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淼
女兒喜歡的一條褲子不知在哪兒玩時被剮了個三角口,回來問我怎么辦。我說你可以選個長款上衣,把口子蓋住。她聽了面無表情連挑大拇哥,“贊”曰:“不愧是腦洞大開小當(dāng)家我老母?!?/p>
說起縫東西并不是全不會,只是在會女紅的人眼中,我的針線活都不能叫做縫,她們管我用針線完成的行為叫“撅上了”。我媽聽說后問我:“怎么不拿去織補鋪補一補?織補鋪就是專門縫縫補補的地方,瀏陽一定有?!笨墒强椦a鋪在哪兒?高德地圖也沒給我搜出來。
在小區(qū)群里問了鄰居后,我才終于在一個極隱蔽處找到了它。這里不掛門牌,極窄的門面,就在隔壁一個老小區(qū)的一樓。我找到那兒時,小店里縫紉機邊放滿了碎布條拉鎖,像行李箱一樣的音箱唱著鄧麗君,裁縫大哥正跟空氣練習(xí)跳交誼舞,見我進(jìn)來,只把下巴揚一揚,示意我等他跳完這支舞。
后來我又找他給我改過裙子、牛仔褲,甚至連領(lǐng)子太緊的睡衣也給我改得特別好。有多好呢?我留了他手機號,備注名是晴雯大哥。
去年給舅舅拜年,看見他的茶壺很別致,斜著幾條線末尾墜朵銅梅花,像是拋流星一樣灑上去的,從沒見過這樣的紫砂壺。
“這花紋怎么弄的?”
“茶壺摔壞了,找?guī)煾禑h的?!?/p>
“用什么焗啊?”
“金剛鉆呀,老話不是說了,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金剛鉆就是專門焗茶壺茶碗這些瓷器的,只要不是碎成渣,都能補好?!?/p>
“您在哪兒找到的這種師傅?”
“這種師傅你們年輕人當(dāng)然不知道,我們可一直都知道上哪兒找?!?舅舅挺得意地說。
真是這樣,不像我們用著一次性餐具吃速食外賣的人,壞了東西第一個想法就是丟。老一輩人過著具體細(xì)致的生活,有從長計議過日子的心,他們知道城市里隱秘著手藝人的角落。
都說工匠精神,工匠是有,就是沒那精神找到他們。那些角落里藏著縫縫補補修東西過日子的工匠有著一種絕不得過且過的決心。想想我們?nèi)缃褡兓_實太大了,我們本來是喜歡縫補的民族呀,連天都是女媧補過的。
配鑰匙的也越來越少見了,現(xiàn)在家家戶戶都換了密碼鎖,用鑰匙的都少了。也許未來有作家要寫我們的時代,還得去博物館看看鑰匙,看見配鑰匙的機器還不見得能認(rèn)出這是什么東西,博物館里也許只會注明:20世紀(jì)生活用品。
街邊剃頭的師傅像是更久遠(yuǎn)的“舊日子”,但瀏陽現(xiàn)在仍舊有,常能見到。在思邈公園門口看見一個師傅弓著腰給他的客人在桂花樹下刮臉,旁邊是他的移動發(fā)廊小車,上面有一個煤球爐,幾個暖瓶、紅牡丹搪瓷臉盆、一面有水漬的方鏡子,至于梳子剪刀剃刀都在他腰間挎包里插著。
他們氣定神閑,隔著綠化帶的車水馬龍跟他們毫無關(guān)系似的,屬于他們的那一塊空氣里飄著花鼓戲,要不是花鼓戲是從剃頭師傅的手機里傳出來的話,還以為自己穿越了。
過去事物的魅力只有從過去來的人才能體會。就像現(xiàn)在訂巴氏奶,隔天送來兩瓶,玻璃瓶不回收,每次丟掉它們我都惴惴的。小時候一只舊牛奶瓶每天都會被媽媽洗刷好,隔段日子就煮一下,只要不砸了,一直都是它。瓶身貼了醫(yī)用膠布,上面用圓珠筆工工整整寫上我的名字,像家庭成員似的。我很有興味地細(xì)細(xì)描述給女兒聽,她聽了大打哈欠,我也就閉嘴不說了。
過去的事物,畢竟是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