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鈴

家有考生，家長們只要提及“雞娃”，便既癲狂又無奈，還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直到出了大事！

“雞娃”路上撞上名師

鄭佳今年47歲，遼寧省撫順市人，是當?shù)匾患覂π钽y行的副行長，工作上雷厲風行。可正因為多年來，她一心撲在工作上，忽視了對兒子趙晨宇的培養(yǎng)。2017年前，晨宇靠關系進了市里重點高中，成績穩(wěn)定地徘徊在全年級倒數(shù)二十之內，對此，鄭佳真的是焦頭爛額。她手底下那些職員的孩子，不是班級學霸，就是年級前十，都在外面培優(yōu)。在周圍愈演愈烈的“雞娃”大潮影響下，鄭佳決定拿出在職場拼業(yè)績的勁頭，她一口氣給孩子報了4個培訓班。其中英語和數(shù)學還是一對二的高精尖小班補課，一次課就要400元。

可培訓機構的這些補習班大都位于市郊，每天開車來回也要一個多小時。這意味著，她每天晚上10點，要等在學校門口，接上兒子以后，把他送到三環(huán)外補課至凌晨，然后再開車回家。一整年下來，光補課的開銷，就高達17萬，這還不算每天接送兒子來來往往的油費以及在外面吃飯的成本。

兒子高二的時候，鄭佳和晨宇年級里在同一家機構補課的三個家長一起拼車，達成了口頭協(xié)議，四個孩子，每個家長四天輪一次，負責當天的上下學和補習班接送。其中一個女生叫小玉，成績很好，是晨宇小學同學?，F(xiàn)在，這兩個孩子一起坐車去補課，既興奮又開心，每天總有說不完的話。每天奔波在路上，幾個孩子笑作一團，連鄭佳也備受感染?？墒?，萬萬沒想到，在步入高三時，卻出了事！

那是2019年10月的一天，輪到鄭佳接送孩子上下學。車上一共四個孩子，晨宇坐副駕駛，后面還有小玉和另外兩個學生。

當時已經是深夜12點20分，四個孩子剛剛結束培訓機構的英語課，鄭佳開車送他們回家。出了機構所在的小區(qū)路口，鄭佳踩上油門以正常速度駕駛，可就在逐漸加速中，右側路口突然有一輛車急速后退，眼看就要撞到，鄭佳下意識地急打方向盤左轉，避開，可車頭卻狠狠撞到了旁邊的護欄，直接把護欄撞塌了！在這樣強大的沖力和慣性下，車后座坐在中間的小玉，被直接甩到了車前部，整個身子都撲在了車頭，腦門“咣當”一聲狠狠撞在了擋風玻璃上。

鄭佳趕緊幫忙扶著小玉坐好，查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她頭發(fā)里腫了一塊大包。小玉揉了揉，說：“沒事兒，就是撞了一下?！编嵓汛_定小玉沒有大礙后沖下車就要找那個司機理論。

這時，那個司機戴著個鴨舌帽，也從車里鉆了出來，說：“實在是對不住，本來是想慢慢倒出去，哎，油門當剎車了，一腳油就竄出去了……”鄭佳湊著路燈一看，嘿，這不是晨宇學?；鸺嗟耐跽〝?shù)學老師李老師嗎？

李老師是晨宇所在重點高中火箭班的數(shù)學老師，教學經驗豐富，是全校所有學生家長追捧的香餑餑。雖然有關規(guī)定，在校老師不能在外面私自辦學，但這里面的情況大家都懂。這也是為什么老師都選擇在市郊上課的原因。

過去這一年，鄭佳幾次帶著厚禮登門拜訪。可是李老師自身精力也有限，每次招收的學生都滿員，還都是關系戶，像晨宇這種資質的，根本輪不上。之前就聽家長們說，李老師也在這個機構開班輔導，鄭佳又給李老師打過電話，但還是沒有如愿，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報了另一個老師的數(shù)學班。沒想到，現(xiàn)在居然在這樣的情況下撞見了。

那折腰的背鍋

李老師認出是鄭佳，緊張的神情緩和了下來，十分熱情地說：“哎呀，這不是18班的晨宇媽媽嗎？這么巧呀！車上的人都沒事兒吧？”

鄭佳趕忙說沒事，只有在他班上補課的小玉撞到了頭。

李老師聽鄭佳這么說，立馬倒苦水說：“工作太累了，這不剛下晚自習，又馬不停蹄開車跑到這荒郊野嶺來上課。剛才一晃神，把剎車和油門踩錯了。您看，這情況如果找交警，挺麻煩的，萬一說我疲勞駕駛，傳出去我這工作可就沒了。這邊也沒監(jiān)控，您看能不能就別牽扯我進來了。下個月我要再開一個集訓班，到時候就把您的孩子送來，這車損，我就通過孩子上課的形式給您還回去，您看行不？”

