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高超 劉錦華
“強”的真正含義
魯迅先生是語言大師,他的文章內(nèi)涵豐富、語言精當?!蹲8!纷鳛槠湫≌f作品中的精品,長期以來一直被選入高中語文教材,并被作為語言運用的典例。然而,正如陳日亮老師所說:“魯迅的文章如果粗讀一遍,一般只能懂得五六成,至多七八成。”(陳日亮《〈拿來主義〉應該拿什么來教》)為此,各版本的語文教材在選用魯迅先生的文章時,總要附加大量的注釋,以增進學生的理解。這些注釋大都解釋準確;然而,也有個別注釋讓人疑惑不解。
比如,祥林嫂第二次來到魯鎮(zhèn)后,她和柳媽談起迫不得已改嫁的事時,柳媽詭秘地說:“再一強,或者索性撞一個死,就好了?!边@個“強”字,課本注釋為“[強(jiàng)]固執(zhí),不聽勸導”。
對于這個注釋,許多學生表示懷疑。有的學生用代入法驗證,發(fā)現(xiàn)感情色彩不對。理由是柳媽是堅信“好女不嫁二夫”的人。她認為,祥林嫂應該寧可撞死也不要改嫁,所以她才對祥林嫂說:“索性撞一個死,就好了?!奔热涣鴭屬澇上榱稚┳菜?,那么“再一強”作為“撞死”的性格因素,就應該是一個褒義詞。而課下注釋為“固執(zhí),不聽勸導”,顯然感情色彩不一致。
面對學生的質(zhì)疑,筆者并沒有馬上做出解釋,而是為他們提供了兩個驗證方向:1.比較魯人版高中語文必修三中所有關(guān)于“強”的注釋,尋找差異;2.查閱《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尋找“強”的詞典義。
經(jīng)過一番查找、比對、討論,學生們得到了以下結(jié)論:魯人版教材認為“強”就是“犟”,注釋和統(tǒng)編版基本一致,認為“強”是“固執(zhí),不聽(或不服)勸導”的意思;《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將“強”注釋為“強硬不屈,固執(zhí)”,而把“犟”注釋為“固執(zhí),不服勸導”。由此可見,不管魯人版教材還是統(tǒng)編版教材都混淆了“強”和“犟”的含義,把“強”等同于“犟”,并采用了“犟”的含義,這是錯誤的。事實上,文中的“強”應該是“強硬不屈”的意思,是個褒義詞。
很明顯,學生的解釋不僅有道理,而且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通過這樣一個“質(zhì)疑——求證”的過程,學生所收獲的,不只是一個漢字的含義,更是一種思維的提升。
用“釘”還是用“盯”?
《祝福》中寫到,“我”回到故鄉(xiāng)后遇見了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祥林嫂,木刻似的她問“我”到底有沒有魂靈。“我很悚然,一見她的眼釘著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
此處的“釘”,下文注釋為:“現(xiàn)在寫作‘盯?!惫P者認為這是一處多余的注釋。首先,對于高中生來講,不用注釋也能明白它用法的改變。其次,筆者認為,此處用“釘”似乎比用“盯”更好。出于職業(yè)敏感性,筆者覺得這是一個具有十足教學價值的問題。
筆者把這個問題交給了學生:你們認為此處應該用“釘”還是用“盯”?同學們經(jīng)過一番討論和探究,得出了以下結(jié)論:
生1:從上文來看,我覺得還是用“釘”好。因為“釘”的動作發(fā)出者是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祥林嫂,此時的她目光呆滯,“仿佛木刻似的”“那眼珠間或一輪”,“釘”字最能體現(xiàn)此時祥林嫂的神態(tài)。如果用“盯”字則很難把祥林嫂此時的神態(tài)表現(xiàn)得如此形象、逼真、傳神。
生2:我覺得從動作的接受者的角度來看,也是用“釘”好。動作的接受者是作品中的“我”,“我”是被動接受者,從文中可以看出,面對祥林嫂的詢問,“我”很狼狽,內(nèi)心比較痛苦,“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用“釘”字能把“我”內(nèi)心的痛苦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
生3:從當時的社會背景看,用“釘”好。當時的祥林嫂備受魯鎮(zhèn)人的冷落,沒有人愿意和她交流,她心中的疑惑也無人愿意傾聽。因此,當她看到“我”這個“識字的出門人”時,內(nèi)心是激動的,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搬敗弊智『媚馨严榱稚┐藭r“緊緊釘住不放”的心態(tài)形象地描摹出來。
結(jié)論的正確與否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同學們通過對“釘”字的比較分析、涵泳咀嚼,不僅深化了對祥林嫂這一人物形象的認知,還通過運用全面聯(lián)系的方法,促進了比較思維、辯證思維的發(fā)展。
是“記”還是“紀”?
