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樹子

[1]

那是李梔之第一次見夏未的情形。

夏未揮舞著他那把羽毛球桿，一甩直接甩場外做題嘉賓李梔之頭上了。

面容清俊的少年緊張壞了，送李梔之去醫(yī)務(wù)室的路上問東問西：“親愛的年級第一，你疼嗎？哪兒疼?。坑卸嗵郯?？”

李梔之忍無可忍地叫停他：“你別吵吵就不疼！”

夏未給躺在醫(yī)務(wù)室小床上的李梔之削蘋果的時候，手法挺生疏，蘋果的汁水有些滴落在他身上的涂鴉校服上，很非主流。

夏未還沖她假哭，含淚發(fā)誓：“以后李梔之這個年級第一的朋友，我夏未是交定了，她誠信友愛，暖人心窩……”

李梔之忍無可忍，閉著眼睛假裝這神經(jīng)病不存在。

[2]

后來也不知道哪兒傳來的，夏未，成績差，是個美術(shù)生，胸前還文了朵碩大的曼珠沙華，但長得俊。

李梔之左手撐在額上，假裝不經(jīng)意地聽著前排三個女生嘀嘀咕咕的議論，拋物線的一條輔助線畫錯了都不知道。

耳邊教室的窗被輕輕敲了敲。李梔之轉(zhuǎn)頭，傳說中胸前有朵直徑40厘米曼珠沙華的夏未正用兩根食指扒著嘴角，貼著玻璃，做出一個啼笑皆非的鬼臉來。

李梔之只瞪他，示意夏未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夏未只好訕訕地，摸摸鼻子，踏著鬼步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卷子上拋物線的輔助線是徹底畫廢了。

臨近上課，有三班的人來找李梔之，說是送東西。

是一個信封，里面包著畫紙，畫著李梔之做作業(yè)的素描，特別像，像是細致入微地觀察了很久，要么就是天賦異稟。

[3]

停車場。

李梔之還沒走近就看到一個高瘦的影子，囂張地拄著她的自行車，笑得燦爛。

夏未吼著商量：“第一，我們今晚一起走段回家路唄?！?/p>

李梔之搖頭：“不行?！?/p>

夏未急了：“有什么不行的？我們還不夠熟嗎？”

李梔之莫名地看著他，眼神中的意思很明顯。

夏未不惱，樣子倒挺委屈：“一起走吧，我有精神上的煩惱要說給你聽?！辈粔?，再加一句，“只說給你聽?！?/p>

李梔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稀里糊涂地就答應(yīng)了。

結(jié)果一試自己的自行車，沒推動，檢查了下，大抵是漏氣了。

李梔之發(fā)揮她理綜290分的智商，看向了站在旁邊吹口哨的夏未。

“怎么了，怎么了？”夏未神情虛假。

李梔之坐在夏未的自行車后座上，支使他轉(zhuǎn)了個彎。

流動的風(fēng)灌滿少年寬松的校服，造成一種猛然長大的假象。

夏未的聲音悶悶的，他問：“李梔之，你以后想干什么呀？”這是他第一次喊李梔之為“李梔之”。

李梔之沉默了一瞬，半晌道：“你要跟我談理想？”

“嗯?！甭樯橙A主人點頭。

李梔之說：“暫時只能想到大學(xué)?！?/p>

夏未說：“一定是個很好的大學(xué)吧？”

李梔之說：“應(yīng)該?！?/p>

夏未不說話了。

李梔之戳了下他被風(fēng)吹得像面包的衣服，幾分好笑：“你呢？你不是要說說你自己嗎？”

“我啊……”夏未舌尖抵著后牙槽，緩慢地舔了一圈。

[4]

第二天，李梔之到校的時候，看著桌子上的包子，疑惑了一瞬，戳戳前桌的背：“這是你買的嗎？”

前桌頂著困倦，反問她：“??？”