鄭佳一聽，驚喜萬分！之前千辛萬苦求的金牌班，現(xiàn)在因為撞了個車，就拿到了入場券！鄭佳忙點頭說：“李老師，這事兒算我的，跟您沒關系！”

就這樣，鄭佳和李老師達成了交易?；氐杰嚿?，鄭佳特意摸了摸小玉，她的頭確實腫起來一塊，但她說并不是很疼，還著急回家做作業(yè)，不用去醫(yī)院。鄭佳便放下心來，一一把孩子們送回各自小區(qū)。

沒想到，當天睡到半夜三點，鄭佳突然被手機鈴聲吵醒，是小玉媽媽。隔著話筒都能聽見她帶著哭腔的咆哮：“出了車禍你居然都不告訴我一聲？你也太過分了！你現(xiàn)在立刻到市醫(yī)院來，我女兒腦出血，不停嘔吐，人已經昏迷了！我和你沒完！”

鄭佳嚇得立刻清醒了，跌跌撞撞地開車去醫(yī)院，一路上，老公聽她說完大聲責備說：“這件事本來該負責的是李老師，你也沒想著送人家孩子去檢查一下，現(xiàn)在人家肯定要找你算賬??！”

到了急救室，醫(yī)生說，小玉由于撞擊到頭部引起了腦出血，因前期出血點較小，等到了晚上，出血量增多，壓迫神經，便造成了她不斷嘔吐和出現(xiàn)昏迷的情形?，F(xiàn)在小玉還要去做進一步的檢查，具體情況要看到檢查結果后才有定論。

小玉媽媽頓時撲上來揪著鄭佳的領子，質問她為什么不第一時間送小玉到醫(yī)院。由于鄭佳已經和李老師達成了協(xié)議，鄭佳只能說，當時和對方司機私了了，小玉說沒事，要回家做作業(yè)，所以就沒帶她去醫(yī)院。一個小時后，小玉的檢查結果出來，不幸中的萬幸，出血點不多，醫(yī)生說年輕人自己會吸收，可以讓它自行恢復。當然，也可以選擇微創(chuàng)清除，應該不會有后遺癥。醫(yī)生的話，讓鄭佳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深深地喘了一口氣。

可是，小玉的媽媽不依不饒：“晨宇媽媽，這個手術我還是要做的。孩子明年就要高考，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咱們也是老相識，你今天的所作所為，我也不好說你什么。這樣，你把肇事司機叫來，該賠償就賠償。我找他算賬！”

聽見她這么說，鄭佳更為難了。這個時候，難道要把李老師供出來嗎？鄭佳只好支支吾吾地說當時沒存對方的聯(lián)系方式。

小玉媽媽見她一副遮遮掩掩的樣子，更氣了：“我就知道今天的事情，你就是肇事的一方！不然你為什么沒有叫交警？為什么沒有找保險公司？你居然還當沒事人一樣在家里睡大覺！”

鄭佳只能一個勁兒賠不是，這更堅定了小玉媽媽的猜測。她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架勢，打電話給另一個拼車的孩子家，又在拼車群里添油加醋把這事情一說，罵鄭佳草菅人命，還讓大家趕緊查看自家孩子是否受了什么內傷。

可事已至此，鄭佳也只能硬著頭皮扛下這個鍋。小玉的媽媽還獅子大開口，當天的診療費、住院費、手術費、檢查費自然不必說了，還有后續(xù)的營養(yǎng)費、護理費、家長誤工費、補課費，精神損失費等等，總價要20萬元！

一周之后，小玉在做了微創(chuàng)手術，觀察沒什么問題后，順利出院。小玉媽媽提到的20萬賠償，鄭佳前后只支付了3萬的治療費用和1萬的營養(yǎng)費。鄭佳好話說盡，希望她高抬貴手。小玉媽媽見鄭佳沒有誠意，把這件事情發(fā)布在培訓機構的大群里，控訴鄭佳，說趙晨宇的媽媽，本應是孩子們上下學路上的保護傘，可肇事后，不僅慫恿孩子瞞著家長，還逃避賠償，如今孩子“前途未卜”，鄭佳卻不聞不問，簡直不配為人母！

