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水濤
李吉林老師是一位偉大的兒童教育家,是中國情境教育學派的開創(chuàng)者,是從小學教師隊伍中走出來的、蜚聲中外的學術大師。但在子女的心目中,這是一位慈祥的母親;李老師過去常說,我一直挑著擔子趕路,一個籮筐裝著我的孩子,一個籮筐裝著我的學生。在丈夫劉錟教授的心目中,李吉林是一名賢惠的妻子、兩情相契的伴侶。在她母親的心目中,李吉林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孝順的女兒。在校長的心目中、同事的心目中、學生的心目中、師友的心目中,李吉林的形象各有不同的側面,卻又共同構成她整體的風采與美好的形象。李吉林之成為教育大家,有她內涵的豐富性,也有她成長的過程性,以及與南通這一方水土、通師二附小這特定環(huán)境的關聯度。
人就其本質而言,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社會各種事物相互聯系構成一個網絡化的整體,每個人都是這一整體中的一個交叉點,每一交叉點各有其完整性與獨特性,但終究離不開這一聯系之網,絕對孤立并自足的人是無法存在的。張世英教授將這種彼此聯系之網稱為“萬有相通”,即不同(獨特性)而又相通(相互聯系)。他進而認為,萬物中的人與他物的區(qū)別在于:人有一點“靈明”,而他物則無。這點“靈明”構成人的精神本質——“自由”。動物無自由意志可言。按照人的自我意識發(fā)展的歷程,即人的精神自由的高低程度,他把人生精神境界分為四個層次:“欲求境界”“求知(求真)境界”“道德(求善)境界”和“審美(求美)境界”。
人在社會關系網中具有不同身份,母親、妻子、女兒,這都是家庭角色,“教師”則是公職的身份。人們的關注與評價無疑聚焦于公共職務,但人的精神品質與人生境界,卻又無不融合了家庭與社會的兩種成分。因此,中國儒家把個人修為從低到高列出八個條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李吉林老師是著名教育家,但她首先是一名好教師。于她而言,教學生是她的本職,愛學生是她的本色,為了兒童更好地發(fā)展,她傾40多年心血潛心研究情境教育。沒有對兒童深切的愛,就不會有這樣忘我的投入、這樣深沉執(zhí)著的研究,當然也就不會有這樣豐碩的成果和這樣了不起的建樹。于李吉林而言,她這種赤誠熾烈的愛,對兒童教育的一往情深,正源于她對自己孩子和母親的愛,是情感的遷移和升華。這是中國古人所說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p>
這也告訴我們,好教師必定是一個善良的人,一個情感豐富的人,一個有仁愛之心的人,這是好教師精神生命的底色。善良、仁愛,又是從家庭生活發(fā)端,由血緣、倫理、親情升華而來。因此,這種愛和善良是有根基的,是能夠不斷發(fā)展和升華的。張世英教授對審美境界的論斷,的確可以印證李吉林精神成長的過程,見證她獨到的“靈明”和“靈性”。讀師范、當教師,其實源于很樸素的愿望——能早點掙到錢,養(yǎng)活自己的母親。這是很真實的情感,也是很自然的欲望,沒有任何“高大上”的說辭。然而正是這一點善意、一片孝心,卻是李吉林內在的“靈明”——擺脫生活的匱乏,保障生存的自由。這是一個窮孩子所能想到的,也通過爭取能做到的,這一境界正是“欲求境界”,它有著完全的正當性和必要性。恩格斯《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提道:人先要有衣食住行才能有繁茂復雜的意識形態(tài)。既當教師就要當個好教師,讓學生喜歡并讓校長和家長放心,李吉林開始自覺地教學研究,無論是“文革”前的嘗試,還是“文革”后著意,這種研究無疑屬“求知境界”——沒有任何物質訴求,不求功利性回報。這一“求知境界”最典型的表現,是對《文心雕龍》和《人間詞話》的研究,開啟了情境教學的理論與實踐探索。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大學》的這一段話,很能概括李吉林情境教育研究的第三階段——“道德境界”。隨著研究的深入,李吉林老師獲獎無數、著作等身,甚至名滿天下。多少親朋好友都勸,讓她見好就收,然而她說,我離不開學校,我離不開孩子。這種服務意識、奉獻精神,體現了她的師德境界。作為一名教師,立德樹人成為她生活的方式和生命意義之所在。李吉林越來越鐘情于兒童研究,癡迷于情境教育范式和理論體系的建構,她充分感受和體悟到“象外之意”和“言外之情”,這是一種無限愜意的美感。這種美已不是低層次的感性美,而是深層次的意境美和精神美,這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美的愉悅”“美的享受”。這種愉悅和享受不是感官的娛樂或感性的滿足,而是精神上的滿足和享受。李吉林將這種美感傳遞給兒童,創(chuàng)設情境培育兒童美感,讓兒童獲得美的陶冶,提升他們的審美情趣。教學過程成為以美啟智、以美育德的過程,這是教育教學的“審美境界”——潛移默化、潤物無聲、其樂無窮。李吉林說:“美,是情境教育的最高境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