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泰

（重慶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重慶 401331）

明末清初思想家王船山的哲學是以氣為核、以人道為依的哲學，其目的是為了拯救社會和人心而達到天下安身立命。船山哲學中是否有人本思想？船山哲學的最終要旨是以人為依和以人為本，人本思想是船山哲學的重要思想。船山哲學的人本思想指向三個方面：與道統(tǒng)精神的和合、與氣用思想的和合、以開新體用的和合，由此，邏輯上船山人本思想在體、用、和三個方面得到確證，如圖1。

圖1 船山人本思想要旨確證邏輯圖

船山人本思想的確證從哲學的體、用、和三個視閾上展開，即是說這三個方面的意思：船山人本思想是中國傳統(tǒng)道體的本根傳承和延續(xù)，是精神之體；船山人本思想是船山氣學思想的運用展現(xiàn)和發(fā)用；船山人本思想是時代開新致用的體用合一。本文擬從船山是否有人本思想的視角來確證船山哲學有人本思想的重要內(nèi)容。

一、船山人本思想的道統(tǒng)本根和合邏輯

船山人本思想得到確證的第一層邏輯是船山人本思想與儒家人學、民本和人本思想一脈相承，實現(xiàn)了人本思想與儒家道統(tǒng)傳承的一致性，也即與傳統(tǒng)本根保持了邏輯一致性。儒家思想是中國古代哲學思想的主流，儒家思想以人道為依。船山的學術思想依據(jù)古圣先賢的經(jīng)典，又超越圣賢思想，入古建今，古今融合，凸顯了人的天理與致用的雙層建構(gòu)。船山哲學對人的思考彰顯了古圣先賢的思維趨向，將民本論發(fā)展為人本論，從以民為本的思想走向以人為本的思想，“夫功于天下，利于民物，亦仁者之所有事”[1]826。以人為本的思想是船山哲學的核心要義。中國古代哲學多提以民為本，以民為本思想是基于以民眾為中心的理論和人以仁為本的理論，其目的是為了維護帝王的統(tǒng)治，突出官民等級區(qū)分。船山提出以人為本的思想是基于明清時期的啟蒙思想而提升人的地位，將民眾的地位提升為具有人種的、作為人的地位的人，突出了天下人人平等的思想。民本和人本的核心思想都主張以仁為本，人本是民本的延續(xù)。船山人本思想符合中國儒家道統(tǒng)思想的本根，是古代儒家思想的傳承和延續(xù)，符合儒家精神的本體，體現(xiàn)哲學視閾中的“本”與“體”。

人本即是指以人為本，以人為根本?！叭恕痹凇墩f文解字》中是指“天地之性最貴者也”[2]161，“本”即是指木下的根本?！墩f文解字》解：“木下曰本，從木，一在其下。徐鍇曰：‘一記其處也?！盵2]118木的下面即是根本，是樹木的核心、關鍵和來源。因此“本”字是指根本，有原來的、固有的含義，包含本質(zhì)、本能、本性、本意的意思?！叭吮尽奔词侵敢匀藶楦荆讶俗鳛樗季S的本質(zhì)核心和中心；人本論即是以人作為思想和學術的中心和核心，立足于人、關心人和關照人，處處以人作為思考的中心?！豆茏印肥黾啊耙匀藶楸尽保骸胺虬酝踔家?，以人為本。本理則國固，本亂則國危。故上明則下敬，政平則人安，士教和則兵勝敵，使能則百事理，親仁則上不危，任賢則諸侯服?！盵3]472意思是以人作為政治的根本，國家則穩(wěn)固。以人為本實際上也指以民為本，《尚書》說：“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盵4]156民眾是國家存在的根本，以民為本的國家治理是根本的治理，人民安寧，則國家穩(wěn)固。

人本論是指以人為本的哲學思想，而不是指西方的人本主義哲學思想。人本主義探討人的價值和尊嚴，從生物學的視角進行探討。人本論主張以人為本的思想，從社會、道德和實踐等視角對人的地位、價值和尊嚴進行探討和觀照，人是社會主體、道德主體和實踐主體，而不僅僅是一個生物體。從本原上說，人本主義追求人的生物本性，人本價值是生物意義上的價值。以人為本的人本論更注重人存在的社會意義和道德意義，從人的道德仁愛上探討人的價值和尊嚴；人本價值是道德意義和政治意義上的價值，以人為本需要通過社會實踐得以實現(xiàn)。

