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凱

21年前，我大學畢業(yè)后被分配在離縣城60公里遠的一所偏僻高中——湖南省武岡六中教書。這所學校設備陳舊，教室破舊不堪，學生的基礎更是薄弱。說實話，分配到這樣一所學校，我心里還是有許多不平的，因為我希望自己的教學生涯就像一個生動的故事，一個輝煌的夢想。我要唱自己的歌，幸福而執(zhí)著地成長。做自己的人生主角，就得需要一個平臺，而這個學校，能成為我成長的平臺嗎？我一時迷惘了。

壓力變成動力

由于缺乏一支專業(yè)的政治教師隊伍，我剛大學畢業(yè)就被學校委以教高三的“重任”，頗有點“趕鴨子上架”的味道。還好，因為教高三，我不得已只好將自己投入到緊張的教學中去。起初，我自以為憑以前掌握的基本知識，完全可以應付這批學習基礎薄弱的農(nóng)村高中生。然而，經(jīng)過幾天的教學，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判斷完全錯了。課堂上，我的話語激不起學生情感的漣漪，從學生們的目光中，我讀出的只是陌生和隔閡;課堂外，學生們所提的問題不是深奧得讓人瞠目結(jié)舌就是膚淺得讓人啼笑皆非，而這兩種走入極端的提問方式足可以讓我束手無策。

此時，我真切地感受到教書的現(xiàn)實遠不及夢想那么單純唯美，我的教學，還有一段漫長而艱辛的道路要走。而如何才能克服首要的這兩個困難呢？我請教了有關教師，他們給我的答案無一例外：狠鉆專業(yè)知識，狠鉆教學方法。聽了他們的話，我不敢有絲毫懈怠，因為高三給我的壓力實在太大了，畢竟，我不能拿學生的前途開玩笑。

無水無以成江河，無知無以成教師。因此，我便從教材的基本知識入手，去熟悉經(jīng)濟、政治、哲學學科的基本結(jié)構(gòu)和各部分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叭说牟町惍a(chǎn)生于業(yè)余時間里。”于是，我就充分利用業(yè)余時間，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讀書、鉆研教材上面。不知多少次，聽著子夜的鐘聲敲響了最后一下，我卻還沉浸在學習思考的興奮和激動中，久久不肯睡去。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臥薪嘗膽”，我的專業(yè)知識水平有了很大提高，駕馭課堂的能力也有了明顯增強，同事們也開始評價我“上課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這使我有點沾沾自喜。

然而，我的自鳴得意還沒持續(xù)幾天，卻被另一件事無情地打擊了。

有一次，學校要組織教師上一堂全縣高三政治教師研討課，大家都推薦了我。我特意選擇了一個專題《用對立統(tǒng)一觀點看問題》，事前做了充分準備。課堂上，我旁征博引、材料詳實，各種知識信手拈來，洋洋灑灑，學生聽得津津有味，教師也聽得入神。這節(jié)課我的感覺相當好?？墒?，就在我暗自得意的時候，教研室的一位教師卻委婉地說：“你的這堂課更像給大學生作講座，課堂教學不是講得越多越好呀！要留足學生的思考時間，要考慮學生的接受能力。”

輕輕一句話，竟擊中了我的“病灶”。

為了讓我更清楚自己的問題，他要我深入學生去調(diào)查一下。結(jié)果如他所料，學生的學習效果并不好。

他的一番話確實讓我受益匪淺，使我又明白一個道理：教師不僅僅要學會“耍嘴皮子”，更要注意學習的效果，注意開啟思維，只有這樣，才能達到課堂預設的效果。

從那以后，我近乎瘋狂地去學習別人講課的藝術，從最初的機械照搬、模仿，到后來的總結(jié)、反思，細細掂量、慢慢揣摩，我都做到一絲不茍。幾年來，我跑遍了武岡市城區(qū)所有中學，聽過這些學校所有知名政治老師的課;空余時間，我還跑到冷水江、株洲、衡陽、長沙等地與政治教師進行交流?？傊?，只要能提升自己，每一次機會我都不會放過。

從教以來，我有幸聆聽到了方俊、胡軍哲、梁俠、胡興松、覃遵君、李彰有等全國知名教師的報告，觀摩了他們的政治課，并買回了他們的課堂錄像回家多次觀看。從中我看到了一名教師應該達到的高度和境界，也明白了自己與他們之間的差距。經(jīng)過了反復的比較和改進，隨后的日子里，我代表學校和武岡市多次參加邵陽地區(qū)和湖南省的教學比武和教學交流觀摩課，取得優(yōu)異成果，所教班級政治成績連續(xù)5年獲武岡市第一名。