魯迅先生在《為了忘卻的記念》和《記念劉和珍君》里,兩次用“記念”而不用“紀念”。這是筆誤還是故意為之?抑或異體寫法?筆者認為此處大有文章,是鍛煉學生“涵泳文字,增進思維”的好載體。于是,在《為了忘卻的記念》的教學中,筆者決定采用群文閱讀的形式,在訓練學生語用和思維能力的同時,增加學生的閱讀量。
為此,筆者選取了《記念劉和珍君》和《憶韋素園君》與之形成閱讀群,并針對“記念”二字設(shè)置了一個學習任務:魯迅先生為何用“記念”而不用“紀念”?你是怎樣理解的?經(jīng)過一番閱讀和討論,學生們得到了以下結(jié)論:
生1:首先,我認為“記念”既不是誤用也不是異體寫法。因為,魯迅先生在《憶韋素園君》里有兩處用了“紀念”——“現(xiàn)在,有幾個朋友要紀念韋素園君,我也須說幾句話?!薄拔抑荒軐⒁槐尽锻馓住樊斪魑ㄒ坏募o念。”也是在這篇文章里,魯迅先生在一處用了“記念”:“但對于我們,卻是值得記念的青年。”由此可見,魯迅對“記念”和“紀念”是有明確界定和區(qū)分的,既不會誤用也不會運用異體寫法。
生2:我認可魯迅先生用“記念”而不用“紀念”是故意為之。在現(xiàn)代漢語里,這兩個詞是同義詞,但是略有不同。不同處主要體現(xiàn)在“記”和“紀”上,“記”的本義是“記住,與‘忘相對”,“記”可引申為“記憶、惦記、銘記等”。用“記念”恰好可以和“忘卻”構(gòu)成對比,以此來凸顯作者對北洋政府的憤恨之情;同時,“記”字還包含“記錄”的意思,作者以此來表示自己將用筆把這個仇恨記錄下來。
生3:我覺得“記”的含義更加豐富。比如,它代表一種文體,像《桃花源記》《醉翁亭記》等。作者在這里用“記”也許含有這種用字傾向;再者,當“紀”作“記載”“記錄”講的時候,同“記”,因此,“紀念”才等同于“記念”;因此可以說“記念”包含“紀念”。綜上,我覺得魯迅先生用“記念”而不用“紀念”是經(jīng)慎重考慮之舉。
學生的觀點或許存在偏頗之處,但是比較、分析、揣摩、推理兩個詞的聯(lián)系和區(qū)別,既是對語言能力的訓練,也是對比較思維、邏輯思維的發(fā)展和提升。進入語文教材的文本基本上都是經(jīng)典之作,經(jīng)典作品的語言大都十分精當,是進行語言和思維訓練的好例子。尤其是語句中表面上看起來有矛盾、可質(zhì)疑的地方價值極大。語文教學必須立足語言品味這一根本,只有這樣,才能真正促進學生思維能力等素養(yǎng)的實質(zhì)性提升。
(作者單位:左高超山東濱州實驗中學;劉錦華浙江杭州市下沙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