中國儒家哲學的人本論實質(zhì)上是以人為本的思想，認為天下、國家的根本在于以民為本和以人為本。儒家哲學關注家、國、天下的一體性，它所思考的是人、家、國、天下，而人又是國家、天下的根本，可以從社會、道德、政治等多重意義上思考人本身，這樣人既是道德人、社會人，還是實踐人。儒家注重君子之道，君子之道是社會、道德、實踐三方面結(jié)合的道?！断缔o》說：“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4]78君子既是道德主體，還是日用實踐主體。“君子范疇是內(nèi)涵深刻同時具有普世性的古代人物形象，既是內(nèi)涵本質(zhì)也是外在形象的名詞稱謂，君子已經(jīng)不是一個具體的人，而是儒家形象的化身，既是一個現(xiàn)實的價值目標形象，又是一個意義與美學的形象?！盵5]98因此，以人為本的人本論，以追求社會意義、道德意義和實踐意義為根本，不以追求生物意義為根本。

船山是明末清初儒家的重要代表，其思想凸顯了儒家的人本論，以人為本為其思想的核心問題之一。這里的人本論不是西方哲學中的生物學意義上的人本主義思想。船山的人本論以儒家的民本論為宗旨，依人建極，解決人、家、國、天下的沖突和矛盾，其核心觀點最終凸顯了以人為本，推動人、社會、國家的和合生生，以人本的視角推動儒佛、古今、理氣、夷夏等矛盾的解決和融合。船山的人本思想是對古圣先賢民本思想的和合，既綜羅先儒百代而廣博精微，又返本詮釋而和合創(chuàng)新，達到人本思想與道統(tǒng)傳承的邏輯和合。船山人本思想與儒家道統(tǒng)人本思想一脈相承，實現(xiàn)與道統(tǒng)本根的邏輯相和合，這是船山人本思想得到確證的第一層邏輯。

二、船山人本思想的氣學和合邏輯

船山人本思想得到確證的第二層邏輯是船山人本思想與氣學思想和合：氣的使用凸顯了以人為本，人本即是以氣為本思想的運用。一般來說，學術界認為船山哲學以理學、氣學為中心問題，通過對理氣、形神、體用等問題的關系辨正，解析理、氣、器、欲等范疇的內(nèi)涵。船山哲學以氣學為本宗，以理學為切入點，兼容理、氣、心、性、欲的關系考辯，形成了以氣學為大全的哲學思想。張立文教授認為船山學是“氣體學的集成”[6]1395。氣學突出了人的地位、人欲的合理和生存的重要性，人本思想是氣學思想的運用，體現(xiàn)了人本思想與氣學思想運用的和合邏輯。所謂氣學提升了人本思想在于人欲是人的根本之氣，氣本理末，顛倒了理學體系中的理本氣末思想，提升了人的合理欲望的合法地位，突出了以人為本的思想，即以人的基本生存、生活為根本。船山氣學主張氣本理末，無疑彰顯了人的基本生存、生活的根本，實現(xiàn)了氣學思想與人本思想的和合。

