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暉
小時候的鄉(xiāng)村,真是熱鬧。
傍晚的鄉(xiāng)道小路,迎面走來的除了牧童和黃牛,就是身披晚霞的鵝和鴨了,它們吃了一肚子的青草,正滿足地從田野緩緩歸家。
趕鵝娃赤著小腳,饑腸轆轆,手持竹竿,嘴里吆喝著。鵝卻大搖大擺,旁若無人,挺著胸,仰著頭,走一走,停一停?!案赂隆薄案赂隆保耆焕頃≈魅说囊荒槕C色。
我的家里常年養(yǎng)鵝,幼鵝剛買回家的時候,披一身黃毛,柔軟光滑,小眼睛,長嘴巴,一搖一晃,走路蹣跚,模樣著實可愛。
不過,幼鵝的身體薄弱,需用心照料才能存活。奶奶總擔心它們在屋外受不住深夜的寒冷,經(jīng)常邀請這些小不點和我們擠在一個屋里睡覺。說實在的,我真受不了那個味道。窄小的屋里,只有一扇小窗戶,鵝糞的氣味無處消散,全都悄悄地鉆進了我的鼻腔,令人作嘔。
但是,望著這些幼小的生命,睡得那么安詳,又覺得它們多么可愛和溫暖,只能默默地忍受那難聞的氣味。
養(yǎng)鵝很花精力,切鵝菜是其中一項重要的工作。菜要切得很細,再拌上白粥或者米糠,定時、定量地喂養(yǎng),吃撐了不行,餓著了也不可以,跟養(yǎng)一個嬰兒一樣費心。
稍大一點的鵝,每天早上要趕到池塘里洗澡,保持它們身上的潔凈。冬日的清晨,山風裹著冷氣,在村里四處回旋。孩子們早早就被大人給喊醒了,腳上踩一雙拖鞋,沒有穿襪子,很不情愿地用凍得發(fā)紅的小手,拿起竹竿趕鵝去了。
村頭的池塘可熱鬧了,孩子們把家里的鵝都趕進了水里,站在岸邊圍觀,看群鵝在池塘里戲水,一邊齊聲唱起了駱賓王的《詠鵝》:“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贝饲榇司?,多么形象貼切呢。
鵝也不甘示弱,在水里嘎嘎地歡叫,也唱起了只有鵝們才聽得懂的天歌。游得歡了,全都不想上岸了,任憑孩子們怎么叫喊也裝作聽不見。于是,氣急敗壞的孩子拿起竹竿往水里狂拍,大聲罵鵝,池塘邊水花四濺,群鵝狂叫不止,場面十分混亂。
好不容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孩子們終于把自家的鵝統(tǒng)統(tǒng)趕回了家,已經(jīng)餓得兩眼冒星星,胡亂吃了點稀飯,匆匆地趕往學校上課了。
奶奶說,鵝不能總待在圍欄里,需要趕去田野奔跑、吃嫩草,這樣的鵝不但長得快,鵝肉也才更好吃。所以我八歲的時候,就學會獨自趕鵝去田里吃草了。
剛出欄的鵝,歡快地拍打著雙翅,興奮得更加目中無人,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直直地往村道飛奔,遇見拖拉機也不避讓,把我緊張得手忙腳亂的。有時它們還偷吃人家菜園里的青菜,我只能拿起竹竿猛趕,但我力氣不夠,撐著長竿也無法控制這群鵝,經(jīng)常急得直哭,好不容易才勉強維持好秩序,心里恨死了這群鵝了。
終于來到了自家的田園,鵝仿佛看見了青青草原,一下子就投入到大自然的懷抱之中,在已經(jīng)收割過稻谷的廣袤田地里,時而低頭覓食,時而仰望藍天?!疤斓鸵皶鐦錆鳚?,盡入金鵝望眼中。”鵝兒吃嫩草,這樣的時刻,無疑是它們一天中最自由快樂的時光了。
當然,這時候的我也是開心的,嘴里哼著兒歌,和小伙伴在溝渠里摸田螺、捉青蛙;玩得累了,摘野花編花環(huán);有時也捏泥巴,捏一個泥人,再捏一個飯碗,玩起了過家家游戲。
不知不覺,夕陽的余暉已經(jīng)披在了我們身上,接著,這一身溫暖的霞光也消失了,寒風漸漸吹起,我們只能再次拿起竹竿,戀戀不舍地趕著鵝走上回家的路。
夜幕降臨,山村傍晚的寒氣逼人,我餓著肚子,手腳冰涼地走在濕冷的田埂上,跟在鵝的身后,亦步亦趨,心里突然產(chǎn)生一絲無助的孤獨感。那是一個孩子,對這個世界產(chǎn)生的第一縷憂愁,為何會這樣感傷呢?或許是因為幼小的我開始懂得了勞動的艱辛,生活的不易吧。
遠處的村莊,昏黃的燈光亮起,家的溫暖正在召喚著我,我的心也逐漸敞亮起來,我唱著小曲,和我的鵝伙伴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棠棣花摘自《潮州日報》2021年3月21日/圖 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