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專家

□?梁月竹/首都醫(yī)科大學附屬北京安定醫(yī)院

□?宋月萍/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

□?趙夢晗/中國人民大學人口與發(fā)展研究中心

□?李子秋/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部

今年3月，世界經(jīng)濟論壇依舊通過比較全球156個國家在健康、教育、政治參與和經(jīng)濟平等四個領域的性別差距縮小能力后發(fā)布了《2021年全球性別差距報告》，報告顯示我國排在第107位，反映出我國在性別平等方面與許多國家相比還存在一定的差距。該報告指出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全球的性別差距正在擴大。

兩會期間，有學者提到應當充分考慮學生的性別差異，進行差異化教育。而早在2021年1月份，教育部對《關于防止男性青少年女性化的提案》的答復，再一次將“陽剛之氣”帶入公眾視線。有的認為，男孩應該像個“男孩”，女孩應該像個“女孩”，有的認為，每個人都可以選擇自己的樣子。

那么，該如何看待性別差異以及差異化教育？這會對人們的生活產(chǎn)生哪些影響？帶著好奇與期待讓我們一起聽聽幾位學者從社會學、人類學、心理學等不同角度的分享。

第一部分??不同學科視角下的性別差異教育

隨著時代的變遷、性別多元化的發(fā)展，不同的性別角色規(guī)范無形中影響了人類行為的方方面面，對人們的性別意識觀念也提出了新的要求。個體究竟是只能展現(xiàn)符合與生理性別一致的角色期待，還是可以有一定的靈活性，在不同的情境下展現(xiàn)出不同的特質？

本刊編輯

“陽剛之氣”“陰柔之美”與性別差異是怎樣的關聯(lián)，為什么？

梁月竹

一般來講，個體生來就被指定了性別。隨著后天環(huán)境的影響，被賦予一些社會意義，在成長過程中表現(xiàn)出不同的性別特點、行為方式。但其實這兩個詞并不能只是刻板地對應一個性別，否則或許會對個體的發(fā)展造成一定的束縛。實際上當代社會對于兩性特質的描述越來越開放、包容和多元。

宋月萍

從性別角度來講，它之所以能夠被關聯(lián)起來，事實上反映了性別觀念的刻板化問題。這可能會給兩性發(fā)展帶來束縛，使大眾對性別問題更加敏感。

從生理性別來說，男性和女性確實存在差別，但是不能夠因此規(guī)范男女兩性在社會發(fā)展中應該要扮演怎樣的角色，甚至上升到機會層面。隨著科技的進步，加上大眾受教育程度的提高，事實上男女兩性在各個領域里可以扮演的角色、承擔的責任、發(fā)揮的作用都不應該受到生理性別的限制。

趙夢晗

陰和陽，在一些情況下與生理器官相聯(lián)系，被認為代表女性和男性，因此和生理差異有一定關系。柔或剛，更多反映的是一種社會建構的認知。

“性別”不僅僅用于描述生理上的差異，也作為社會不斷塑造個體形成性別差異的過程。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人們會對性別賦予不同的含義。因此，對不同性別在生理差異上的理解不能脫離社會所賦予的具有時代和社會特征的特別意義。

李子秋

越來越多的社會學和心理學研究認為性別是一個被建構出來的概念，它是在一個譜系上的。如果我們不斷地去強化男就應該陽剛，女就應該陰柔，不僅不利于個體的發(fā)展，也不太符合人類發(fā)展的規(guī)律。

從更宏觀的角度來講，可能也不利于社會公平或者男女平等，不利于促進社會上的每一個個體能夠得到最充分的發(fā)展，發(fā)揮最大的潛能。因為當一個人心里很痛苦的時候，是很難充分地發(fā)展自己的。

本刊編輯

性別差異是一個與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有關聯(lián)，并且眾說紛紜的問題。怎么看待男性化和女性化特質？

梁月竹

任何特質都具有兩面性，要根據(jù)情境辯證性地來看待。事實上一個人格健康的個體，應該是陰陽平衡的兩個特質均具備，只是在不同的情境下靈活應對，表現(xiàn)出不同的特質。