學術界對船山哲學的研究多專注于哲學形而上學的追蹤，突出了船山理氣關系的探賾和省察。船山哲學中確有人本思想，船山哲學凸顯了人本問題的思想研究，經(jīng)常提到“本者”“本也”“人之本”“立人之本”“仁之本”“義之本”等語辭，即人本思想問題?！叭手?jīng)緯斯為禮，日生于人心之不容已，而圣人顯之。逮其制為定體而待人以其仁行之，則其體顯而用固藏焉?！盵7]9仁既是人的本，又是人的用?！啊队洝分c《禮》相倚以顯天下之仁，其于人之所以為人，中國之所以為中國，君子之所以為君子，蓋將舍是而無以為立人之本，是《易》、《詩》、《書》、《春秋》之實缊也?！盵7]9仁是君子成為君子、人成為人的根本，仁是中國成為中國的根本價值思想。船山人本思想的豐富性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以人為依。船山哲學的人本思想在“人”的問題上可以得到確證，即是船山哲學重視人的主體性問題，強調(diào)以人的問題為要本，符合氣學思想。船山哲學的指向是要解決人的存在問題，即人的地位問題，也就是人要認識到自己的存在，明白自己是主體、自己是根本。蘇格拉底在自然哲學盛行的時代主張先關注人的問題而不是首先關注自然的問題，“認識你自己”[8]74。船山認為人是世界的根本，一切以主體人為最終的思考對象和依托。蘇格拉底與船山在哲學關注問題上具有一致性。船山說：“道行于乾坤之全，而其用必以人為依。不依乎人者，人不得而用之，則耳目所窮，功效亦廢，其道可知而不必知。圣人之所以依人而建極也。”[1]850天地之道是世界的大全，但最終必須以人為用，人運用天地大道，天地才有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哲學問題是依人建極，只有人去思考人與世界的關系，沒有人則世界的終極存在結(jié)果也無從談起，因為沒有主體就沒有誰去思考建立終極世界的問題。哲學和思想的中心問題都要以人的問題而建構(gòu)和展開。顯而易見，依人建極的問題就是以人為根本、以人為中心的問題，這是人本論、人本思想的形而上學建構(gòu)。船山以人為依、依人建極的思想與陽明學思想具有相似性：心外無物，沒有主體的存在，客體世界就沒有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沒有主體也就沒有客體。正是基于以人為依、依人建極的思想路徑，船山認為人為天地定位，即人確立了天地的位置和價值。船山說：“以人為依，則人極建而天地之位定也?！盵1]852以人的問題作為哲學的中心問題，則人的根本問題就得以建立，那么天地在世界中的位置和價值就得到確立。天地之位取決于主體人的需要，人為天地定位，人為自然立法，說明哲學以人為根本。船山說：“自然者天地，主持者人，人者天地之心。”[1]885天地是自然客體，人主持天地，是主體，人是天地的根本，人是天地的思考者和意識者，以人為依，依人建極。依此而言，船山以人為依、依人建極思想將朱子理學的“理”、陽明心學的“心”統(tǒng)合起來，心統(tǒng)性情，依人建極，達到以人為本的學術思想建構(gòu)。綜合起來看，船山哲學的問題是以人為中心的問題，它解決人本論的指向性問題，從理的層面上說明了人本思想建構(gòu)的原因：人是至上之理。

其次，珍視生命。船山哲學的人本思想在“生”的問題上可以得到確證，即是船山哲學重視人的生命，強調(diào)以人的生命為根本，符合氣學思想。以人為中心命題說明人是根本性的問題，人的根本性問題凸顯以人為本，這一問題的展開則關注人的人生、生命、性命和欲情。人的生存、生命和欲情是人的基本要素，也是基本的生存權利，因此關注人的生存、生命和欲情則體現(xiàn)了以人為本。船山說：“既已有是人矣，則不得不珍其生。生者，所以舒天地之氣而不病于盈也。生，于人為息，而于天地為消。消其所亢，息其所僅，三才胥受成于圣人，而理以流行。陰性柔而德殺，則既反乎其所以生，雖欲弗治，其將能乎？”[1]869意思是：人既然已經(jīng)生出來，來到世間就必須珍惜其生命，因為有生命之人是天理流行的必然結(jié)果，是天地陰陽之氣運動消長的結(jié)果，必須正視人的存在發(fā)展，正視生命是世界發(fā)展變化的必然，不能視生命之人如草芥，總之，正視人的生命，以人為本。船山從宇宙天地運行不息的規(guī)律視角論證以人為本，突出了“生”的意義，以人的生命為根本。

