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譯 姚人杰
越來越多的科學家與哲學家主張世上不存在自由意志。他們的主張可不可能是對的?
我和哲學家蓋倫·斯特勞森(Galen Strawson)探究了與人之存在的本質(zhì)有關(guān)的一些最為深刻、形而上學的難題,在我倆的對談行將結(jié)束時,斯特勞森停了下來,突然問我:“你有沒有與其他任何一個收到奇怪郵件的人聊過?”他在電腦上打開一個文件,開始念出他和其他幾位學者在過去數(shù)年里收到的警告信。一些警告信很哀傷,另外一些充滿謾罵,但統(tǒng)統(tǒng)都是言辭激烈的控訴。一個人寫道:“去年,你們?nèi)紖⑴c了摧毀我的人生。因為你們,我失去了一切——我的兒子,我的配偶,我的工作,我的家,我的心理健康。全都是因為你們,你們告訴我,我沒有控制權(quán),我對我所做的任何事都不負責任,我6歲大的兒子對他所做的事不負責任……再見了,祝你們這些像癌腫一般、邪惡又可悲的存在能有好運?!绷硪环庠?015年初發(fā)出的郵件寫道:“蓋倫,你已經(jīng)玷污了你的所有成就,你這個該死的十足混蛋。”數(shù)日后,他在郵件標題欄“你好”底下寫道:“我要來找你了?!薄笆盏竭@封郵件后,我們只得尋求警方的介入?!彼固貏谏f道。警方介入后,這樣的暴力恫嚇終于停止了。
哲學家收到死亡威脅的事并非聞所未聞。譬如說,澳大利亞倫理學家彼得·辛格(Peter Singer)就收到過許多死亡威脅,而惹來這些威脅的便是他的驚人主張:在極為例外的境況下,殺掉那些有嚴重殘疾的新生兒的做法也許在道德上具備正當性。然而,斯特勞森和受到這一波辱罵的其他學者一樣,之前僅僅是在一場古老爭論中表達了自己長期以來的立場。許多人認為這個爭論在“扶手椅哲學”中屬于終極難題,完全超然于現(xiàn)實生活中的感情糾葛。斯特勞森等人都否認人類擁有自由意志。他們主張,我們的選擇由一些不受我們控制的力量來決定,甚至可能是早在宇宙大爆炸之時就預先決定好的,因此沒人要對他們的行為負完全責任。斯特勞森給人留下的印象是,比起他自己的過錯,他更加容易原諒其他人的過錯。他逐封念出郵件,對這些騷擾者產(chǎn)生移情,體會著對方的苦惱。“我為這些人考慮了一下,這就是一場關(guān)于存在的災禍,”他說,“我想我能看清原因?!?/p>
要向那些對此并不熟悉的人解釋自由意志之謎,難點不在于它的復雜或難解,而是因為擁有自由意志的感受——感覺我們做出的選擇由我們自己做主——對于每個人的存在而言極為根本,要保持足夠的心智距離來看清問題真相是十分困難的。假設(shè)某天下午,你發(fā)覺自己感到有些許餓,于是你走向廚房里的水果碗,看見碗里有一只蘋果和一根香蕉。事實上,你選擇了香蕉。但顯而易見的是,你有選擇蘋果的自由,也有不選擇蘋果的自由,更有同時選擇蘋果和香蕉的自由。那就是自由意志:假如你將世界歷史倒帶到你做決定前的那一刻,宇宙中的每個細節(jié)都與之前一模一樣,你就能夠做出另一個決定。
沒有哪樣東西比自由意志更加不證自明。然而,根據(jù)越來越多的哲學家和科學家的說法,自由意志不可能存在?!斑@類自由意志被物理定律干脆利落、鐵板釘釘?shù)嘏懦谕??!边M化生物學家杰里·科因(Jerry Coyne)如此說道,他是自由意志懷疑論者中叫喊得最響亮的一位。史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和保羅·布盧姆(Paul Bloom)等心理學界的領(lǐng)軍人物都同意這個觀點,正如已故的斯蒂芬·霍金以及眾多卓有聲望的神經(jīng)科學家顯然也都贊同,其中包括拉馬錢德蘭(V.S.Ramachandran),他在為山姆·哈里斯(Sam Harris)2012年暢銷書《自由意志》撰寫的推薦語中聲稱自由意志是“有著內(nèi)在缺陷、不一致的概念”,而《自由意志》一書同樣有此主張。根據(jù)公共知識分子尤瓦爾·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的說法,自由意志是一個時代錯置的虛構(gòu)神話——在過去作為一種激勵民眾反抗專制君主或者壓制性意識形態(tài)的方式,或許有點用處,但是現(xiàn)代數(shù)據(jù)科學比我們更加了解我們自身,從而能預測和操縱我們的選擇,數(shù)據(jù)科學開始發(fā)威,自由意志的作用已經(jīng)過時。
