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讀書,一個人可以對別人提出的唯一指導就是不必聽什么指導,你只要憑自己的天性、憑自己的頭腦得出自己的結論就可以了。因為,作為一個讀者,獨立性是最重要的品質;因為,對于書,誰又能制定出什么規(guī)律來呢?滑鐵盧戰(zhàn)役是在哪一天打起來的——這種事當然會有肯定的回答;但是要說《哈姆雷特》是不是比《李爾王》更好,那就誰也說不準了——對這樣的問題,我們每個人都只能自己拿主意。如果把那些衣冠楚楚的權威學者請進圖書館,讓他們來告訴我們該讀什么書,或者我們所讀的書究竟有何價值,那就等于在摧毀自由精神,而自由精神恰恰是書之圣殿里的生命所在。我們在其他地方或許會有常規(guī)和慣例可循——唯有在這里,我們絕不能受常規(guī)和慣例的束縛。
不過,為了得到自由,我們不能為了給一盆玫瑰花澆水便把半個院子全澆濕。我們必須培養(yǎng)自己準確有力地把握對象的能力。但是,詩歌和小說、歷史和回憶錄、詞典和藍皮書——各種各樣的民族、各種各樣的年齡和各種各樣性格的男男女女用各種各樣的文字寫成的各種各樣的書,全堆放在那些架子上。窗外有只驢子在叫,幾個女人在水槽邊閑聊,小馬駒在田野里奔跑……我們從哪里開始呢?怎樣才能在這一片混沌中理出個頭緒來?怎樣才能最大限度地從自己所讀的書中得到樂趣?
說來似乎很簡單:既然書有種類(如小說、傳記、詩歌等等),那么我們只要分門別類地找出它們理應給我們的東西就可以了。我們讀書時,大凡都頭腦不太清醒,目的不太明確;要不就是苛求:小說一定要寫得真實,詩歌一定要寫得虛玄,傳記一定要美化傳主,歷史一定要迎合我們的先入之見。而我覺得,讀書若想有一個值得稱道的開端,就必須先把這樣的成見統(tǒng)統(tǒng)驅除掉。我們不應該對作者發(fā)號施令,而應該設身處地為作者設想——成為作者的合伙人和同謀。要是你一開始就心存疑慮或者要求苛刻,那么你就不可能從你所讀的書中讀出盡可能多的意蘊。反之,倘若你盡可能地敞開自己的心扉,那么,一打開書,你便會從那隱晦曲折的字里行間,從那些難以覺察的細微跡象和暗示中,看到一個與眾不同的人。而當你沉浸于書中并不斷熟悉它之后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作者給予你的東西,或者試圖給予你的東西,其實是相當明確的。
——摘自[英]弗吉尼亞·伍爾夫著,劉文榮譯,《讀書的自由與限制》,《視野》,2006年第19期
我從很小的時候起——約莫五六歲光景,就知道自己長大以后會成為一個作家。大概17歲到24歲那幾年,我曾試圖打消這個念頭,但同時深知這樣做是在抹殺自己的秉賦,或早或晚,我是一定會安下心來埋頭寫作的。
我家有三個孩子,我排行老二,比老大小5歲,比老三大5歲,因此我和他們之間都有點隔膜,此外8歲之前我沒怎么見過父親。由于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和其它一些原因,我那時不怎么合群,歲數(shù)再大點時更是渾身討嫌的怪癖,使得我在整個學生時代都不受歡迎。和任何一個孤僻的孩子一樣,我終日沉浸在自己編織的故事世界中,喋喋不休地與想象中的人物對話,因而,我想,我的文學夢從一開始就夾雜著這種被冷落的屈辱感,以及不被看重的挫折感。我知道自己有駕馭文字的才能,也能承受現(xiàn)實中的種種不快,我意識到這為我打開了一扇通向某個隱秘世界的大門,在那里我可以對日常生活中遭到的失敗進行回擊,直至反敗為勝。不過,在整個兒童時期和少年時期,我全部的嚴肅作品——其實毋寧說是煞有介事地寫下的東西,加起來也超不過半打紙。大約在4歲,或者5歲時,我就作出了我的第一首詩,母親替我把它聽寫下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不記得那首詩是怎么寫的了,只記得寫的是一只老虎,它長著“椅子一樣的牙齒”,這個比喻還算不賴,不過我有些疑心,我的處女作多半是布萊克那首《虎》的學步之作。11歲那年,戰(zhàn)爭爆發(fā)(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我寫了一首謳歌祖國的詩,在一份地方報紙上發(fā)表;兩年后基欽納去世,我作的悼念詩再次被這家報紙刊載。之后幾年,我陸陸續(xù)續(xù)寫過一些喬治王時代風格的“自然派詩歌”,大多半途而廢,能堅持寫完的,也莫不是拙劣蹩腳之作。此外我還曾嘗試寫一部短篇小說,那是一場慘敗的記錄,不提也罷。以上就是我在那些年間一本正經(jīng)地寫在紙上的全部成果。
——摘自[英]喬治·奧威爾著:《我為什么寫作》,Heartsurge譯,《教師博覽》201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