船山還從人生為貴上論證以人為本。人生不同于禽獸和草木，要以人生為根本。他說：“且天地之生也，則以人為貴，草木任生而不恤其死，禽獸患死而不知哀死，人知哀死而不必患死。哀以延天地之生，患以廢天地之化。故哀與患，人禽之大別也?！盵1]889人的生命不同于生物的生命，人生有知性意識，生物沒有知性意識，因為人生的意識能夠認知世界，構(gòu)建世界大同，延續(xù)世界的價值生命，因此人之生比生物之生貴重，更有價值，要以人生為根本?！抖Y記》曰：“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氣也。”船山章句：“仁義者，陰陽剛?cè)嶂硪云鸹咭?，人道于是而立，以別于萬物之生，是‘天地之德’也?！盵7]561人形成于天地靈秀之氣，仁義是天地之德，一般的物性沒有仁義，只有人性有仁義，人生是有仁義之性的人生，是五行靈秀之氣的人生，它不同于萬物之生，人生比物生更貴重。既然人生有仁義，人生更可貴，就要以人為根本，即以人為本。

船山還從人情調(diào)節(jié)上論證以人為本。人生有情與理，情與理成就人生，但關鍵是人生要善于調(diào)節(jié)情與理，它不同于動物的物性。船山說：“夫生理之運行，極情為量；迨其灌注，因量為增。情不盡于所生，故生有所限；量本受于至正，故生不容乖。則既生以后，百年之中，閱物之萬，應事之賾，因物事而得理，推理而必合于生，因生而得仁，因仁而得義，因仁義而得禮樂刑政，極至于死而哀之以存生理于延袤者，亦盛矣哉！”[1]889生物之情的產(chǎn)生是生理運行的結(jié)果，情的發(fā)展有一定的限量，不能超出正常的限量，這是必然規(guī)律，不能違背。人生善于調(diào)節(jié)人情物理，推廣仁義，因此人情以理為重，調(diào)節(jié)的結(jié)果是遵循仁義。既然人生是情與理的結(jié)合，人生比萬物之生貴重，則要以人為本。

其三，天人相續(xù)。船山哲學的人本思想在“天”的問題上可以得到確證，即是船山哲學是重視天人關系的哲學，強調(diào)天人關系的延續(xù)具有重要性。為了延續(xù)天人關系則重視人，以人為本；天人互補，人承天性。船山說：“人物有性，天地非有性。陰陽之相繼也善，其未相繼也不可謂之善。故成之而后性存焉，繼之而后善著焉。言道者統(tǒng)而同之，不以其序，故知道者鮮矣?！盵1]1006天有大道，人繼承天道而生成人性，以天道成就人性則是善，天人相繼的結(jié)果是善。如果沒有人，天道不能得到遵循，也就沒有天道之說，因此善的形成是人繼承天道的結(jié)果；天離不開人，沒有人繼天道也無所謂天?！肮食芍呷艘玻^之者天人之際也，天則道而已矣。道大而善小，善大而性小。道生善，善生性。道無時不有，無動無靜之不然，無可無否之不任受。善則天人相續(xù)之際，有其時矣。善具其體而非能用之，抑具其用而無與為體，萬匯各有其善，不相為知，而亦不相為一。性則斂于一物之中，有其量矣。有其時，非浩然無極之時；有其量，非融然流動之量。故曰‘道大而善小，善大而性小’也?！盵1]1006意思是天人相繼、天人相續(xù)，善成就了道與性和天與人，沒有人也就無所謂善與不善。“天人相紹之際，存乎天者莫妙于繼。然則人以達天之幾，存乎人者亦孰有要于繼乎！”[1]1007天人相繼、天人相續(xù)的奧妙就在于人繼天道，而人繼承天道便完成了天人相續(xù)。“夫繁然有生，粹然而生人，秩焉紀焉，精焉至焉，而成乎人之性，惟其繼而已矣。道之不息于既生之后，生之不絕于大道之中?！盵1]1007天道與人生相續(xù)而相繼，永遠沒有停息。船山認為天人是相續(xù)的，在天為道，在人為性。人性來源于天道，人依天道而行成就“善”。天人是整體，沒有人就沒有天，因為沒有人就沒有誰知道天道。人存在的最大奧妙和功用在于延續(xù)了天人一體，能夠探索天的無窮本體。正因為天人相續(xù)，必須正視人的存在，要以人為本。