反對自由意志的論證能追溯至千年之前,但自由意志懷疑論最近一次的復興是受到最近幾十年間神經(jīng)科學研究進展的驅(qū)動。多虧了神經(jīng)成像技術(shù)的出現(xiàn),現(xiàn)在才可以觀察與人類做決定相關(guān)的實體腦活動,也就更容易將那些決定想象成物質(zhì)宇宙運行機制的另一部分,而“自由意志”在該機制中并未發(fā)揮作用。從20世紀80年代起,各種特定的神經(jīng)科學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提供了讓人困擾的暗示——或許早在我們首次意識到自己在考慮自由選擇的好幾毫秒(或者更久些)之前,所謂的自由選擇實際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我們的大腦中。
批評者指出這全都僅僅是扶手椅哲學而已,盡管受到這樣的批評,事實上自由意志問題關(guān)系重大。假如自由意志被指出并不存在——假如我們真正理解這個事實——那么它會“造成一場刀刀見骨、十分激烈的文化戰(zhàn)爭,遠勝于進化論議題上所進行的論戰(zhàn)”,山姆·哈里斯如此寫道??梢哉f,我們會被迫做出結(jié)論——因為某個人的行為而表揚或責備他的做法不合理,因為他們并不真正地對決定做那些事負責任;同樣,為自己的罪行感到內(nèi)疚,對自己的成就感到自豪,或者對其他人的善意感恩戴德也是不合理的。我們也許會最終感到,對犯罪分子施以懲戒的做法在道德上并無正當性,因為犯罪分子對于自己所干的壞事并無最終選擇權(quán)。一些人擔心這也許會帶來災難性的影響,腐蝕所有人與人的關(guān)系,因為浪漫愛戀、友誼和睦鄰禮儀之類的關(guān)系統(tǒng)統(tǒng)仰賴于關(guān)于選擇的假定:任何表示愛意或尊重的姿態(tài)都必須要出于自愿才作數(shù)。
對自由意志爭論這道懸崖審視一段時間后,你開始領(lǐng)會到一名早已心理脆弱的人可能會如何被輕推一把,陷入崩潰狀態(tài),給斯特勞森發(fā)來郵件的那些人顯然就屬于這種情況。山姆·哈里斯已經(jīng)開始給自己的自由意志主題播客節(jié)目加上免責聲明,勸導那些覺得節(jié)目主題讓人情緒痛苦的聽眾別再聽下去。紹爾·斯米蘭斯基(Saul Smilansky)是以色列海法大學哲學教授,相信廣為人知的自由意志觀念是個誤解。他告訴我,如果有一名研究生容易出現(xiàn)抑郁,卻試圖跟隨他研究自由意志,他會盡量勸阻。“你瞧,我天生是無憂無慮的性格,”他說,“我擁有著類似于村中傻子的心態(tài),讓我開心起來很簡單。然而,假如你太當真,自由意志問題真的很叫人抑郁。它沒有讓我快樂過,回想起來,假如我再念一次研究生院,也許選擇另一個研究課題會更合適?!?/p>
斯米蘭斯基提倡的是他口中所稱的“幻覺主義”,具體想法是盡管自由意志按照慣例被定義為虛假之物,但至關(guān)重要的是人們要繼續(xù)相信自由意志的存在——從這兒能推知,如本文之類的文章也許極度危險?!霸谧钌羁痰膶用嫔?,假如人們真正理解問題的本質(zhì)——即使如我,在這么多年的研究之后,我仍然不認為我自己已經(jīng)徹底吸收理解種種蘊涵——它就是十分嚇人,難以接受?!彼姑滋m斯基說道,“對于任何一個擁有道德深度和情感深度的人來說,這確實讓人抑郁沮喪,極具破壞性。它真的會威脅我們的自我意識和個人價值。這個問題上的真相太過可怕?!?/p>
從來就沒有人能真正自由地選擇做任何事,也就是說我們是受到某些超出我們控制的力量擺布的傀儡。這一信念的追隨者似乎常常是在他們智識生涯的早期,在突如其來的靈光一現(xiàn)中被其打動,斯特勞森回憶說:“1975年時,我坐在牛津大學沃弗森學院的單人閱覽座位里,絲毫不知道自己的哲學博士論文要寫什么。我那時在閱讀康德關(guān)于自由意志的觀點方面的資料,突然感覺像被電擊了一下。事情就是那樣?!蓖茖У倪壿嫵蹩雌饋砝淇釤o情。首先從一條看起來像明顯事實的論述出發(fā):世界上發(fā)生的任何事總是一定完全由那些發(fā)生在它之前的事情引起。而那些事肯定是由發(fā)生在它們之前的事情引發(fā)——就這樣不斷重復,向后回溯到時間的起始:一個又一個再一個的原因,它們統(tǒng)統(tǒng)遵循一套可預測的自然定律,盡管我們尚未將那些定律全都弄明白。實體世界里有著巖石、河流和內(nèi)燃發(fā)動機,直截了當,要在此脈絡(luò)下領(lǐng)會這條論述相當容易。但是,在決策和意圖的世界中,一定也是“由一樣導致另一樣”。人類的決策和意圖牽涉到神經(jīng)活動——那么為何一塊巖石要遵守物理定律,神經(jīng)元卻能得到豁免?