男性化和女性化除了在遵從大自然規(guī)律的前提下，還意味著人們對這兩個特質的表現(xiàn)是有個人期待或社會建構的。但標簽化的描述無形中會影響一個人的內在感受和行為表現(xiàn)，進而增加性別刻板化的印象，不利于個體性別的發(fā)展，甚至影響一個人的心理健康。

宋月萍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男女兩性不同領域都承擔著不同的角色，在多元化的趨勢下，這種提法是單一化的。積極向上的品質是不分男女的，不應該把這兩個詞和性別聯(lián)系起來。

性別平等也好，或者女性主義也好，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能夠支持所有人擁有自由、合法選擇的權利。整個社會的發(fā)展也是越來越尊重個人的選擇，越來越包容。人們的性別觀念急需不斷地更新來符合當前的社會現(xiàn)實，甚至要有更多前瞻性的認識，不能夠有那么固化的性別意識去刻畫兩性的樣貌，這是非常有局限性的。

趙夢晗

通過社會化，個體意識到應該表現(xiàn)出怎樣的性別特質來獲得自我的性別意識或者認同;即便人們覺得自己并不能完全滿足當前的社會期待，也可能會評估自身是否在某種程度上表現(xiàn)出社會所期待的男性化或女性化的特質。

而這些特質會隨著時間發(fā)生變化，呈現(xiàn)出不同的含義和表現(xiàn)。很多時候，某一些特質會比另外一些表現(xiàn)得更加明顯。因為同一性別群體內部也存在很大的差別，甚至大于性別之間的差異。

李子秋

這些特質本身無所謂好壞，是社會賦予了一些意義。當社會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大家會越來越不滿足于這種非常刻板、兩極化的劃分，因為它會阻礙個體豐富性的發(fā)展。

當一個個體被看見的時候，而不僅僅是被冠以男性化女性化這樣的一些判斷，更多的應是一些豐富的內涵，允許個體有空間去充分地表達自己、探索自己。在這個過程中，不被霸凌、不被污名化是有利于個體心理健康的。當然社會環(huán)境、人們的思想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接納，因為很多時候這種反感和恐懼來源于未知或者不熟悉。

第二部分??性別差異教育的利與弊

法國存在主義作家西蒙·波伏娃在她的《第二性》中認為，盡管男性和女性存在生理差別，但人類社會的文化風俗、觀念意識等對男女之間差異的作用遠遠大于生理差異的影響。隨著教育民主化和平等化進程的逐步加快，性別差異也越來越受到關注和重視，差異化教育會帶來怎樣的影響，又該如何樹立自身的社會性別意識？

本刊編輯

新時代背景下如何看待性別差異，差異化教育可能對人們生活產(chǎn)生哪些影響？

梁月竹

首先，在遵從生理性別差異的前提下，每個人在不同的角色上履行好各自的職責，在各自的位置上展現(xiàn)功能，促成整體的、有序的平衡狀態(tài)。

其次，在尊重個體差異性的基礎上，性別差異化教育使得男女兩性各盡其能，發(fā)揮所長，展現(xiàn)各自的優(yōu)勢，有助于更好的和諧統(tǒng)一。

最后，在養(yǎng)育過程中，小孩子自身對性別是模糊的。這個時候如果家長不是因勢利導，而是上綱上線帶有個人的評判和情緒化的表達，可能會給孩子埋下一個情緒結點，產(chǎn)生固著。那么很有可能在青春期或成年后由于某些情境的觸發(fā)，容易出現(xiàn)一些令人不解的行為。

宋月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女孩可能更容易遭受來自社交的欺凌而被孤立，這個時候就必須要有一個性別意識，很有可能就需要差異化的對待。尤其是告訴男孩怎么尊重女孩，以防止校園欺凌或校園性侵。

這事實上也反映了社會對兩性有不同的期待，例如當男女本身都很優(yōu)秀，但是由于他們在各自的性別表達方面不符合性別角色的期待，以致他們本身的努力沒有得到正向的反饋，很有可能就會對他們自身的積極性和努力帶來很大的打擊，甚至會摧毀自信。

