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龍

“喬治·弗洛伊德案”事發(fā)后，抗議民眾走上街頭游行示威。

2020年12月31日，27歲的阿蘭特·漢茲因手臂、胸部和腿部遭受槍擊而死于芝加哥街頭。這是2020年芝加哥發(fā)生的最后一起兇殺案。在一個暴力盛行、高犯罪率的城市，這起案件似乎很快就會被遺忘。不過，2020年對于芝加哥來說卻并不容易被遺忘，這年芝加哥共發(fā)生了787件謀殺案，相較于2019年增加了56%，幾乎是整個意大利的3倍。芝加哥僅是美國暴力謀殺泛濫的一個縮影。2020年，整個美國都經(jīng)歷了悲痛、血腥的一年。

卡莉拉·科里在芝加哥西區(qū)長大，現(xiàn)在是一位早教老師，也是擁有5個孩子的單親媽媽，她有2個兄弟都死于槍擊事件。6年前，卡莉拉從芝加哥舉家搬到了明尼阿波利斯，她想要給孩子們更好的生活，不希望他們每天生活在恐懼之中。2020年10月11日那天是卡莉拉第三個兒子的12歲生日，卡莉拉早早地在家里為孩子們準備了晚餐，等在附近打籃球的大兒子萬亞回來后就可以好好慶祝一番了。

之前萬亞給卡莉拉發(fā)了條短信，告知已經(jīng)在回家的路上了。等了許久萬亞仍未到家，卡莉拉開始有些擔心。正在焦慮時警察敲開了家門，卡莉拉收到了晴天霹靂般的噩耗，萬亞剛剛死于一場飛車槍擊事件。3天后的10月14日恰好是卡莉拉的生日，本應是兒子們?yōu)樗郎蕚鋺c生宴，卻變?yōu)榱怂秊?9歲的兒子舉辦葬禮。自5月25日“喬治·弗洛伊德案”之后，明尼阿波利斯市似乎陷入一團陰霾中，到10月為止已經(jīng)發(fā)生了80起謀殺案，這是上世紀90年代以來的最高水平。

其實，不僅卡莉拉一家人在明尼阿波利斯未能找尋到寧靜幸福的生活，美國的多數(shù)家庭都生活在恐懼、不安之中。據(jù)《經(jīng)濟學家》報道，2020年，美國全國的謀殺案增長率在23%左右。城市中的增長率達到30%，是50年來的最高增幅。紐約市的謀殺案上升了45%，洛杉磯、亞特蘭大、底特律和費城的增幅也較大。1993年至2019年間，是美國“犯罪率大幅下降”的年代，暴力犯罪率下降了近一半，但這一“神話”在2020年被打破。芝加哥大學犯罪學家約翰·羅曼說：“感覺我們過去20年的犯罪治理成果一下子就消失了?！?/p>

許多評論人士認為5月發(fā)生在明尼阿波利斯的“喬治·弗洛伊德案”是美國謀殺率激增的直接誘因。這一案件再次暴露了美國種族主義的頑疾，成為近年來美國乃至更多國家高度關注的少數(shù)族裔人權事件。自5月26日起，明尼蘇達州爆發(fā)大規(guī)模的抗議游行活動，隨后，“黑人的命也是命”抗議浪潮席卷全美乃至多個國家。猶他大學法學教授保羅·卡塞爾將這一系列運動稱為“明尼阿波利斯效應”。在這一時間段，美國的謀殺案確實出現(xiàn)了激增。僅5月27日至6月2日，芝加哥就有42人喪生，這是自2001年以來芝加哥遭謀殺死亡人數(shù)最多的一周;在路易斯維爾，謀殺率上升了77%;在密爾沃基，幾乎是100%。據(jù)美國以往經(jīng)驗，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棺h警察行為的城市通常會經(jīng)歷隨后的暴力浪潮。2015年，在巴爾的摩，弗雷迪·格雷在警方拘留期間死亡，之后謀殺率上升了50%，此后一直徘徊在這個水平附近。