其四，以民為本。船山哲學的人本思想在“民”的問題上可以得到確證，即是船山哲學重視民眾的生存、生活，強調(diào)以民眾的生存為根本。要保障民眾的基本生命和生活，一是統(tǒng)治者不能斷絕民眾的生存，二是民眾自己要學會自保。船山說：“民之有生也，恃上之不絕其生也；上能保民之生也，必先知自保其生也?！盵9]1123通過統(tǒng)治者和民眾自身實現(xiàn)民生的保護，通過民眾的生存、生活實現(xiàn)民眾的基本生存欲望，以民為本?！渡袝吩唬骸疤煲曌晕颐褚?，天聽自我民聽?！贝浇忉屨f：“征天于民，用民以天，夫然后大公以協(xié)于均平，而持衡者慎也。故可推廣而言之曰：‘天視聽自民視聽’，以極乎道之所察；固可推本而言之曰：‘民視聽自天視聽’，以定乎理之所存?！盵10]327意思是天子以天的旨意治民，天的旨意即來源于民眾的旨意，重視天則要重視民，治理天下和國家要將天與民的旨意結(jié)合起來以達到平衡，這樣天下和國家才會得到有效治理。船山的意思是不能只重視天，不能假借天的旨意而剝奪民眾的生存、生活的權利，必須重視天與民的雙重統(tǒng)一和雙重調(diào)節(jié)，將民眾的地位提升，實現(xiàn)以民為本?！坝珊跞酥恢孛裾?，則即民以見天，而莫畏匪民矣。由乎人之不能審于民者，則援天以觀民，而民之情偽不可不深知而慎用之矣?！盵10]327-328船山反對只重視天而不重視民的情況，因為這樣民眾就被擱置一邊，同時也反對只重視民眾而不重視天，因為民眾的欲情也不完全可靠，因此，以民為本是對天與民的雙重重視和調(diào)節(jié)?！熬用裆弦?，則有使民之權，而求其酌乎宜以令民者鮮也。君子之道，以定理制定法，必其義之所當為也。”[11]417意思是說要給民眾基本的權利，使他們有合適的生存權利。以民為本是船山人本思想的直接體現(xiàn)，以民眾的基本生存、生活為政治的根本是氣學思想的運用。

總之，人本思想是船山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通過以人為依、珍惜生命、天人相續(xù)和以民為本四個方面得到證實。船山的人本思想不是西方哲學意義上的人本主義思潮范疇，它遠遠超出了西方人本主義視角中的生物學意義上的人本思潮。船山人本思想從船山的“人”“生”“天”和“民”四個指向上可以得到證實，船山人本哲學的問題包含了哲學問題、生命問題、宇宙問題和政治問題，囊括了形上和形下、人性和物性、宇宙和人生、倫理和政治等問題，遠不只是西方人本主義的視角。因此，船山的人本思想是船山氣學思想的運用，這是船山人本思想得到確證的第二層邏輯。

三、船山人本思想的開新和合邏輯

船山人本思想得到確證的第三層邏輯是船山人本思想與氣學的經(jīng)世致用在現(xiàn)實社會中達到開新和合。船山哲學是為了解決現(xiàn)實問題，實現(xiàn)了體用合一而致和?！昂汀笔欠蠒r代的需要，即思想符合時代，思想與現(xiàn)實和合即是理與氣的相和。船山哲學確有人本思想，并且人本思想是其哲學思想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船山人本思想的產(chǎn)生與船山本人和船山所處的時代、時勢有重要的關系。船山人本思想是明末清初時代精神的精華，是當時時代大勢的反映，也是船山本人個性的體現(xiàn)和展現(xiàn)，還是時代核心話題轉(zhuǎn)換的結(jié)果。

