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常 立

我相信一定存在這樣一個女孩——她看見了浮橋上那只木船的一雙眼睛，也使得木船睜開了眼睛，看見了女孩。我相信無論在現(xiàn)實還是幻想中，都曾經(jīng)、正在或?qū)⒁l(fā)生奇跡，尤其是關(guān)于看見與被看見的奇跡。

第一次讀《浮橋》，我把自己“附身”于那只木船之上講述這個故事。

“我”曾經(jīng)“以為自己會去很遠的地方”，沒想到卻成為浮橋的一部分，一動也不能動。這不是“我”選擇的道路，但“我”也愿意組成浮橋，因為有一個女孩用一句話點亮了“我”的眼睛，使“我”的兩個木頭疤痕奇跡般地能看見“白云、飛鳥和女孩春花一般的笑臉”，從此“我”便成了“我”……

童話《小王子》中，狐貍需要“被馴養(yǎng)”才能和小王子玩。這和《浮橋》中所呈現(xiàn)的“被看見”，具有一致的功能，使彼此之間的情感得以發(fā)生，使如寄浮生突然獲得了篤定踏實的意義……但這意義未必經(jīng)得住細微的時光消磨。女孩長大后離開此地，再也沒有回來。浮橋漸漸地閉上了眼睛，書中的情緒到了最低沉的時刻。

幸而木船在黑暗中仍然閃閃發(fā)光，幸而被另一個孩子看見并且召喚——“看，多像一雙眼睛呀！”生活的意義在故事的結(jié)尾處再度萌生。

但如果從此再也沒有孩子看見這只木船呢？木船會不會沉入永久的黑暗呢？于是我把《浮橋》看了第二遍。這一次，我把目光投向孩子這邊。

當(dāng)木船第一次出現(xiàn)時，金光閃閃不容錯過。當(dāng)它和其他木船穿成一串時，色澤仍是那么耀眼。接下來，無論月光傾灑，還是夕陽斜照，都沒有減損它的光輝。似乎沒有什么理由看不見它，尤其是對一個孩子來說。

書中的成年人是藍灰色的，正如其他木船的顏色。而發(fā)現(xiàn)木船的女孩穿著紅色的衣服，如同那只木船一樣閃亮。我原來以為的偶然相遇，原來是命中注定。圖畫給了我這樣一個暗示：有些人注定相遇，有些事注定發(fā)生?！陡颉分羞@個特別的女孩，注定會發(fā)現(xiàn)這條特別的木船，注定會看見它特別的眼睛。

故事結(jié)尾的男孩也穿著特別的紅色?！翱匆姷摹焙汀氨豢匆姷摹倍既绱颂貏e，所以我不必擔(dān)心他們無法相見。只要我們保持天生的好奇與想象力，保有與生俱來的天真與同情心，我們就具備了看見美好事物的魔力，奇跡注定會經(jīng)由這看見的魔法發(fā)生。

然而，我還有一些另外的設(shè)想。我兒子的書法老師說，學(xué)習(xí)書法需要學(xué)進去再走出來。我想，讀書也應(yīng)如此，讀進去再走出來。所以，我把《浮橋》讀了第三遍。這一次，我試著走出這個故事，改變它的結(jié)局。

……

不知道有什么東西飄落到了我的眼皮上，弄得我癢癢的，我忍不住睜開了眼睛。我竟然又可以看見了，日出、飛鳥和男孩夏雨一般的哭臉……飄落到我眼皮上的是一張畫紙。

“看，你畫得多像一雙眼睛呀！”我說。

你也許會說，這不合理，木船怎么會說話了呢？是呀，我也不知道木船怎么會說話了，你知道的話，請一定要告訴我。或者，你也可以試著講一個新的結(jié)局。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講出一個新的故事，一個能讓我們彼此看見的故事，一個能讓你點亮我的眼睛、也能讓我點亮你的眼睛的故事。

接下來的這一小段話，現(xiàn)在只說給成年人聽。

這個彼此看見的結(jié)局是不是過于理想化了呢？我想是的。真實的生活中很少如此。譬如《浮橋》中那些藍灰色的木船和藍灰色的人呢？他們看見了什么？他們被看見了嗎？

我是這樣來理解這個問題的。這個故事是由那只木船的單一視角敘述的故事，如果把視角切換到其他木船上，它們自然也會講述出屬于它們自己的“被看見的故事”。只不過，這一切都不在了。可這不是世間每一個生靈注定要經(jīng)歷的嗎？重要的不是永遠，而是“看見過”。我們能做的，是實實在在地體驗每一個“看見”與“被看見”的神圣瞬間，欣然領(lǐng)受每一個照亮彼此的奇跡時刻，比如，當(dāng)你開始閱讀《浮橋》的此刻?！?/p>

彭學(xué)軍 著張 恒 繪新蕾出版社出版：2021年2月定價：46.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