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七郎
北京的胡同多如牛毛。有的胡同四通八達(dá),虎坊胡同則是一個死胡同。
北京城南有條東西向的大街,東是虎坊橋,西是菜市口,這街就是騾馬市大街,據(jù)說過去是買賣騾馬的市場?;⒎缓驮谶@條騾馬市大街的路北側(cè),它的東邊是紅線胡同,西邊是魏染胡同,紅線胡同過去叫麻線胡同,哪年改成紅線胡同的?應(yīng)該也是1965年吧。那年,北京有關(guān)部門對北京的胡同進(jìn)行了一次街巷名稱整改?;蚴且驗橹孛?,或是因為觀念陳舊,一些明清沿襲來的胡同相繼改名?;⒎缓彩窃谀且荒臧押o丟了,成了騾馬市大街北側(cè)單門牌的一部分。
虎坊胡同是一個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胡同。
有人說過,北京的胡同居住方式都是圍著水井形成的,每條胡同一定要有口水井,沒有甜水井不成胡同?;⒎缓m然小,也是有口井的,胡同呈葫蘆形狀,那口井就在胡同里的葫蘆瓤子區(qū)域。那水井,高高的石頭井臺,即使后來有的院子里安了自來水,那井依然還在。小孩子們弄個小桶拴根繩子還能往出提拉水。備戰(zhàn)備荒的時候挖防空洞,才把那口井填了,井臺這地方,后來成了防空洞口了。
虎坊胡同是一個只有5個門牌的死胡同,門牌是順排,由胡同的東南往北再往西南繞了一個小圈子。后來,1號的南邊又新開的門叫甲1號。這里的四合院很小,有的說是四合院都勉強(qiáng)。發(fā)展到后來,就變成小雜院了,每個院子都住上三五戶七八戶的人家,只有4號是獨門獨戶。1965年街巷門牌整改后,虎坊胡同并入騾馬市大街,這里成為了騾馬市大街91號、93號、95號、97號、99號和101號,93號是原來的1號,101號是原來的5號。
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難查到虎坊胡同的歷史出處了,有人說是明清皇家養(yǎng)虎的地方,虎坊胡同這個地名沒有了以后,虎坊橋就是養(yǎng)虎的地名了,在哪兒養(yǎng),一直也沒有見到個說法,快到菜市口的路北有個鐵門胡同,也有人說,那鐵門里面是養(yǎng)虎的地方。可是鐵門胡同和虎坊胡同之間距離還是有些遠(yuǎn)呢,中間還隔著四川營、魏染胡同等。
虎坊胡同,從胡同口到1號院門的地方,已經(jīng)是走了半個胡同都多了。從胡同口進(jìn)來的東側(cè)是清潔隊,然后是鶴鳴堂藥鋪的后門,然后是幼兒園,然后是甲1 號,這些都是后來在虎坊胡同開的后門或是在麻線胡同那邊的門堵了以后才走這邊的。胡同口往里走不遠(yuǎn)的西側(cè),有個下水溝,胡同里沒有污水管道,臟水都要從胡同里頭端著盆提著桶走出來,倒在下水溝里。過了下水溝,胡同一下子變窄了,往北走兩步,胡同的西墻有個大門,能進(jìn)一輛三輪車,大門里是大華襯衫廠的分部,工廠的車間一直再往北,就是5號院了。
院落周邊很多高樓大廈
影壁是老北京院子門口的象征,2號院的影壁是磚砌的,3號院的影壁是木制的,豎立在院門外的,4號5號院的影壁是在院門里的。1 號是高臺階,有個大葡萄架,每年都長滿葡萄,1號院不單沒有影壁,連西房都沒有。