“喬治·弗洛伊德案”同時揭示了非洲裔美國人與執(zhí)法機構(gòu)間持久的深層矛盾。事件之后，非洲裔美國人對于警方的不信任和抗拒進一步加深，而這會助長犯罪率的上升。密蘇里州堪薩斯城的達倫·?？思{牧師致力于救助弱勢群體，據(jù)他介紹，長期以來，他服務的很多人在遇到危險時都不敢報警，因為很多人怕遭受警察的不公對待。當然，還有人認為導致犯罪率上升的原因在于，過多的警力轉(zhuǎn)移到了抗議活動的現(xiàn)場，從而為高犯罪率的街區(qū)留下了一個執(zhí)法真空地帶。

同時，很多人明確表示，“喬治·弗洛伊德”事件并不是直接誘因，謀殺率上升趨勢從年初開始就很明顯，這些人將這一趨勢歸因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大背景?！笆澜缟先魏伪┝κ录l仍的城市，都是因為聚集了太多無所事事的年輕人。”疫情造成的居家令、商業(yè)停擺擴大了失業(yè)人口，而學校、教堂、社區(qū)中心暫停了預防沖突的相關工作，這就容易使沖突升級。有精神病學專家認為，暴力事件的增加在很大程度上歸因于新冠肺炎大流行及其給人們帶來的精神壓力，而處于弱勢地位的人群將面臨更多的破壞性行為。

那么疫情是不是導致犯罪率上升的直接原因呢？普林斯頓大學的社會學家帕特里克·夏基指出，“疫情期間槍支、酒精和毒品的銷量飆升，而這些都可以是暴力犯罪的催化劑?！本凭投酒返南M增長比較容易理解，畢竟疫情期間人們需要這些東西來打發(fā)更多的閑暇時間和煩悶，但購買槍支卻讓人有些困惑。2020年是美國社會和政治面臨劇烈動蕩的一年，美國同時經(jīng)歷著疫情大流行、經(jīng)濟衰退和嚴峻的族群、政黨分裂。6月，美國的槍支購買量出現(xiàn)激增。根據(jù)小型武器分析與預測公司的報告，美國人6月購買了240萬支槍，比2019年6月增加了145%。這顯然是受到了拜登支持率飆升、疫情蔓延以及“喬治·弗洛伊德案”引發(fā)的持續(xù)抗議的綜合影響。

最主要的還是安全原因?！皢讨巍じヂ逡恋掳浮敝蟊┝κ录_始攀升，人們感受到了更嚴重的不安全感。居住在佛羅里達州的崔西·博代是3個孩子的媽媽，她在2020年購買了人生的第一把手槍。崔西在接受新聞采訪時表示：“我從來都沒有過槍，也不想有，我的家里之前從沒出現(xiàn)過槍。不過，當我時?？吹侥切╆P于騷亂、搶劫和暴力的新聞時，我改變了主意。開槍是我最不想做的一件事，不過，當我自己和我的家人，特別是我的孩子，需要保護的時候，我會這么做的?！弊鳛閱斡H媽媽的艾琳·哈特擁有同樣的顧慮，她所在社區(qū)的社會和政治兩極化動搖了她的安全感，“我最可怕的夢境就是半夜一個人在家，只有我自己和孩子們，然后有人進來傷害我們?，F(xiàn)在家附近有任何風吹草動，我都會膽顫心驚?！贝尬骱凸卮砹撕芏嗝绹水斚碌男穆?，在暴力犯罪率不斷上升的背景下，民眾之間首先形成了安全困境。

槍支銷售的激增通常還與政治有關。當民主黨人掌權或被認為即將掌權時，往往會推動槍支銷售，因為人們擔心未來購買槍支會變得更加困難。在奧巴馬執(zhí)政的8年里，槍支銷量有所上升，但在特朗普執(zhí)政初期出現(xiàn)了小幅停頓。人們擔心拜登當選總統(tǒng)后很有可能制定“限制購買槍支”的立法，所以趁早購買槍支以防后患。不過，無論出于何種原因，擁槍率增高并沒有解決社會的安全問題，反而與安全環(huán)境形成了惡性互動。哈佛大學傷害控制研究中心表示，槍支的普及可能會進一步導致諸如謀殺等暴力犯罪的增加。公共衛(wèi)生專家還警告說，特別是在疫情大流行期間，擁槍后，家庭暴力和自殺的風險也在增加。