“沒事?！崩顥d之坐下，隨手翻了翻，從包子袋下邊翻出張Q版的自己，騎在自行車上，動作看著笨重?zé)o比。

接下來的連續(xù)很多天，李梔之桌子上總有換著花樣的早餐，最簡單的是包子，偶爾還有學(xué)校門口最難等的那家燒麥。

她不知道夏未這樣干是吃了什么撐的，那天李梔之決心五點半到了教室，準備等著兔子撞樁，結(jié)果正好給她把夏未抓個現(xiàn)行。

清晨五點半，背著畫板的少年手里提著一袋還在冒熱氣的打包了的餛飩。

李梔之倚在門框上：“夏未，做賊呢？”

夏未或許是沒想到這個點有人來教室，被嚇了一跳。

“來那么早，只是為了送飯？”

夏未摸鼻子：“當然不是。我還畫畫，你看嗎？”

李梔之感受了下餛飩的熱氣，點了點頭。

距離到教室的高峰期還有一個小時，李梔之坐在自己的桌子上，手里端著餛飩，百無聊賴地晃著腿。

夏未就在她旁邊畫著畫。他畫畫的時候挺認真，鉛筆別在耳朵上，耳垂有個長合了的耳洞。畫架被他支在面前，雪白的畫布上鋪著一層纖薄的橙色，又被用排筆刷上一抹深色。

李梔之怔怔地看向窗外東邊的天。

“就是今天的朝陽?！毕奈慈缬兴?，“好看吧？”

他沒說是畫還是太陽，但無論怎樣，李梔之看見自己點了點頭。

夏未一笑，換了支筆。黑藍的運筆淺淺勾勒，少女輕靈的剪影便刻在畫上，充滿比太陽更鮮活的朝氣。

手上的餛飩不知怎么就感覺不到溫度，只余窗外紅云翻滾，初日噴薄。

如果月亮掌控潮汐涌動，那狡猾的太陽可能牽引了李梔之半刻的心跳。

[5]

日子在數(shù)個五點半里飛過去。

李梔之他們的學(xué)校又要搞活動，這次是什么紙飛機節(jié)。

據(jù)說這奇怪的節(jié)日是老傳統(tǒng)了，每一年都得來，每來一次就增進一點校友情感。

李梔之還是手撐著頭，淡淡地看著學(xué)生們在教學(xué)樓的走廊上互相扔紙飛機玩兒，比高三撕卷子還壯觀。

突然，一只被畫上圖的紙飛機沖她斜飛過來。

李梔之敏捷地將其抓住，看向來處。

夏未正齜著牙沖她笑，眉眼彎彎，特別傻氣。

“帥氣的人連紙飛機都很帥！”夏未把手攏成喇叭形，“請你把極品帥哥的極品帥飛機收藏好行嗎？”

李梔之沒說話，但從表情看出來她覺得夏未傻得可憐。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份做完的卷子，幾下折好，變成紙飛機給夏未飛過去。

“啊，搞偷襲！”夏未怪叫著，手里穩(wěn)穩(wěn)地將那張模擬卷紙飛機接了，異常開心。

[6]

夏未突然轉(zhuǎn)學(xué)的消息，李梔之也是從前桌三個女生嘀嘀咕咕地交談中知道的。

她們說著，不忘不時瞟向她，全年級的人都知道她這個年級第一和傳說中的社會老大哥夏未關(guān)系匪淺。

而李梔之只低著頭，緊握著筆，又多做了幾道物理題，仿佛夏未的事與她無關(guān)。

其實她好難受啊，難受得心都要塌陷一塊。蒼白的靈魂好不容易擁有色彩，給她色彩的主人卻像夢一樣抽離了。

李梔之想哭，手下摸到了那天夏未送她的紙飛機。

[7]

“梔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蛟S你一輩子都不會翻開這張內(nèi)容，可我還是要告訴你，我們一定會相遇。我會選擇自己最愛的那片海，變成最優(yōu)秀的我自己，才有資格再擁抱你。”

少年熾熱，胸懷赤色。

在談愛尚還輕易的年紀，有個男孩卻向女孩預(yù)支了結(jié)局。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