虎坊胡同是老北京城南的一條已經(jīng)逝去的胡同。這里沒有幾進(jìn)幾出的大四合院,這里住的多是底層的貧民百姓,這里的人聽的是京戲,喝的是豆汁,吃的是炸醬面,這里沒有旗人。旗人都住在往北的宣武門里,老北京分內(nèi)城外城,宣武門里是內(nèi)城,紀(jì)曉嵐不是旗人,即使官做得很大,也只能住在虎坊橋東,那里也是外城。
我家就住在虎坊胡同。
四川營是一條北京城南的胡同,離虎坊胡同五六百米,也在騾馬市大街的北側(cè)。在網(wǎng)上查了一下,說是崇禎年代一個叫秦良玉的四川女將勤王進(jìn)京屯兵在這里,胡同名由此而得。四川營是個活胡同,向北直接通到棉花幾條,南邊就是騾馬市大街了。
那天,媽聽街坊說糧店來好米了, 讓我去買。我拿好了糧本、糧票、布袋子和錢。
買米的地方就是四川營南口的糧店。糧店把在胡同的西南角,門面在騾馬市大街上。糧店一進(jìn)門正對著的是收款臺, 右手邊是幾個裝糧食的木頭箱體貨柜, 各種糧食暴露著存放在箱子里, 說各種糧食, 一般也就是三種, 白面、棒子面和大米,一個錫鐵皮打制的手提容器把要買的糧食從那個儲存箱里出,在那臺秤上過秤之后,倒入糧食箱子上面掛著的一個挺大的漏斗里,漏斗的上口面盆粗,下邊碗盆細(xì),你要在漏斗的下方撐好自家的口袋接,售貨員往里一倒,買的糧食就順進(jìn)自家的口袋了。家里人口多的,在漏斗下接那米啊面啊的,還真是個力氣活呢,剛開始軟綿綿的口袋,瞬間就負(fù)重沉了下去,一不留神,漏斗下面的糧食就撒了一地。等糧食進(jìn)了口袋,用繩線扎好,出了糧店,重的就要上肩扛,回家一肩膀子都是白面色兒。
米是機(jī)米,當(dāng)時我不知道機(jī)米是機(jī)器碾的米,以為是雞米呢,因為我知道雞喜歡吃米。
買糧食的人很多, 排很長的隊。站在我后面的大媽手伸進(jìn)面箱子里,抓一把攥了攥說,這撥兒面干松。跟我說幫著站隊,小跑著就回去喊街坊四鄰都來買了。
我一般帶著個布口袋去買米,那個時候塑料袋還屬于奢侈品。有一次我去買米,拿的是面口袋,在收款臺交糧票后,售貨員又在糧本上用筆填寫了買的米的數(shù)量,就算是把那定量給用了,然后是交錢,稱米的時候售貨員問我:“就拿這個盛米?”我說:“是。”后來,售貨員非要讓我回家去換米口袋來盛米。當(dāng)時我挺生氣,好容易排隊排到了,還得回家去換米口袋,等再長大一點我才明白,如果用面口袋把米盛回來,那淘米可是非常麻煩了。
等我跑回家,把面口袋換成米口袋,再跑回糧店,原本要買的1毛6一斤的米賣完了,我看著那空空的深深的裝米的箱底發(fā)呆,售貨員看到我,也想起了剛才讓我回去換米袋子的事,又不厭其煩地退了我多余的錢,米換成了1毛4分8的了。這種米不好吃,淘米的時候還有很多的米麩子。
胡同現(xiàn)狀