其一，經(jīng)世與時代的需要。船山人本思想的產(chǎn)生與他對時代核心話題的關切有極大的關聯(lián)。船山是明末清初的儒家，其哲學思想的出現(xiàn)與時代變化緊密相聯(lián)，可以說船山思想契合了時代發(fā)展的需要。船山所處時代的核心話題是民生問題，即民眾的生存與生活。船山的學術思想是對明末清初社會動蕩、激烈變化的回應，船山人本思想則是其學術思想的一部分。船山的學術思想博大精深、縱貫古今、涉獵廣泛。張立文教授說：“縱貫周秦百家和兩漢經(jīng)學，魏晉玄學，隋唐佛、道之學和宋明理學；橫攝經(jīng)學、史學、子學、集學；博通詩、詞、歌、賦。其學術思想之廣大，成就造詣之高深，在中國學術史上可謂罕有者之一。其學術思想的心路歷程，是以救世救心為主旨?！盵12]1船山人本思想貫穿在博大精深的思想中，是時代精神的反映。時代的社會矛盾需要人本思想來解決，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官民矛盾的解決需要統(tǒng)治者以人為本，還民以欲。明末清初，封建統(tǒng)治者腐敗、腐朽，殘酷壓迫農(nóng)民階級，農(nóng)民和手工業(yè)者基本的生存、生活得不到保障，民不聊生，社會矛盾激化，多地發(fā)生農(nóng)民起義。清兵入關后建立的清王朝，對漢人和知識分子采取高壓政策，民眾不能滿足基本的生存欲望。解決官民矛盾和滿漢矛盾需要從哲學上推行人本思想，希望統(tǒng)治者還給民眾基本的生存、生活權利。二是社會風氣的糾正需要以人為本、以德化民。自明代中期以后，封建道德日益腐朽，成為統(tǒng)治魚肉百姓的工具，封建統(tǒng)治不斷強化，同時這個時期一種新的道德關系在萌芽?！霸谏鐣赖律钌?，王船山生活的時代，也是一個物極必反，風習始變的新舊雜陳的時代?！盵13]7士風日下，民風低俗，表現(xiàn)為陽奉陰違、奴顏婢膝、隨波逐流、道貌岸然，許多士人人前滿口仁義道德，背地里卻趨炎附勢、唯利是圖，失去了士人的基本人格和作風，封建道德的腐朽和虛偽暴露無遺。為了糾正社會的不良風氣，需要以人為本，即是說人要成為一個真正的人，成為一個有道德責任感的人，而不是一個偽君子。船山說：“人之所以為人者，仁義而已矣。受之于性，而含之于心，其存其去，而善惡分焉?！盵14]727船山認為人的根本是仁義，以人為本則要以仁義為根本。正是基于士風、民風敗壞的社會現(xiàn)象，船山提出人本思想，希望以人本思想糾正敗壞的社會風氣?？傊?，船山人本思想的產(chǎn)生與時代民生的核心話題息息相關，時代需要以人為本的思想推行來調(diào)解官民矛盾、糾正敗壞的社會風氣。