于是,在水果碗的例子里,一開始你感覺饑餓有著生理原因,而且你選擇用水果,而不是用一盒甜甜圈來對付饑餓,背后自有其因——原因存在于你的基因、你接受的養(yǎng)育,或者你目前的環(huán)境中。在假定的選擇時刻,相較于蘋果,你對于香蕉的偏好一定是由之前的經(jīng)歷引發(fā)的,很可能包括大腦中神經(jīng)元激發(fā)的模式,而該模式本身又是由別的東西引發(fā)——就這樣以牢不可破的鏈條回溯至你的出生、你父母親的相遇、他們的出生,并最終回溯至宇宙的誕生。
但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世上就不存在你也許想象自己擁有的那種自由意志的空間。為了擁有在學術(shù)行話中被稱為“反因果”自由意志的玩意——那樣假如你把歷史倒帶到做選擇的那一刻,你可以做出不同的選擇——你必須得要以某種方式悄悄溜到物理現(xiàn)實之外。為了做出一個不僅僅是牢不可破的因果鏈條中下一環(huán)的選擇,你得要能夠站在整件事之外,成為一個孤立于物質(zhì)世界,卻詭秘地仍然能影響它的幽靈般的存在。但是,你實際上當然無法觸及這個想象中的、處在宇宙之外的位置,不可能與構(gòu)成物質(zhì)世界的所有原子和支配這些原子的定律相脫離。你只是宇宙中海量原子的一部分而已,與所有其他原子一樣受到同一套可預測的定律支配。
法國的博學之士皮埃爾-西蒙·拉普拉斯在1814年時以最簡練的方式表達了這個謎題:宇宙中的事件像發(fā)條裝置一樣運轉(zhuǎn),在這樣的宇宙里怎么可能存在自由意志?他的思想實驗被稱為“拉普拉斯妖”,而他的論證如下:如果假定有某個超智慧存在(或者稱為“妖”)能以某種方式知道某個時間點宇宙中每個原子的位置,以及支配原子相互作用的所有定律,那么它就能預測整個宇宙的未來。它會對于100年或1 000年以后的世界無所不知,從大事直至麻雀輕輕振翼那樣的小事。你也許認為你和伴侶結(jié)婚,或者選擇吃沙拉而不是炸薯條是在做出自由選擇;但事實上拉普拉斯妖通過沿著無盡的因果鏈一路外推,從始至終早已知道你會怎么做?!皩τ谶@樣的智者,”拉普拉斯說,“不可能存在不確定的事,而未來像過往一樣,都會呈現(xiàn)在它的眼前?!?/p>
確實,從拉普拉斯的年代以來,量子物理學的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指出,一些原子和電子層面的事件是真正隨機的,這意味著誰都不可能提前預測到那些事件,就算某個假定的超級智者都不成。但是,參與自由意志論辯的人士之中,沒人認為這一點會造成關(guān)鍵影響。那些微小的波動起伏大概對人類尺度的生命幾無相關(guān)影響。無論如何,要么是服從于電子的隨機行為,要么是成為預先決定好的因果定律的奴隸,兩相比較之下,前者并沒有較多自由。無論是哪種情形,看上去總有某種東西——而不是你的自由意志——在扯動懸絲操控著你。
位于捷克共和國首都布拉格的一座天文鐘
對于大多數(shù)遭遇反對自由意志觀點的人士來說,種種擾亂內(nèi)心的蘊涵中,最讓人不安的一條是與道德有關(guān)的論述:誰也不該因為他們所做之事而得到獎賞或受到懲罰,因為他們所做之事是盲目的決定論力量(也許要加上一點量子隨機性)作用的結(jié)果?!皩τ谧杂梢庵緫岩烧撜邅碚f,”格雷格·卡魯索(Gregg Caruso)在他的新著《公正應報》(Just Deserts)中如此寫道,該書收錄他與哲學家丹尼爾·丹尼特(Daniel Dennett)的對話,“要對方負上道德責任的對待方式永遠不公正?!奔偃缥覀円邮茉撚^點的全部蘊涵,我們對待彼此的方式——尤其是我們對待犯罪分子的方式——也許就變得面目全非。
