癌臨終前,原田還請其幫忙鑒定元人龔開的《駿骨圖卷》,所以筆者推測原田持此三帖卷拜訪內(nèi)藤,請內(nèi)藤給予鑒定應該也是剛剛購入不久。而后此卷在內(nèi)藤家中收藏近一年,1929年原田因出版需要,遂將此卷取回。
阿部氏于1937年去世,6年后,其子阿部孝次郎遵其遺愿,將其畢生所藏160多件書畫捐贈給大阪市立美術(shù)館,各種珍貴的璽印,則寄贈給東京國立博物館。至于其所藏的黃庭堅《王史二氏墓志銘稿》、趙孟《三門記》、米芾的《虹縣詩》及《真跡三帖》為何藏在東京國立博物館,則未能考證,或為其所寄贈也未可知。
長尾甲先生昭和四年(1929)在此三帖卷后有段長跋,提出了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筆者一直困擾于心,未得其解,其跋云:
米海岳行書《叔晦帖》《李太師帖》《張季明帖》三段詳錄于安麓村《墨緣匯觀》,云此三帖經(jīng)項氏墨林收后有墨林一跋,而汪砢玉《珊瑚網(wǎng)》錄四段,即《張季明帖》后有《倒念揭諦咒》一段,且云右米帖自都玄敬跋后,為吾鄉(xiāng)項少溪公所藏,至崇禎己巳二月歸于盛念修,今年辛未季春復逸出,因得錄此四段,館刻中所不載也。卞令之《式古堂書畫匯考》亦由《珊瑚網(wǎng)》移載,而二書均不錄墨林跋,且言都玄敬跋,不錄其文,《墨緣匯觀》乃言后有墨林一跋。統(tǒng)而考之,墨林獲時舊有四段,未有跋,及再傳歸安氏,已亡末一段,而跋記為三帖也,卷中印記,汪氏只記“修內(nèi)司”鈐縫印、“楚國米芾”朱文印,其余皆為后所加,但都玄敬跋何時割去并未可考也。安氏敗后入乾隆內(nèi)府,遂刻于《三希堂法帖》。人或言安氏書與汪、卞二書所錄不符,然要是米書而為真跡,其余小異同則何足為此卷輕重哉,在具眼者必能審之矣。[16]
誠如長尾甲先生所言,汪砢玉《珊瑚網(wǎng)》中竟只字未提項墨林長跋與印鑒,故其推斷“墨林獲時舊有四段,未有跋”,即是汪氏所見四帖本,“及再傳歸安氏,已亡末一段,而跋記為三帖也”(由孫承澤所刻《知止閣帖》知《倒念揭諦咒》在傳至曹溶時即已亡失),即是安岐所見三帖并增項跋本。關(guān)于印鑒,其推測除“修內(nèi)司”與“楚國米芾”二印外,“其余皆為后所加”。在筆者看來,此推斷實難成立,項墨林自跋為三帖(今珂羅版本尚存),緣何汪砢玉能見到四帖本?汪砢玉寫作《珊瑚網(wǎng)》時,項墨林已作古多年,如果此時的四帖本上無項墨林印,那我們現(xiàn)今所見的,長尾甲先生推測“為后所加”的項墨林印,當是由誰鈐入的呢?料長尾甲先生亦自知推斷難以成立,故言“然要是米書而為真跡,其余小異同則何足為此卷輕重哉,在具眼者必能審之矣”,筆者也盼海內(nèi)“具眼且能審之”之方家教我于不惑。
注釋:
[1]米芾.海岳名言[M].明刻百川學海本.
[2]米芾.寶晉英光集[M].日本鈔本.
[3]倪濤.六藝之一錄[M].四庫全書本.
[4]姚旸.晚明江南民間藝術(shù)收藏研究[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7:45.
[5]吳其貞.書畫記[M].清乾隆寫四庫全書本.
[6]陳繼儒.妮古錄[M].明萬歷間繡水沈氏刻寶顏堂秘籍本.
[7][8]孫承澤.庚子銷夏記[M].清乾隆二十五至二十六年鮑廷博、鄭竺刻本.
[9]安歧.墨緣匯觀[M].清光緒元年刻粵雅堂叢書本.
[10]吳其貞.書畫記[M].清乾隆寫四庫全書本.
[11]尹滄海.天津書畫藝術(shù)史[J].天津:天津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7:29.
[12]史巖松.《清代人物生卒年表》補正——以《翁同龢日記》為中心[J].社會科學論壇,2017(7):104—119.
[13]李恭簡,修.民國續(xù)修興化縣志[M].民國三十三年鉛印本.
[14]張必忠.什剎海的王公府邸[M].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07:145—146.
[15][16]見日本東京博物館藏真跡三帖尾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