飽受壓力下，一天，鄭佳在學校攔下李老師，賠著笑臉跟他商量，能否請他出面說明下情況，相信小玉家長得知真相，看在李老師的面子上，賠償金額肯定可以商量。

李老師顯得神色緊張，估計是怕別人聽見什么，揣著明白裝糊涂說：“這位家長，咱們根本不認識呀！不過，家長們都是為了自家孩子，現(xiàn)在是高考沖刺的關鍵時期了，你說是吧？”臨了，他還給了鄭佳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當時，晨宇已經進了李老師的金牌班，鄭佳害怕再糾纏下去，會對晨宇有影響，到時候兩頭不落好——看來，橫豎這個鍋她是要一直背到底了。

讓單純和美好回歸

這天，晨宇回家就跟鄭佳發(fā)脾氣，說不想去補習機構補課了，一問才知道，原來這件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同學們都拿這件事揶揄他，這讓他覺得很尷尬，特別是覺得對不起小玉，現(xiàn)在看見她，晨宇都要繞道而行。接著兒子問鄭佳是不是糊涂了，怎么連對方司機的聯(lián)系方式都沒存？

老公為鄭佳抱不平：“你媽還不都是為了你？你還不好好學習！”接著，他把肇事者就是李老師的真相說了出來。晨宇頗為震驚。

2019年11月底的一天，鄭佳的手機收到一條消息。一看，居然是小玉在培訓機構的大群里，發(fā)了一段長長的文字，詳細敘述了當天的狀況。她說，當天因為她著急回家寫作業(yè)，才不顧晨宇媽媽多次勸阻，沒去醫(yī)院的，并且她現(xiàn)在已經完全康復，能跑能跳。“在此，我為我媽過激的言論向您道歉。這件事也讓晨宇受到了牽連，我特別難過，不希望這件事影響我們的友誼和學習?！?/p>

看到這里，一層霧水模糊了鄭佳的視線，同時，也為自己那不可告人的私心慚愧不已。后來，小玉媽媽再也沒找過鄭佳的麻煩，原本以為這件事就此塵埃落定，三天后，李老師突然在群里發(fā)了幾段文字，將車禍經過解釋得清清楚楚，說他將為車禍一事負全責，并將歸還鄭佳之前墊付的幾個孩子的檢查費和治療費。

李老師這樣寫道：“高考在即，教學上不便有大的變動。不過在2020年送走這屆高三畢業(yè)生后，我也將辭職離開公辦高中。人，總該為自己犯的錯買單……”此話一出，群中炸了鍋。

其實，李老師如此受歡迎也是有原因的。他教學很有一套，對學生也是發(fā)自內心的關愛。早前，就聽火箭班的家長說過，一到冬天，李老師就會提著裝滿熱水的水桶進教室，把午休時學生喝的袋裝牛奶放進去溫一下，全校只有他們班的學生能享受冬天喝熱牛奶的待遇。自從晨宇上了他的金牌班也多次稱贊，說李老師晚上上課，經常會給大家發(fā)小面包，對他也從未另眼相看。

次日，鄭佳送晨宇時特意早了半個小時，從李老師口中，鄭佳終于了解到，原來一周前，他從補習班教室后門看到，小玉和晨宇有點互相賭氣、悶悶不樂。晨宇說小玉媽媽得理不饒人，還脫口而出說了車禍的真相，小玉這才知道原來鄭佳是替李老師背黑鍋。不過晨宇認為，這件事不能怪李老師，主要怪自己媽媽“貪心”，還說李老師太累了，不要給他添麻煩。小玉也連連點頭，說她媽媽總是大呼小叫，見風就是雨，還說要在群里解釋下，兩人約定要替李老師保守秘密。

李老師嘆了口氣：“這件事原本就是我的責任，這兩個孩子還說要替我保守秘密，我真的是枉為人師?。∷?，我才在群里說明了一切?！?/p>

鄭佳恍然大悟。后來，疫情期間，李老師還免費在網上指導孩子們學習。鄭佳也逐漸地開始轉變觀念——不是每個孩子都能順利擠上獨木橋，也不是每個孩子都能成為學霸，只要他善良、有擔當、重感情，這不比什么都強？

2020年高考，晨宇考上了南京一所高校，選擇了他喜歡的通信專業(yè)，鄭佳覺得這就很好了。李老師也辭去了學校的工作，開了個自己的數(shù)學工作室。小玉媽媽也和鄭佳握手言和，她直言，當初她并不是真的要對鄭佳敲竹杠，只是，小玉嘔吐不止，又是腦出血，實在把她嚇壞了，而鄭佳對車禍的事情，又一直含糊不清，所以越想越生氣，覺得鄭佳不負責任。

后來，幾個拼車家長說起這件事情，都不禁感慨，這些成年人，一旦和孩子學習、成績沾邊的事情，全是赤裸裸的利益和算計，相比之下，孩子們的心思卻那么單純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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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邵鸞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