考慮一下查爾斯·惠特曼(Charles Whitman)的案子。1966年8月1日的子夜剛過,惠特曼——他25歲大,是一名外向友好、性格顯然沉穩(wěn)持重的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退役軍人——驅(qū)車到他母親位于得克薩斯州奧斯汀的公寓,在那兒將母親刺死。他回到家,在家中以同樣的手法殺害妻子。那天晚些時候,他攜帶各種武器,登上得克薩斯大學校園內(nèi)一座高樓的觀景臺,開始了大約持續(xù)一個半小時的隨機射殺。等到惠特曼被警方槍殺之時,又死了13個人,還有一人是因為負傷而在多年之后去世。這個事件至今仍然是美國嚴重程度排名第10位的大規(guī)模槍擊事件。
在屠殺發(fā)生后的幾小時內(nèi),當局發(fā)現(xiàn)了惠特曼在前一天晚上打出的留言?!拔也惶靼资鞘裁打?qū)使我打出這封信,”他如此寫道,“或許是為我最近的作為留點頭緒。這幾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本該是個挺講理且有腦筋的年輕人,但是,最近我被一堆不同尋常、沒頭沒腦的念頭害死了。這些念頭不斷反復,得用心極力壓制才能專注于能帶來進步且有用處的工作上……我希望,在我死后對我進行剖檢,看看是否存在什么可見的身體病癥?!痹谥\殺了他的母親和妻子后,他添上了一段話:“也許研究能避免日后的這類悲劇?!笔w剖檢之后,發(fā)現(xiàn)惠特曼腦中有一個壓迫杏仁體的大腫瘤,而大腦里的杏仁體控制人體對恐懼的“戰(zhàn)斗或逃跑”反應。
正如引用惠特曼例子的自由意志懷疑論者所承認的,我們不可能弄清是不是腦腫瘤引起惠特曼的行為。能弄清楚的是,腦腫瘤當然可能導致上述后果——幾乎每個人聽到這一點后,對于惠特曼的態(tài)度都出現(xiàn)一定的轉(zhuǎn)變。它并未減輕殺戮的恐怖程度,也不意味著警方擊斃他的做法不符合公義。但它確實使得惠特曼的屠殺開始不那么像邪惡之人的邪惡舉動,更像是一種疾病帶來的可怕癥狀,而惠特曼是病癥的受害者之一。這個判斷同樣適用于自由意志文獻中另一個著名的罪犯,2003年論文《出現(xiàn)戀童癖癥狀和建構(gòu)性失能癥的右眶額腫瘤》(RightOrbitofrontalTumorwithPaedophilia SymptomandConstructionalApraxiaSign)中的匿名研究對象是一位40歲的教師,突然出現(xiàn)戀童沖動,開始尋找兒童色情作品,后來被宣判犯下狎童罪。不久,在他抱怨頭痛癥狀之后,他被診斷出有腦腫瘤;在摘除腦腫瘤后,他的戀童沖動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年后,他重新出現(xiàn)戀童沖動,同時他的腦腫瘤也重新出現(xiàn)。
假如你認為這些案例中腦腫瘤的存在以某種方式開脫了作案者的罪責,那么你就面臨一個難題:相對于大腦導致人做各種事的所有其他途徑,腦腫瘤有什么特別之處?當你了解查爾斯·惠特曼顱骨內(nèi)展開的特定因果鏈,它造成的影響似乎是讓他對他犯下的可怕行為負上較少個人責任。然而,依照定義,那便是任何一個做出不道德舉動的人的大腦中都有一條因果鏈已然展開,進而引發(fā)不道德舉動;假如不是那樣,他們就永遠不會做出不道德舉動?!吧窠?jīng)病學病癥看上去只是一個物理事件的特殊案例,引起了想法和行為。”山姆·哈里斯是這樣表述的,“因此,理解大腦的神經(jīng)生理學知識會看上去像在大腦內(nèi)尋找腫瘤一樣,都是在為罪犯開脫罪責?!彪S著我們對大腦運作機制的了解更深入,似乎能推斷出,我們會照亮大腦中最后的陰影區(qū)域,某種被稱為“自由意志”的東西也許就潛藏在那兒;我們會被迫承認,犯罪分子僅僅是某個發(fā)覺自己位于一條因果鏈(該因果鏈的高潮便是犯罪)盡頭的倒霉蛋。我們依然能堅稱,我們正討論的犯罪本身是敗壞道德的行為;我們不能讓犯罪分子個人對此負責。
