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芷若
秘魯利馬的唐人街
朱紅色的牌匾,燙金色的四個大字“天下為公”,在這片相隔萬里的土地上,熠熠生輝了百來年。
牌匾下,人影匆匆,推車的、叫賣的、流汗的、流血的、流淚的……華人的故事每天都在這里上演。
秘魯,南美洲西部的一個國家,距離中國1.7萬多公里。然而就是一個如此遙遠(yuǎn)的國家,華人的數(shù)量卻非常多,能占到總?cè)丝诘?%。
華人到秘魯,要從19世紀(jì)后半期說起。那時候,清政府經(jīng)歷多次戰(zhàn)爭,簽訂一系列不平等條約之后,中國人的生存環(huán)境已經(jīng)舉步維艱,需要尋找新的出路。同時,隨著世界范圍內(nèi)黑奴制度的廢除,西方國家急需尋找代替黑奴的廉價勞動力,于是一些西方商人在中國廈門、香港等沿海通商口岸開設(shè)賣人行,輸出廉價華人苦力,其中就包括向以種植園經(jīng)濟為主的秘魯輸入勞工。
難以想象,當(dāng)時想要到秘魯尋找生活出路的中國人有著怎樣的一腔孤勇。他們沒有環(huán)游世界的雄心壯志,只是“活著”兩個字就足以像一把尖刀一樣,押著他們向前走。時代的洪流將他們裹挾,一路上“賣豬仔”的人販船搖搖晃晃,太陽升了又降,目之所及,看不見盡頭。
他們未曾想過,100多年后的今天,他們的后代在異鄉(xiāng)的土地生根發(fā)芽。他們的血液已經(jīng)深深地流淌進了當(dāng)?shù)氐奈幕?blockquote>
中秘文化在這里交相輝映,繪出一幅南美版的“清明上河圖”。
唐人街的中餐店
唐人街的華人商店
走在秘魯?shù)慕诸^,常常會有回到中國國內(nèi)的錯覺。熟悉的漢字招牌隨處可見,“火鍋”“奶茶”“烤鴨”應(yīng)有盡有。
這里最多的就是“Chifa”—這是融合了秘魯當(dāng)?shù)乜谖兜闹胁宛^,名字來源于漢語的“吃飯”。這些餐館的老板大多是中國人,雇了當(dāng)?shù)氐膹N師和服務(wù)人員,除了做一些融合當(dāng)?shù)乜谖兜母牧贾胁?,也會做一些地地道道的中國菜?/p>
跟歐洲的一些唐人街相比,這里的中國氣息更加濃郁,哪怕是坐落在住宅區(qū)的一個小飯店,也很突兀地做了典型的中式建筑風(fēng)格和顏色搭配:四條斜脊,四角吊起,黃色屋頂,朱紅墻壁。它們乍看跟周邊的當(dāng)?shù)孛裾窀癫蝗耄淳昧说故怯袔追窒嗟靡嬲?,形成了這座城市獨有的風(fēng)光。
飯店的名字也保留了中國拼音的原寫法,而且很多中國菜名,甚至是食材,在當(dāng)?shù)卣Z言中都保留了漢語發(fā)音的名字(包括粵語等方言)。比如,火鍋店的秘魯服務(wù)生能自然流利地說出“Huo guo(火鍋)”,賣菜的阿姨會招呼你買上一斤“He Landao(荷蘭豆)”。在歐洲和北美,我都是告訴當(dāng)?shù)厝耍业拿质茿licia(艾莉莎)。但是在這里,當(dāng)Uber(優(yōu)步)司機跟我確認(rèn)名字,他會用蹩腳又自信的發(fā)音,問我,“Zhiruo?”我莫名其妙心里美滋滋的:“Si(是的)!”