趙夢晗

從社會學角度來說，性別差異不僅會影響人們對于自我身份的認識，也會影響權利和資源的分配。強調性別差異會潛在地強化性別不平等，這是一個比較負面的趨勢。身體實際上是一個中性的載體，是因為人們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對于性別的二分，所以才導致想要強行把每一個人都進行男性和女性的區(qū)分。

從社會性別的角度來講，應盡量消除社會性別的差異，不要附加太多的社會意義的建構，避免使權利資源的分配或對個體價值的看法受到生理差異的影響。

李子秋

隨著科學的發(fā)展，相信現(xiàn)在的文明社會有足夠的資源去尊重一些個體差異，能夠比較靈活地、有彈性地去看待個體，而不是非常標簽化的、刻板化的、臉譜化的，否則容易引起一些情緒失調和心理問題，甚至引發(fā)一些社會的惡性事件。

很多性心理障礙，其實底層就是焦慮，焦慮會影響個體的性生活。假設一個個體是異性戀，他和異性的交往就很重要。如果之前把他和女性對立起來或者神秘化，之后突然一下又要他去戀愛或者發(fā)生性關系，肯定就會有焦慮，就容易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障礙的表現(xiàn)形式。

本刊編輯

隨著性別多元化的發(fā)展，人們該如何樹立適當?shù)纳鐣詣e意識？

梁月竹

性別差異教育要因材施教，因人而異，畢竟每個個體有普遍性的特點，也有個體化的內容。尊重每一個個體及其發(fā)育期的特點，不進行上綱上線的道德化綁架，而是給孩子積極的養(yǎng)分促進成長。

對個體層面來講，遠期和當下的感受，就是要尊重自己、看重自己的價值，做到這些時內心應該是充實的。對于兩性互動來講，還是以尊重為本，只有互相尊重才能做到真正的平等，這就好比齒輪，互相補充才能正常運轉。對社會層面來講，既尊重共性也尊重個體差異性，允許每個個體在不同的角色位置上有自己的選擇。

宋月萍

首先，在個體層面上，最好的社會性別意識就是能夠讓人忘掉性別，去做出判斷和行為決策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不再受到性別意識的束縛，對于職場上的選擇會更加自由。

其次，在社會政策層面，應該保障這種自由的實現(xiàn)。尤其在公共政策出臺的時候，一定要評估目前客觀的性別差異所存在的可能會帶來的影響。

最后，談到兩性之間的協(xié)同合作，應該要擺正各自的位置，讓人們意識到這是雙贏。雙贏意味著一種良性的競爭，或者優(yōu)勢的互補?，F(xiàn)實生活中怎樣增加幸福感，可能還是需要自身的意識，在一個比較清醒認識的情況下，又相對比較糊涂地活著。

趙夢晗

應該盡量降低社會性別的認知所帶來的不平等。然而，建構的社會性別實際上是一個比較穩(wěn)定的認知，要想做出改變需要較長的時間經(jīng)歷沖突與和解。

社會性別差異的存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性別的社會不平等。理想的狀態(tài)是性別不再成為影響或者塑造社會生活的重要因素，也就是“去社會性別”。從個體層面來講，就是不把性別作為個體的一種特質或者是看待某個人的方式。從社會互動層面講，人們在社會互動時，不應該基于對方的性別而做出不同反應、給予不同的反饋。

李子秋

一個人的性別認同也好，性別表達也好，性別相關的興趣也好，其實是自然而然發(fā)展的，不用太多恐懼。作為家長或者教育工作者應為孩子營造一個充分接納的氛圍，讓他可以有一個安全的空間去探索。

作為個體來講，要去探索自己想要怎么樣的性別表達，內在才會覺得比較自洽。這是每一個個體需要去完成的一個解構，然后再重新建構的過程，否則就很容易引起一些內在沖突。那些沖突和不自洽，都會體現(xiàn)在和他人的關系當中。性別和性心理其實是一個畢生發(fā)展且具有流動性的過程，值得每一個個體和社會提供足夠的空間去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