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同

在很多人印象中，壽衣非黑即白，和“美”幾乎不沾邊，事實卻并非如此。任賽男說：“第一次在公司里看到壽衣，我忍不住叫出聲，太好看了！”

2017年大學(xué)畢業(yè)后，任賽男選擇在本市一家大型殯葬用品公司做網(wǎng)絡(luò)運(yùn)營。剛進(jìn)入這行時，任賽男也感到恐懼和不適應(yīng)，甚至連壽衣都不大敢看。然而，由于顧客多是在網(wǎng)上下單，她常常需要穿上實物展示，時間一長，她就成了一名壽衣模特。

真正改變?nèi)钨惸?，讓她從心里接受并敬畏這份職業(yè)的，是一些溫情卻又虐心的經(jīng)歷。任賽男接待過一對60多歲的夫婦，他們先是在線上咨詢，后來聽說有實體店，就風(fēng)塵仆仆從幾百里外趕來。原來，他們20多歲的女兒患上癌癥，夫妻倆想要一件年輕一點的衣服來“沖喜”。這對老夫妻一眼挑中了店里一款漢服壽衣，他們一個勁地夸這件衣服漂亮，女兒一定會非常喜歡，最后毫不猶豫買走了。原以為這件事告一段落了，任賽男沒想到，有一天她收到一張照片。照片中，素未謀面的年輕女孩面色憔悴，身穿漢服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沖鏡頭平和地笑著。老夫妻向任賽男道謝：“謝謝你，小姑娘，這件衣服我女兒很喜歡?！?/p>

后來任賽男時常想問一問女孩的近況，卻又不敢打擾他們：“我相信有奇跡，現(xiàn)在的她和我們一樣好好地生活著?！彪m然壽衣沒有溫度，但遞出壽衣的手有溫度。對籠罩在死亡陰影下的人來說，一點點暖都是救贖。以前，別人問到自己的職業(yè)，任賽男還有些遮遮掩掩，從那以后，她便可以坦然地告訴對方：“我是一名壽衣模特！”

相比于最初的心理恐懼和負(fù)擔(dān)，做壽衣模特真正有難度的地方在于周圍人的異樣目光和議論：一個漂亮的小姑娘，怎么選擇了這么晦氣的工作？就連媽媽知道任賽男的工作后都嚇了一跳，極力勸她辭職。面對周圍人的反對，任賽男偶爾也會琢磨，是不是女孩不該干這行？她和男友打“預(yù)防針”：“千萬別告訴你媽媽我是做什么的，否則咱倆肯定沒戲！”男友卻笑著說：“早就說過了，我家里人一點也不介意，你不偷不搶、自食其力，有什么忌諱的？”男友的回答給了任賽男很大的鼓勵。

日常工作中，任賽男與客戶的溝通與普通商家不同，比如“再見”在她眼中儼然是禁語，絕對不能說。由于行業(yè)的特殊性，任賽男從不說“你什么時候用”，而只說“衣服什么時候用”;如果想知道客戶急不急，就問“身體好不好”。深夜了，賽男卻習(xí)慣把手機(jī)鈴聲調(diào)到最大，生怕漏掉一條留言。她說：“三百六十行，殯葬是最嚴(yán)謹(jǐn)?shù)男袠I(yè)之一。其他事情出錯后可以補(bǔ)救，但對逝者是永遠(yuǎn)沒法補(bǔ)救的。”

有一次，臨近半夜12點，任賽男的專用客戶手機(jī)響起。剛一接通，手機(jī)另一端響起撕心裂肺的哭聲。一個年輕的男生開口，語氣很急，情緒很糟。男孩對任賽男說，父親走了，他卻發(fā)現(xiàn)收到的東西“不會用”。其實壽衣產(chǎn)品里附有很詳細(xì)的說明書，但對方因為太難過一個字都看不進(jìn)去。任賽男就通過視頻一步步教他如何使用。最后，男孩哽咽著向她連連道謝。

因總是和逝者家屬溝通，聆聽、見證了很多悲傷的事，很多人問任賽男的心態(tài)是否會受影響。她笑著說：“完全沒有這種煩惱，相反，自己從陌生網(wǎng)友的善意中得到了更多的勇氣?！币驗橐患垡潞皖櫩途喗Y(jié)情感，那么彼此會成為現(xiàn)實中的朋友嗎？“不會?！比钨惸懈纱嗟鼗卮鸬溃聦嵣?，很多顧客在事情辦完后就沒了聯(lián)系。一開始任賽男有點在意，后來就釋然了：“他們想到我，可能就會想到親人離世，所以索性刪了，像是把不開心的往事一塊打包扔掉?！?/p>

任賽男能理解顧客的想法，于是抱著“陪你走一段就好”的心態(tài)，盡力做好分內(nèi)之事。這個堅持“幫逝者在生命最后一刻漂漂亮亮告別”的女孩，不帶一絲陰霾，溫暖得好像人間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