歪打正著

就在我的教學略有起色的時候，2002年下學期，武岡六中的校長找到我，客氣地說：“小劉呀，這學期學校高三缺少歷史老師，你就幫著教教歷史吧，鍛煉鍛煉也好，反正政史不分家呢！”我詫異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卻無言以對，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從學校大局出發(fā)，我還是服從了。不過，這一服從卻改變了我的一生。

對于歷史，我雖不是外行，但也還得從頭學起。首先，我選擇了鉆研教材，力求對歷史的基本線索有一個完整的把握，做到博聞強識。對于學生，我認為歷史學習能力的提高首先不外乎死記硬背，然后才是其他，因此，我總是組織學生背書、做模擬試題，直到學生筋疲力盡、怨聲載道?，F(xiàn)在想來，這種超文本的全方位轟炸，顯然窄化了學生的人文視野，淡化了學生的情感體驗，導致學生思維模式化、固定化，體驗簡單化。在學生的厭倦聲中我反思：這樣生搬硬套地學下去，就別指望學生有多少歷史的視角和才情了。古人云：“讀書切戒在慌忙，涵泳工夫興味長?！睔v史學習需要有自由的空間，要旨是因史悟道，以史化人，可為了應試，歷史教學在相當程度上背離了本意。我總結(jié)了自己過去的歷史教學，教什么、怎么教都是不明晰的。捧著教材，就歷史講歷史，似乎天經(jīng)地義，可是，這是歷史教學的應有之義嗎？

我想到了自己的本行——政治，那么多哲理和方法技巧，為什么不可以運用到歷史教學中去呢？這使我眼前猛然一亮，仿佛一個窒息在黑暗中的旅人找到生命的出口一樣，心中頓時豁然開朗。我終于明白，其實在所有教學中，作為人類智慧結(jié)晶的哲理精神無處不在。如金庸小說中所說“手中無劍，心中有劍”一樣，我時時用政治中的觀點解釋歷史學，這樣看問題就有高屋建瓴的感覺。之后，我撰寫了《哲學觀點在解答歷史選擇題中的運用》等論文，相繼在公開刊物發(fā)表。之后，我還就教材中有關中國現(xiàn)代抗戰(zhàn)的問題向人民教育出版社寫信：“中學歷史教材就國共兩黨抗戰(zhàn)與否的問題討論過多，對日本帝國主義的暴行介紹太少，可能會引發(fā)學生的思維歧義（仇恨國民黨而忘記日本侵華的罪惡），希望出版社對此重視?！背霭嫔缱詈髞硇耪f：“您的意見我們會考慮的?！睆慕裉鞖v史教材的編寫來看，我的建言還是有一定意義的。接下來，我又連續(xù)發(fā)表了幾篇歷史教學論文，其中《秦始皇是呂不韋的兒子嗎？》在學術界引起討論，我的觀點被廣大學者所肯定。

2004年，湖南省示范性普通高中武岡二中在全市公開選聘政治教師，我以筆試與試教第一名的成績被調(diào)入。這一年，我做了個大膽的嘗試：向?qū)W校申請教一個初中班的語文。語文作為“文科之母”，我深知它的重要性。同事們都以異樣的眼光打量我。確實，在長期由專任教師任教課程的今天，我的表現(xiàn)似乎有點不合常理。但是，當時任武岡二中教務主任的劉志會老師卻支持了我的選擇，果斷地給我安排了一個班的語文教學任務。