糧店逢年過節(jié)也賣江米、江米面、綠豆和紅小豆等。糧店也賣切面,能吃機(jī)器軋的面條那個時候也算奢侈事,就像今天自己在家里手搟面一樣的奢侈。有一次我去買切面,買切面是可以用糧票吃細(xì)糧,兩毛1斤,1斤糧票給1斤2兩5的濕面條。那個年代買什么都要排隊,那天媽給我的是一塊錢的整錢,買完面條,售貨員把找回的零錢讓我拿好。這時候站在隊尾有個小姐姐,看我拿著找的零錢,攥在手里亂七八糟的,在糧店門口就蹲下,幫我把那錢理順,等我回家把找回的錢交給媽的時候,少了一張5毛錢的票子,媽讓我回糧店找,售貨員說當(dāng)時找錢的時候記得清楚,不會錯的。我回家后跟媽說了,又回憶說了門口那個姐姐幫我捋錢的事,家里人都說,那個小姐姐把那5毛錢順走了。
家附近的菜站叫寶華樓,這個我有點想不通。過去的飯莊子都叫這樓那樓的,比如“鴻賓樓”“萃華樓”“松鶴樓”“華北樓”,那叫的是個氣派,而且還真應(yīng)該是個二層樓的建筑呢,樓上是雅座。菜站咋能叫寶華樓呢。
印象中的寶華樓是沒有樓的,一進(jìn)門左手,是一排大肉床子,上面擺著一兩塊三指肥膘的肉。好容易吃回肉,誰還愿意弄塊肥油回家呢,于是就等。等擺上塊瘦些的,就一擁而上,手指頭都伸到案子上了,指著那比較瘦的地方說來兩毛錢的。很少能看見買1斤肉的,雖然1斤肉只是幾毛錢。
再往里是賣魚的,案子上總是擺著細(xì)細(xì)的咸帶魚,如果有不腌制的帶魚,也是按指賣,兩指的是2毛5一斤,三指的是3毛8一斤,很少見到四指的,四指的只有特供點有。
帶魚柜臺再往里,掛著的是一只火腿,虎坊胡同附近過去有很多會館,魯迅住過的“紹興會館”、康有為住過的“南海會館”、譚嗣同住過的“湖南會館”離虎坊胡同都是幾百米遠(yuǎn)近。火腿是南方人愛吃的東西,南方人都住在會館里,所以當(dāng)肉都少的時候,擺只火腿是有市場的,可胡同里的老北京人是不太會吃火腿的。
右手里頭,是油鹽醬醋柜臺。醬豆腐、臭豆腐是壇子里放著,醬油醋是放在木桶里的,專門配有提拉和漏斗便于裝瓶。散裝醬油有一毛一斤的,有一毛五一斤的。對了,還有韭菜花、芝麻醬、黃醬,統(tǒng)統(tǒng)都是散裝。拿瓶子換醬油,瓶子可是有押金的。
從這里往外,就是蔬菜柜臺。夏天在門外的街上,有論斤約的,有論堆兒搓的扁豆、茄子、圓白菜、西紅柿和柿子椒這些應(yīng)季的大路菜。菜都是應(yīng)季的,而且不分檔,西紅柿大大小小都有,黃瓜粗細(xì)老嫩一堆兒,不讓挑不讓揀,那個時候誰家里要是有個在菜站工作的,那可是個享受了。寶華樓有地秤,估計那是進(jìn)貨的時候用的,還有就是大宗蔬菜買賣的時候用的。
虎坊胡同1號東屋的郭大爺就是在菜站工作,時不常還往院子里弄些扁豆大蒜的,擇扁豆剝蒜是郭大爺給院子里家庭婦女找的利益,擇一筐扁豆是幾分錢,削一筐萵筍也是幾分錢。
趙麗蓉表演的小品中的買豆腐的情節(jié),我們也經(jīng)歷過,豆腐是在副食店買。史地民俗學(xué)會副會長張雙林老師說,那個時候的糧店不能賣直接食用的東西,豆腐、花生、瓜子一定是在副食店里賣。豆腐也定量,豆腐是一斤糧票2 毛2 分錢給5塊豆腐。
那個時候的人月工資大多都是40塊錢上下,也就是幾分錢一斤的蔬菜才能消費得起。因為菜的種類比較單一,而且是集中供應(yīng),比如供應(yīng)扁豆的時候,晚上全院各家各戶的炒菜鍋里都是這個菜。那個時候沒有冰箱,誰家買的菜都擱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