對于在紐約州立大學教授哲學的卡魯索來說,這一切都意味著,報復性懲罰甚至都不具備正當性。與斯特勞森一樣,卡魯索也收到過辱罵郵件,發(fā)信人是被他的觀點的種種蘊涵弄得心煩意亂的人??斔髡J為,對于所有現(xiàn)代刑事司法系統(tǒng)而言,報復觀念都處于核心地位,然而終究來看,“讓某人對超出他控制的行為負責任的做法屬于道德不公義”。他指出,確實有一些心理學研究提出,人們相信自由意志的部分原因是他們想為他們的報復欲望找到正當性?!翱雌饋戆l(fā)生的情況是,人們遇到一個他們不喜歡的行為;他們有強烈的欲望,想要實施譴責或懲罰;于是他們將作惡者對自身行為的控制程度不足歸因于作惡者,這種控制程度不足以使得懲罰作惡者具備了正當性?!保ㄗ杂梢庵緺幷撆c宗教信仰相關(guān)的爭辯之間存在彼此糾結(jié)的關(guān)系,這絕非意外:依照相似的邏輯,為了讓上帝給予的報應具備正當性,罪人必須要自由地選擇作惡。)
卡魯索是他口中所稱的刑事司法“公共衛(wèi)生隔離”模型的擁護者,該模型會將懲罰制度朝著徹底人道的方向改革。你依然可以監(jiān)禁一名殺人兇手,根據(jù)的理由與你可以要求埃博拉病毒感染者遵守隔離規(guī)定一樣:是為了保護公眾。然而,你無權(quán)讓對方的獄中體驗難熬到超出保護公眾所必需的程度。當罪犯不再構(gòu)成威脅后,你必須要立刻釋放他們。(在卡魯索構(gòu)想的理想世界里,主要重心會放在糾正社會問題上,以此嘗試在一開始就阻止犯罪的發(fā)生——正如公共衛(wèi)生系統(tǒng)應該將重心放在從一開始就防范流行病的發(fā)生上。)
一種誘人的做法是嘗試從這些分歧中脫身,轉(zhuǎn)而抗議說,人也許對最可怕的沖動——比如謀殺——選擇不了,他們確實可以選擇不去屈從于那些沖動。你能感覺到殺人的欲望,但抵抗了欲望,甚至向精神病專家尋求幫助。你能夠為你的人格狀態(tài)擔負責任。我們所有人不是一直以更為平凡的方式這么做嗎?無論是我們決定學習一項新職業(yè)技能,還是成為更好的傾聽者,或者最終下定決心健身時,不都是如此嗎?
但與表面看起來不同,這成不了“除外條款”。畢竟,自由意志懷疑論者堅稱,假如你有能力以某種極好的方式改變你的人格,那么你一定早已擁有那種能夠?qū)嵤┤绱烁淖兊娜烁瘛⒉皇悄氵x擇那么做。這種說法并不要求我們?nèi)ハ嘈?,最殘忍的暴行沒有我們之前所認為的那么駭人。但它確實說明,不能讓作惡者個人來負責。假如你一生下來就擁有希特勒的基因,經(jīng)歷了希特勒的成長過程,那么你會成為希特勒——最終如果你未成為希特勒,那么僅僅是好運使然。正如斯特勞森所說的,到頭來“運氣吞噬一切”。
考慮到反對自由意志的論點看上去多么滴水不漏,當你獲知大多數(shù)哲學家抵制該論點,你也許會大吃一驚:根據(jù)2009年由“哲學論文”(PhilPapers)網(wǎng)站進行的一項調(diào)查,只有大約12%的哲學家被反自由意志的觀點說服。反對意見十分充足,部分原因是對自由意志的否認屬于一個更廣泛的趨勢。該趨勢惹得一些哲學家很氣惱,具體來說,就是那些接受過硬科學訓練的學者往往會對哲學領(lǐng)域持續(xù)多年的爭論給出橫掃千軍的意見,仿佛那些愚笨的哲學學者是在等待物理學家和神經(jīng)科學家現(xiàn)身出手。丹尼特在一番冷淡的交流中,給予擁有神經(jīng)科學博士學位的山姆·哈里斯一句話中帶刺的稱贊,稱他的著作“惹人注目”和“頗有價值”——但僅僅是因為書中充滿許多知錯不改的主張?!拔液芨屑す锼鼓苋绱舜竽懞颓宄卣f出那些較為內(nèi)向的科學家心中在琢磨,但保留在心底的想法?!钡つ崽卣f道。