在世界其他很多地方,中國人也很多,但仍會徘徊在當(dāng)?shù)刂髁魑幕?,甚至成為邊緣人?有些地方中國人很少,哪怕在當(dāng)?shù)厝搜壑惺欠浅?yōu)越的民族,也還是會有“井水不犯河水”的隔閡。但在秘魯不一樣,沒有人會因為你是中國人而表示驚訝、崇拜或者輕蔑。你的存在,是那么的尋常,那么的自然,又那么的合理。
走在街上,你覺得走得趾高氣揚,你覺得你屬于這里,這里的文化就有你的一部分。當(dāng)然,這一切也絕不是自然而然發(fā)生的,是我們的前輩,通過他們的勤勞勇敢、吃苦耐勞、不斷地奮斗和打拼,為當(dāng)?shù)氐奈幕徒?jīng)濟作出了重大貢獻,向秘魯證明了華人的價值和力量。
事實上,當(dāng)?shù)谝慌A人勞工到達(dá)這片土地的時候,情況并不樂觀。結(jié)束漫長的旅途,他們等到的是做不盡的苦力,和遙遙無期的歸鄉(xiāng)夢。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19世紀(jì)70年代:這時華工的命運出現(xiàn)轉(zhuǎn)折點,飽受磨難的華工奮起反抗,也向清政府上書尋求保護。
最終,在多方干預(yù)和協(xié)商下,清政府于1874年正式與秘魯建交,并簽訂了《中秘友好通航條約》。從此,在秘魯?shù)娜A工結(jié)束了苦力階段,成為自由人。華工開始謀求新的生存機會。他們大多成為小商人,通過經(jīng)營小餐館和商鋪等營生,在秘魯?shù)靡园布伊⒆?。在這里安頓好生活的華人,并沒有忘記同鄉(xiāng)親友。隨后一些年,廣東、福建等地的年輕人通過家族裙帶關(guān)系,紛紛移民到秘魯。
今天的唐人街,已經(jīng)成為利馬市中心最熱鬧最繁華的區(qū)域之一。除了中餐館,這里更多的是一些批發(fā)零售中國小商品的店鋪,以品類為單位形成集聚,頗有國內(nèi)義烏小商品市場國際商貿(mào)城的范兒。
這些產(chǎn)品價格低廉,樣式豐富,深受秘魯當(dāng)?shù)厝说臍g迎。同時,中國老板雇當(dāng)?shù)厝丝吹?,為?dāng)?shù)叵聦尤后w提供了很多就業(yè)機會。唐人街的熱鬧也吸引了很多當(dāng)?shù)厝?,各種擺攤、賣藝、做秘魯當(dāng)?shù)匦〕缘男∩特?,都聚集在此?/p>
置身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所看到的,有大大小小的招財貓不厭其煩地在揮手,也有印第安山區(qū)的女人穿著艷麗多彩的斗篷、背著小孩子在叫賣;聽到的,有中國口音的西班牙語,在安排當(dāng)?shù)毓と死碡洠灿谐錆M拉丁風(fēng)情的音樂,讓人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聞到的,有油炸的味道,有熱帶水果的香氣,也有中餐的味道。
隨隨便便一個秘魯人,都可以張口說出自己的中國生肖,都會做“Chauf a(炒飯)”。
中秘文化在這里交相輝映,繪出一幅南美版的“清明上河圖”。
近些年來,依然有很多年輕華人來到這里。他們大多來自廣東和福建的農(nóng)村。出發(fā)前,他們甚至不知道秘魯在哪里,腦海里沒有陸地海洋的地圖,沒有聽說過馬丘比丘。他們只是懷著年輕的心,和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追求。
因為無知,所以無畏。歲月的車輪碾過一代又一代的人,卻把吃苦耐勞、勤勞勇敢的精神一代代地傳承了下來。語言一竅不通,就慢慢磨,他們的“散裝外語”少了幾分浪漫,多了幾分精練,少了幾分晦澀,多了幾分坦蕩。
是誰教會了他們語言?大概就是那“不如意十之八九”的生活:沒有工作機會,就先在親戚家免費干,積累經(jīng)驗;拉一個簾子,有一片地板就可以睡上一覺;治安不好,遇到當(dāng)?shù)厝藫尳僖仓荒芤Ьo牙關(guān),鼓起“千金散盡還復(fù)來”的決心;他們的世界,沒有異國瑰麗的風(fēng)光,奮斗打拼才是他們的意義,衣錦還鄉(xiāng)是有些人一生未達(dá)成的夙愿。
“你們好勇敢?!?/p>
“都是想賺錢,過更好的生活。記得十幾年前剛到機場的時候……”
每個人回憶起降落在這片土地的那一刻,眼睛里都有奇異的光彩。也許對于有的人來說,命運就是在那一刻悄悄發(fā)生了改變。
秘魯唐人街
“我也想家了,只是現(xiàn)在回去又不甘心?!?/p>
這些年,有人來,有人走,有人留下。留下的,有的經(jīng)過幾年的奮斗,成家立業(yè),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有的人運氣沒有那么好,依然是辛苦地打工,期待明天、明年會更好;走了的,有的想起來秘魯?shù)慕?jīng)歷,就好像一場早醒過來又記不清的大夢;有的人還盼望著回秘魯,尋找新的機會和生活。
“不打算回(中國)去了,家人親戚都過來這邊了,國內(nèi)的生活壓力很大,在這里是感覺比較輕松自由的?!?h3>融入當(dāng)?shù)匚幕?/h3>
雖然很多華人選擇留在秘魯生活,但不少人卻選擇把出生在這里的小孩送回中國照顧,待其長大再接回秘魯?!叭绻院笪矣行『ⅲ阉麄兯突厝W(xué)習(xí)中國文化。在這里長大的話,不是也變成鬼(華人對當(dāng)?shù)厝说姆Q呼)了?”
這里的華人是很看重中華文化,很有民族意識和宗族意識的。這從很多以姓氏命名的品牌和店鋪就可見一斑。在這里,中華文化不僅受到很好的保護和傳承,也真真正正做到了被發(fā)揚光大。隨隨便便一個秘魯人,都可以張口說出自己的中國生肖,都會做“Chaufa(炒飯)”。在這里,當(dāng)?shù)厝藛柶鹞沂悄睦锶?,說出China(中國),我感覺很驕傲很自豪。
如果你有機會來到秘魯,請到利馬的唐人街走一走,走到那朱紅色的牌匾下,看看那燙金色的四個大字“天下為公”。這朱紅色里,乍一看是生意風(fēng)風(fēng)火火,財源滾滾;仔細(xì)一看,是汩汩鮮血,是無盡的思念,是100多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是一脈相承的中華精神,是走到哪里都不曾忘記的中國人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