謀殺率激增是美國經(jīng)濟社會危機的放大鏡

美國民眾安全上的擔憂與恐懼從未停止。在特朗普政權與拜登政權交接前夕，國會大廈曾一度淪陷。

如果僅將2020年美國的社會安全環(huán)境惡化歸因于疫情的影響，未免有些偏頗。其實，疫情下的全球整體犯罪率是呈下降趨勢的。放眼全球，謀殺案在薩爾瓦多、危地馬拉、洪都拉斯和委內(nèi)瑞拉等國都顯著減少，而這些國家歷來都是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區(qū)謀殺案件最多的國家。美國的謀殺率不減反增，其社會根源難辭其咎。

疫情不過是將美國的政治極化、經(jīng)濟低迷、種族間的不平等、制度僵化等一系列危機問題放大。雖然謀殺案中有一部分是出于私人恩怨，但是很大一部分是針對無辜民眾的槍殺事件，兇手的動機要么是出于種族偏見，要么是因社會不公而心生怨恨。這一類的暴力事件中，受害者在階層、族裔和性別之間都出現(xiàn)了嚴重的不對等，受害者結(jié)構(gòu)就是社會危機結(jié)構(gòu)最為直接的體現(xiàn)。底層普通民眾往往是最直接的受害者，他們平靜的生活在暴力面前最為脆弱，而母親、孩子、少數(shù)族裔是這些受害者們最常見的標簽。

美國的槍械店排起長隊購買槍支彈藥。

非洲裔美國人是美國系統(tǒng)性暴力面前最為脆弱的群體。專注于研究美國槍支暴力的機構(gòu)“追蹤”認為，有近50%的槍擊事件發(fā)生在非洲裔人口占多數(shù)的社區(qū)。2020年，幾乎每一個發(fā)生過5起以上大規(guī)模槍擊事件的城市都存在這種規(guī)律。暴力預防組織“促進和平”的執(zhí)行主任德沃內(nèi)·博根更為直接地說道：“這從未被認為是一場大規(guī)模的槍擊事件。直到白人開始死亡，我們才開始聽說大規(guī)模槍擊事件。但是這類暴力永遠都在發(fā)生，不管是否存在疫情?！?/p>

而在疫情期間，亞裔美國人又成為暴力的重點目標。新冠肺炎大流行一年以來，美國已經(jīng)發(fā)生了近3800起針對亞裔美國人的襲擊事件。女性和年長的亞裔美國人頻頻遭遇傷害和打擊，表明這已不僅僅是種族間的仇恨問題，更是社會倫理整體性的淪喪。舊金山州立大學的鄭羅素教授專門從事亞裔美國人族群的問題研究，同時他還致力于消除對于亞裔及太平洋島民的仇恨活動。他指出，特朗普關于“中國病毒”的煽動性言論誘發(fā)了社交媒體上針對亞裔群體的普遍仇恨。2020年的夏天，疫情沒能阻止雪城每年都如約舉行的大型慶?；顒印?月20日，數(shù)百名居民在一個戶外表演場地聚會，想借助這次聚會排解疫情帶來的煩悶情緒。聚會中，一名女孩正在網(wǎng)上直播她表演的舞蹈。表演不久，視頻中突然出現(xiàn)了騷亂，人們開始尖叫并四散而逃，隨后十幾聲槍響，一些人應聲受傷倒地。當?shù)厍嗄昴翈熌崞妗き偹乖谑軅娜巳褐邪l(fā)現(xiàn)了一名頭部中槍的少年，瓊斯一邊等待醫(yī)護人員前來救助，一邊安撫他驚慌失措的母親。他的母親赤裸著雙腳無助地站立著，穿著一件背面印有“媽媽為你驕傲”字樣的襯衫。這名少年被送往醫(yī)院后搶救無效而逝世了，他叫查里爾·奧索里奧，年僅17歲，而這一天正好是他高中畢業(yè)的日子。

進入2021年，在新冠肺炎疫情持續(xù)惡化的背景下，美國的謀殺槍擊問題仍未出現(xiàn)改觀，普通民眾渴求的單純簡單的美好生活似乎隨時都會戛然而止，而擔憂與恐懼似乎仍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