更加讓人意外(也讓人難以理解)的是,大多數(shù)為自由意志辯護的哲學家并不抵制懷疑論者最叫人頭暈目眩的主張——你做出過的每個選擇也許是早已預先確定好的。于是,在水果碗的例子中,大多數(shù)哲學家同意,假如你把歷史倒帶到做選擇的那一刻,讓宇宙中的一切保持原樣,你不可能做出不同的選擇。引用丹尼特的話來說,那種自由意志“像在家中喧鬧的騷靈一樣虛無縹緲”。他們反而宣稱這點無關(guān)緊要:即使我們的選擇也許是預先確定的,但說我們有選擇的自由依然講得通。他們因此被稱為“相容論者”:他們認為決定論和自由意志是彼此相容的。(爭論中有許多其他立場,包括有些哲學家——其中有許多是基督教徒——認為我們確實擁有“幽靈般”的自由意志;其他哲學家認為這所謂的難題就是一個嵌合體,源自范疇的混亂或語言的差錯。)
對于那些覺得反對自由意志的立場很有說服力的人來說,相容論乍一看顯得荒誕不經(jīng)。假如我們事實上不能自由地選擇,我們怎么可能有選擇的自由?但要領(lǐng)會相容論者的觀點,一個有用的手段是先別把自由意志想象成一種魔力,而是想象成某種俗世的技能——大多數(shù)成年人在大多數(shù)時間里都掌握一項的技能。正如相容論者卡德里·維富林(Kadri Vihvelin)所寫的,“我們擁有我們認為自己擁有的那種自由意志,包括我們認為我們擁有的行動自由……通過擁有某組能力和處在正確的環(huán)境下”。按照大多數(shù)相容論者看待事物的方式,“擁有自由”只需擁有考慮你想要什么東西、反省你的欲望、再付諸行動、有時得到你想要之物的能力。當你以平常的方式選擇香蕉——考慮你喜歡什么水果,再拿走它——和某個人因為一名被水果困擾的槍手拿槍對準他的腦袋而選擇香蕉,或者是某個人受到香蕉癮念折磨,強迫自己拿走眼前的每一根香蕉相比,顯然雙方的處境是不一樣的。在這些情境下,你的行為誠然屬于一條牢不可破的因果鏈,向后延伸至時間的起點。但是誰在意呢?其中某一個情境中選擇香蕉的人顯然比另外兩個人更為自由。
“哈里斯、平克、科因——這些科學家全都用了同一套兩步式招數(shù),”美國佐治亞州立大學的相容論者、哲學家埃迪·納米亞斯(Eddy Nahmias)說,“他們的第一步總是說,呃,這兒是自由意志的意味 ——它永遠是一些在我們生活的現(xiàn)實中,沒人能夠?qū)嶋H擁有的東西?!敖又?,他們無疑會縮小自由意志的概念。但一旦你在面前放上那種氣球,要讓氣球放氣變小是輕而易舉的事,因為對世界的任何一份自然記錄都會顯示它是錯誤的?!?/p>
考慮一下催眠狀態(tài)。一名恪守教條的自由意志懷疑論者也許感覺必須要主張,一名受到催眠后進行特定購買的人和某個人以平常的方式在考慮后才伸手拿出信用卡的人相比,前者并沒有較不自由。畢竟,他們的自由意志概念要求,選擇并非完全由早先的因決定;然而在這兩個例子中,無論受到催眠還是未受到催眠的情況下,選擇都是完全由早先的因決定?!暗珓e胡扯了,這真討人厭,”曼徹斯特大學的哲學家海倫·畢比(Helen Beebee)說道,她對于自由意志有大量著述,表達了相容論者普遍感受到的、對于對手們更為古怪的主張的惱怒,“在某些程度上,我不在乎你稱它為‘自由意志’或‘行為自由’或其他任何叫法——真實情況就是,對于每個人來說,他們是否在受到催眠后做出某些事(或者沒做)顯然關(guān)系重大?!?/p>
確實,相容論者版本的自由意志也許不那么激動人心。但它并非毫無價值。實際上,它也許是唯一一種“值得向往的自由意志”(又一次引用丹尼特的話來說)。你感受到對某個水果的欲望,對其做出行動,再得到水果,同時沒有外部的槍手或內(nèi)在的病癥影響你的選擇。一個人怎么可能比那更自由?
