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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記年

        2021-07-09 20:28:46張金剛
        人民周刊 2021年11期

        張金剛

        我問父親,村子有多少年歷史,出過多少有成就的鄉(xiāng)親,那棵老槐多大樹齡,地里種過多少茬莊稼……

        父親一臉茫然,繼而一臉淡然,擺擺手:“誰還記這些?春天來了就種,秋天來了就收;花開了就看,結(jié)果了就摘;風調(diào)雨順樂著過,有了災(zāi)荒扛著過。我們這年紀,活著干,死了算,每天過好就是福,不想那么多嘍!”

        話雖糙了些,但理兒很精。這讓我想起清代袁機《感懷》中的兩句詩:“烏啼月落知多少,只記花開不記年?!毕胂敫改敢惠呑邮刂遄樱瑧?yīng)著時令耕作,伴著歲月生活,看過幾多花開,容顏已蒼老,卻活得更通透。

        曾去山里拜訪過兩位老人。他們的人生前半程,我不過問,只當下養(yǎng)雞、種花、作畫、寫文的日子,就足以讓我艷羨。那日,院中的老梨樹掛滿了黃澄澄的梨子,樹下我們一起包餃子,談笑風生。飯罷,阿姨展宣作畫“墨梅圖”,大叔深情朗誦“田園詩”,二人相互幫襯、相互欣賞,亦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

        在萬壽菊、雞冠花叢中流連了一番,老人又囑我攀上梨樹,摘了幾袋梨,給來客帶上,并恭敬贈予他倆的《耕藥園文集》,想必這小院便是“耕藥園”了。我們再次邀約,來年常來,賞梨花,賞牡丹;摘桑葚,摘棗子;炒雞蛋,炒時蔬?;h笆旁的二位,笑得像孩子。

        雖時隔多年,亦不知老人是否還在山里,境況如何,但那從容詩意的生活卻一直讓我銘記,更記得大叔云淡風輕的一段“笑談”:“我倆也是在風浪中拼過命,才安全上岸的。人這一生,除了筷子放不下,其他的都能放下。人呀,說到底,活到底,就是好好吃、好好過,不記年齡,不記太多?!?/p>

        經(jīng)歷多了,自然也就記得多,當然也要忘很多。這樣才更輕松,不至于將有限的內(nèi)存占滿,令生活卡頓。從某種意義上講,我是很欣賞“鏡子”的,只照當下,不記過往。

        結(jié)婚紀念日,我與妻穿越半座山城,又去看當年結(jié)婚時租住的小院。那棵老椿樹青翠如昨,院外的牽牛花仍在吹奏,它們該是已不記得我們,或從來就不曾記過我們。十七年,彈指一揮間。余生,我想牽緊妻的手,珍惜每天的一餐一飯、一日一月,甚至一場冷戰(zhàn)后的微笑和解。

        我問過父親,你和我娘結(jié)婚多少年了,吵過多少架,看過多少場戲……父親照舊一臉茫然,繼而一臉淡然:“記這干啥?每天就那樣過,一天又一天,白開水一樣呢!”曾經(jīng)不會做飯的父親,剛蒸了一鍋饅頭,拿一個給做了一輩子飯、現(xiàn)在卻做不動飯的母親:“趕緊趁熱吃吧!”兩人眼前,熱氣騰騰。

        吃完,父親坐在院里的枯樹樁上神情木然地抽著煙,望著山。父親屁股底下那棵老楊樹的圈圈年輪,此時像是時光之河的圈圈水暈。時光無言,卻在似水流年里回答了所有問題?;秀遍g,水暈旋動起來,將父親一點點旋進去,他拉著母親,母親拉著我們,將一切年華過往、身外之物悉數(shù)歸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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