接到教學任務后，我仔細分析了語文教學和學生語文學習的現(xiàn)狀：語文課上以練代讀、機械操練多，涵泳探究少，學生愛好文學卻怕上語文課等問題成了一種通病。知識與能力、工具與人文、主體與主導、教學與考試、理想與現(xiàn)實……太多的迷惑，太多的歧路，讓學生彷徨。多年以來，語文界流行的“語感說”“工具說”“人文說”都沒有抓住語文教學的要害。如何才能克服傳統(tǒng)語文教學的弊病呢？我決定從提高學生的閱讀能力著手。我覺得，閱讀是提高學生語文素養(yǎng)的根本途徑。通過誦讀記憶、涵泳體驗，積累比較厚實的語文素養(yǎng)，可以從根本上改變以往瑣碎分析和死板操練的弊端，從而引導學生在豐富多彩的讀書活動中學習知識、積淀文化。在這種教學方法下，我班的語文成績迅速提高。在學生寫作方面，我指導學生運用全面、發(fā)展、矛盾觀點看問題，因此學生的寫作水平也有了明顯提升。對于議論文，學生一般都感覺棘手，我就啟發(fā)學生運用政治答題“是什么”“為什么”“怎么樣”的思路，學生思維豁然開朗，議論文也不再成為“攔路虎”。期間我也開始寫散文，隨后有散文、小說、詩歌等5萬余字發(fā)表，指導學生在各級刊物發(fā)表散文20篇。

陸游曾經(jīng)告誡自己的兒子說：“汝果學詩，功夫在詩外。”這句話大概道出了我跨學科教學的真諦吧。為什么一般人“不識廬山真面目”，正是因為未能找到獨特的視角，從跨學科觀點卻能看見別人不能看到的東西。我工作幾年后，無意之中涉足“跨學科課程”的實踐，并讓自己能有所成就，不能不說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走向教研

在生命的旅途上，目的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奮斗的歷程。我的成長經(jīng)歷了太多的磨練，這在某種程度上成為我向前的車輪。

2002年，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順利地考上公務員;也是這一年，我擔任武岡六中高三政治、歷史兩科的教學任務。我棄教從政的意向急壞了六中的老校長，他懇求我放棄公務員的選擇，因為武岡六中真的需要我。在老校長和全體高三學生的全力挽留下，我的改行之路并沒有走遠，毅然留在學校，將青春奉獻給三尺講臺。

2003年，武岡六中全體教師一致選舉我擔任學校政史地教研組長，這倒讓我始料不及。當教研組長，遇到的第一件棘手的事情就是評課。為了能評好課，我開始苦啃理論書籍，行為主義、認知主義、建構(gòu)主義等等理論便是那段時間學的。我的目的十分簡單，就是希望在理論支撐下的講評能有別于常規(guī)式評課，能讓被評的老師更加信服。而事實也是如此，每次評課，我都能將理論與實踐相結(jié)合，把優(yōu)缺點列個一二三四來。

可是，正當我的教研組長當?shù)庙橈L順水的時候，一次爭執(zhí)卻讓我幡然醒悟：在一次評課中，我的鴻篇大論剛講到一半，那位老師就與我爭執(zhí)起來。他譴責我沒有看到他們班級學生的實際情況，更反感我給他重新確定的教學設計。他的指責使我沮喪不已。我認真地回顧了自己的評課過程，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我“權(quán)威式”評課的背后，犧牲的是其他教師的話語權(quán)和尊嚴，這種不平等的待遇，使他們因抵觸而對抗。我不寒而栗了。想要在教研教改的道路上走下去，我必須在學習教育理論的同時，還要學習教育心理。我這樣去做了，從此以后我的評課總是做到與授課老師交心通氣，娓娓交流，一改過去盛氣凌人的態(tài)勢。

多年以來，我堅持在教學中教研、在教研中教學的方針，實現(xiàn)教學由感性到理性、由自發(fā)到自覺的轉(zhuǎn)變，努力使自己成為一名有思想的教師。自2000年以來，我共發(fā)表教學文章100余篇，其他文學作品70多篇，出版了散文集《愛是最深的痕跡》《教育，心靈的旋律》;主持和參與了6個省級課題，兩次獲得邵陽市基礎教育成果二等獎，兩次獲邵陽市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三等獎;2010年獲“全國教研先進工作者”稱號，2014年被評為全國模范教師，2016年出版了政治專著《高中思想政治新教材淺析及教學研究初探》，2018年我被評為湖南省正高級教師，2019年被評為湖南省首屆“芙蓉教學名師”……這些都是對我工作成績的肯定。

“濯足長流，抽足再入，已非前水。”時間如斯，彈指一揮間，我已教書21年。成長路上，風景大多相似;人生道路，變化已是萬端。漸漸的，站在三尺講臺上的我，已有一種全新的感受：每當我充滿激情的講解點燃起學生智慧的火花，每當我飽含深情的目光，與一雙雙閃爍著純潔光輝的眸子相遇時，我會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作者單位：湖南邵陽武岡市第二中學）

責任編輯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