這么考慮自由意志的話,也讓人對美國神經(jīng)科學家本杰明·李貝特(Benjamin Libet)在20世紀80年代進行的著名實驗產(chǎn)生不同理解,一直以來該實驗被認為提供了自由意志不存在的科學證據(jù)。李貝特將受試者用導線連接上腦掃描儀,要求他們在做出選擇的那一刻將手屈曲。李貝特借此表明,在受試者做出有意識的決定那一刻的300毫秒之前,就能從他們的腦活動中偵測出他們的選擇。(其他研究已經(jīng)指出,腦活動最早能在有意識的選擇之前10秒時出現(xiàn)。)假如實驗室設(shè)備預先知道他們的決定,那么怎么能說這些受試者是自由地做出決定呢?但是對大多數(shù)相容論者來說,這是無謂的操心。我們有意識的選擇和其他萬物一樣,都是神經(jīng)過程因果鏈中的一環(huán),因此,當然有一些腦活動出現(xiàn)在我們意識到它們的那一刻之前。
從這個務實的角度來看,不需要恐慌,不用擔心查爾斯·惠特曼之類的案子可能意味著我們永遠無法讓任何人為他們的罪行負責,或是為他們的成就而夸獎他們。相應地,我們只需要詢問某人是否擁有做出理性選擇、反省他們行為的種種蘊涵的正常能力。我們都同意,新生兒尚未發(fā)育出那種能力,因此我們不會因為嬰兒在夜里吵醒我們而責怪他們;我們也相信,人以外的大多數(shù)動物都不擁有那種能力——因此我們極少會因為黃蜂螫了我們而對黃蜂義憤填膺。有嚴重神經(jīng)障礙或發(fā)育障礙的病人當然也缺乏那種能力,其中或許包括惠特曼。但是對于此外的每個人而言,“伯納德·麥道夫是我總喜歡引用的例子,”納米亞斯說,“因為他顯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是錯誤的,但他還是那么做了。”他確實擁有我們稱為“自由意志”的能力——并利用該能力向投資者詐取了超過170億美元。
在自由意志懷疑論者眼中,這一切只是一次孤注一擲的企圖,妄想保全面子,變換話題——是企圖重新定義“自由意志”,讓它不再是我們面臨選擇時感覺到的東西,而成為別的名不副實的玩意。杰里·科因主張:“人們痛恨‘他們不再是能做出自由選擇的行動者’這個想法?!惫锼乖肛煹つ崽赜|及自由意志論題的方式仿佛在告訴某個矢志要發(fā)現(xiàn)亞特蘭蒂斯失落之城的人,他們應該滿足于一趟西西里島之旅。說到底,西西里島滿足部分條件:它是大海中的一個島嶼,是一個有古老根源的文明的家園。但事實依然是:亞特蘭蒂斯并不存在。你感覺選擇香蕉并非無可避免之事,事實是這個選擇確實無可避免。
一種極有誘惑力的做法是擱置自由意志爭議,認為它與現(xiàn)實生活無關(guān)。這種做法的依據(jù)是:無論哲學上的真相可能是哪種,我們都情不自禁地感覺我們擁有自由意志。我對其他人做出回應時,當然會始終當作他們擁有自由意志:如果你傷害我或者我愛的人,我保證一定會火冒三丈,而不是以你沒得選擇為理由朝你燦爛微笑。從這個經(jīng)驗角度來說,自由意志看上去像是一種給定(given)。
但它到底是什么?當我的頭腦處于最平靜的狀態(tài)下——比如說,早晨時候,我家的4歲小孩尚未睡醒,我喝著咖啡——許多事很可能就感覺不同。在這樣放松卻專注的時刻,我清楚地發(fā)現(xiàn)我的意圖和選擇——像其他所有念頭和情緒一樣——是在我的意識中自發(fā)產(chǎn)生的。我完全沒有感覺到我是那些意圖和選擇的創(chuàng)造者。我為什么在我如此做的那一刻放下咖啡杯,走向淋浴間?因為我要這么做的意圖突然出現(xiàn),它無疑是由我大腦中各種各樣的活動引起的——但那些活動超出我的理解,更不由我發(fā)號施令。在涉及那些更為重大、似乎深刻反映出我的人格特質(zhì)的決定時,也完全一樣:比如說,去不去參加某位親戚的葬禮,或者在兩個互不相容的事業(yè)機遇中追求哪一個。對于這些事,我可以花費幾小時、甚至幾天時間來進行我告訴自己的“達成決定”,同時如果我坦誠相告的話,我其實在做的事只是在不同選擇之間游移不定——直到某個不可預知的時刻,或者當外部的最后期限迫使做出選擇,贊同某一個選擇的決定才會出現(xiàn)。
丹尼爾·丹尼特在瑞典斯德哥爾摩
哈里斯聲稱,在仔細審視之后,不僅僅自由意志是個幻象,而且自由意志幻象本身也是個幻象。而這就是哈里斯所指的意思:仔細查看你自己,你甚至看上去都不自由?!凹偃缫粋€人付出足夠的關(guān)注,”他通過郵件告訴我,“他能注意到,感受之中沒有對象——只有感受而已。我們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自行產(chǎn)生的?!边@個觀念源自佛教,得到其他方面的附和,其中包括哲學家大衛(wèi)·休謨:當你向內(nèi)觀察,看不到體內(nèi)有自主發(fā)布決定的“指揮官”的存在跡象。只有流動不止的心智活動?;蛘呔腿绨⒌贍枴ぬm波(Arthur Rimbaud)在1871年寫給朋友的信中所述:“我是自身思緒展現(xiàn)的一名旁觀者;我一邊旁觀,一邊聆聽。”