其二，轉(zhuǎn)型與開新的必然。船山人本思想的產(chǎn)生與其詮釋文本的轉(zhuǎn)換有極大的關聯(lián)。張立文教授說：“哲學家必須憑借對一定文本的學習、思索和詮釋，才能準確提煉時代精神的核心話題，全面融入民族精神及其生命智慧的人文語境，為哲學思想的不斷創(chuàng)新打上屬于自己的名字烙印?！盵15]34船山思想可以說是對明末清初學術界思想的轉(zhuǎn)型與重構(gòu)。船山思想的文本依據(jù)是宋明理學，但沒有照著宋明理學的文本講，而是將“理”朝著“氣”的方向上發(fā)展，將理學思想逐漸轉(zhuǎn)換成氣學思想。船山以氣本論為宗旨，論證了氣存在的合理性，將理本氣末顛倒過來，形成氣本理末，為情與欲的存在提供了形而上的哲學依據(jù)，說明理不再具有至高無上的哲學本體地位，人欲也是天理，天理不可隨便壓制人欲，換而言之，世界本體是氣，人欲也是氣，人欲的存在具有合理性和合法性?！叭酥姙樘撜撸瑲庖?，非虛也。虛涵氣，氣充虛，無有所謂無者?！盵16]30以氣為根本，證明人欲存在具有合理性。在朱子理學中，理本氣末，舍末求本，人欲是氣，理氣矛盾最終以“存天理、滅人欲”來解決。船山說：“廉恥刓而欲知足，禮樂之實喪而欲知阜，天地之大，山海之富，未有能厭鞠人之欲者矣。故有余不足，無一成之準，而其數(shù)亦因之。”[17]394意思是人有富有貧，判斷人欲的標準不一，人人都有基本的需求，不能抑制弱者合理的人欲。船山將“理本論”轉(zhuǎn)換成“氣本論”，其所依據(jù)的文本也進行了轉(zhuǎn)換，從宋明理學單一文本轉(zhuǎn)換成子學、經(jīng)學、理學等多種文本。詮釋文本的轉(zhuǎn)換使船山對理學思想進行了轉(zhuǎn)型與重構(gòu)，船山思想“獨成一脈”。梁啟超說：“非朱非王，獨立自成一派，當推王夫之（船山）。船山是湖南人，他這一派，叫湖湘學派，在北宋時為周濂溪，在南宋時為張南軒，中間很消沉，至船山而復盛。他獨居講學，并無師承?！盵18]62船山哲學思想獨成一派，是對朱子理學的轉(zhuǎn)型與重構(gòu)，實現(xiàn)了返本和開新，“六經(jīng)責我開生面”[19]84。文本的轉(zhuǎn)換是實現(xiàn)開新的重要原因。自明代以來，吳廷翰、王廷相和顏元等一大批思想家的學術思想都是對宋代理學、陽明心學進行轉(zhuǎn)型和重構(gòu)，氣學成為明清時期的顯學。船山人本思想的產(chǎn)生是這一時代詮釋文本轉(zhuǎn)換的必然結(jié)果，彰顯明清哲學的經(jīng)世致用思路，為清初思想的啟蒙起了重要的帶動作用，劉宗周、黃宗羲、王船山、顧炎武等明末清初思想家都是這一時期的代表。

其三，文化與責任的催生。船山人本思想的產(chǎn)生與其個人的文化品格和社會道德責任有重大的關聯(lián)。文化就是責任，個性就是品格。船山著述很多，思想博大精深，哲學、文學、政治、教育等思想豐富，人本思想暗含其中。這些思想的產(chǎn)生與其文化積淀、個性品格有重要關系。曾國藩評價王船山道：“獨先生深閉固藏，邈焉無與。平生痛詆黨人標謗之習，不欲身隱而文著，來反唇之訕笑。用是，其身長邀，其名寂寂，其學亦竟不顯于世?；纳奖珠?，終歲孳孳，以求所謂育物之仁，經(jīng)邦之禮。窮探極論，千變而不離其宗；曠百世不見知，而無所于悔。先生歿后，巨儒迭興，或攻良知捷獲之說；或辨《易圖》之鑿；或詳考名物、訓詁、音韻，正《詩集傳》之疏；或修補《三禮》時享之儀，號為卓絕。先生皆已發(fā)之于前，與后賢若合符契。雖其著述大繁，醇駁互見，然固可謂博文約禮，命世獨立之君子已?！盵20]5船山讀書很多，文化功底深厚，其學問無所不窺，深諳天下大道至理和百家學說，這為其人本思想的產(chǎn)生提供了可能條件。知識淵博可以增強致思的能力，文本參照，思想盡顯。船山意志堅定，個性獨立彰顯而直行，風雨不動安于山，人本品格安身立命。船山有堅定的夷夏觀，與滿清政府堅決不合作，窮守衡陽石船山著述立說，體現(xiàn)出鮮明知識分子的個性品格，其行為是人本思想的踐行。船山人本思想的產(chǎn)生是一種文化的實踐，是一種文人品格的篤行，是社會責任的擔當。

總之，船山人本思想確證的第三層邏輯是船山氣學思想與現(xiàn)實的和合，即是氣學是理氣的現(xiàn)實致和，是體用和合，體現(xiàn)了氣學在現(xiàn)實中的和以致用，達到“和”?，F(xiàn)實之和即是體用之和，表現(xiàn)為經(jīng)世與時代、轉(zhuǎn)型與開新、文化與責任的現(xiàn)實致和，通過人本思想達到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