我們有理由去同意紹爾·斯米蘭斯基的看法,而太多人開始以這種方式思考也許會對個人和社會帶來危害。(盡管丹尼特認為我們確實擁有自由意志,他卻有著相似的立場,主張宣揚自由意志否定論是道德上的不負責任行為。)在2008年進行的一組研究中,心理學家凱瑟琳·福斯(Kathleen Vohs)和喬納森·斯庫勒(Jonathan Schooler)要求一組參與者朗讀DNA結(jié)構(gòu)共同發(fā)現(xiàn)者之一弗朗西斯·克里克(Francis Crick)的《驚人的假說》(TheAstonishing Hypothesis)的節(jié)選文字,克里克在書中提出自由意志是個幻象。結(jié)果證明,在隨后的實驗階段,那些在讀過書后就準備好懷疑自由意志之存在的受試對象比起其他人更可能在一項關(guān)系到金錢輸贏的測試中作弊。其他研究報告說,對自由意志的信仰較低的人,主動幫助他人的意愿較低,對各種關(guān)系的承諾水平較低,感恩水平也較低。
其他研究者嘗試重復福斯和斯庫勒的發(fā)現(xiàn),卻未獲成功,這已經(jīng)使得外界對他們的發(fā)現(xiàn)產(chǎn)生懷疑。一些自由意志懷疑論者爭辯說,就算上述影響是真實的,這類研究中的參與者正在犯下一個普遍錯誤——假如反對自由意志的觀點變得更為人知,得到更好的理解,這個錯誤相當快地就能消除干凈。研究的參與者突然變得不道德,似乎是因為他們混淆了決定論和宿命論。宿命論的觀點是假如我們沒有自由意志,那么我們的選擇其實就無關(guān)緊要,所以我們興許還是不要白費力氣去嘗試做出好的選擇,只要隨著我們的喜好做事就行。但事實上,從“我們的選擇早已確定”無法推導出“這些選擇無關(guān)緊要”。你是否選擇給你的孩子喂食富含蔬菜的食物;或者你在穿越一條忙碌道路之前是否決定小心地查看左右方向,這些選擇可能關(guān)系巨大。只是你沒有自由地做出那些選擇的機會。
不管怎樣,假如真正地展現(xiàn)自由意志并不存在,它的蘊涵也許并非全都是負面的。這個想法似乎要求我們別去叫一名冷血殺手為他的行為擔負責任,與此同時將父母對子女之愛刻畫成不過是斯米蘭斯基所稱的“給定的展開”,這方面確實挺讓人厭惡的。但也有一些給予解放的方面。它是一個對待你自己、對待其他人溫柔一些的理由。對于我們之中那些容易嚴格要求自身的人來說,在你的腦海深處里藏好下面這個想法對心靈有治療作用:你眼下的努力程度也許和你在任何情況下所能做到的一樣好——以最深刻的角度來說,就是說你已不可能做得更好。對于我們之中那些容易因為別人的小過錯而雷霆大怒的人來說,想想他們的過錯可以多么容易地換到你身上,這種想法能讓人平靜下來。(千真萬確的是,一些研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對自由意志的懷疑和善意的提高兩者之間存在關(guān)聯(lián)。)
哈里斯主張,假如我們充分地領(lǐng)會反對自由意志的觀點,憎恨其他人會變得好難:你無法因為其他人的行為而責怪他們,那么你怎么能憎恨他們呢?然而,愛會大體完好地幸存下來,因為愛是“我們希望那些我們所愛的人快樂,而我們自身也因為那種倫理和感情聯(lián)結(jié)而變得快樂的情況”,這二者都不會遭到削弱。還有不計其數(shù)的其他積極正面的人生方面會以相似的方式毫發(fā)無傷。正如斯特勞森所述,在一個不相信自由意志的世界里,“草莓嘗起來仍然一樣美味”。
將那些清早的時刻擱置一邊,以我個人來說,我還是無法宣稱自己發(fā)現(xiàn)反自由意志的觀點擁有終極說服力;它與人生中許多看上去明顯屬實的感受相互抵牾。然而,就算僅僅將它當作一個假設(shè)性的可能性來考慮,自由意志懷疑論也是一劑對于個人主義哲學的解毒劑。個人主義哲學認為,一個人的成就真正地屬于他自身,因此假如你失敗了,你也只能怪罪你自己。自由意志懷疑論提醒我們,降生的意外可能影響我們?nèi)松能壘€,影響之廣遠遠超出我們所意識到的程度,不僅僅控制我們所降生的社會經(jīng)濟位置,但也支配我們總體上的人格和體驗:我們的才能和弱點,我們所能享受的愉悅?cè)萘?,我們克服倒向暴力、懶惰或絕望的趨勢的能力,以及我們最終行經(jīng)的路徑。在這幅現(xiàn)實圖景中,存在著一種深深的人類共融感——具體來說,既然我們?nèi)急┞对诔鑫覀兛刂频牧α恐拢覀円苍S全都乘坐在同一艘船上,為了活下來而緊緊攀著船身,在狂風大雨的運氣之海上隨波逐流。
資料來源TheGuard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