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世遠

今年是京劇藝術大師京劇麒派創(chuàng)始人周信芳126歲誕辰，也是戲劇評論家、為戲曲改革發(fā)展作出重要貢獻的劉厚生100歲誕辰。

周信芳誕生時，正值中日甲午戰(zhàn)爭，兒時又遭逢義和團運動及八國聯(lián)軍侵華之役。他曾說過：“我就是在那個可詛咒的時代里誕生的”。他七歲登臺，由此開始了長達60余年的演劇生涯。他長期生活在文化中心的上海，又常到各大城市演出，從多方面汲取了文化營養(yǎng)。他在20世紀20年代，同新文藝界知名人士田漢、洪深等有所交往，建立了終生友誼。20世紀40年代，他又與于伶同志多有接觸，地下黨組織又派姜椿芳同周信芳長期聯(lián)系，感情深厚。

劉厚生1921年生于北京，1931年移居上海。1935年起，觀看了上海各大劇團演出的大量話劇，成為少年話劇迷。1937年考入南京國立戲劇?？茖W校，抗戰(zhàn)爆發(fā)后隨校遷往湘、川。1938年在校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1940年畢業(yè)后，在重慶、成都、上海、臺灣等地從事話劇工作，做過演員、導演、劇務、劇團領導和劇刊編輯等。1948年末，在上海開始轉向戲曲，做了袁雪芬主持的雪聲越劇團導演。1949年上海解放后全力投入戲改行政工作，1964年調北京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編輯《戲劇報》。1985年當選為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副主席。

1949年5月下旬，上海解放后，成立上海市文化局戲曲改進處，周信芳任處長，劉厚生任副處長，他們倆雖早已認識，但合作共事戲改工作剛剛開始。后來，周信芳任上海京劇院院長時，又與劉厚生相處約兩年，周信芳并不認為他的處長和院長是掛名的差使，他每天上班，參加會議，討論工作，認真負責，受到干部們和戲曲界的愛戴。

當年戲改處成立時，上海戲曲界的狀況是，近二十個劇種，二百多個演出團體，從業(yè)人員七千多人。這支隊伍具有要求進步、堅持正義、積極革新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另一方面，由于生活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舊上海，政治上無地位，生活上無保障，不可避免地在思想上受到不良影響，表現(xiàn)在演出的一些劇目復雜紊亂，舞臺形象不良的傾向。

1951年5月5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發(fā)布《關于戲曲改革工作的指示》，提出了“改戲、改人、改制”的號召。改戲首先從澄清舞臺形象入手，周信芳袁雪芬?guī)ь^演好戲，澄清戲曲舞臺形象，堅決不演壞戲。各劇團紛紛響應，對演出劇目消除其有害的不健康的內容和表演，當時，上海的京劇、滬劇、越劇、淮劇、和評彈等劇團積極排演從解放區(qū)流傳過來的曲目，如《白毛女》《王貴與李香香》《血淚仇》《逼上梁山》《三打祝家莊》等，表現(xiàn)出藝人們要求進步，提高思想覺悟的極大熱情。周信芳、劉厚生領導的戲改處，就是遵照中央的戲改政策，從提高演職人員思想覺悟、編創(chuàng)整理劇目、改變舞臺形象、改革劇團制度、舉辦戲曲學校培養(yǎng)青年演員入手，推進發(fā)展上海戲曲改革事業(yè)。

周信芳劉厚生在從事戲曲改革工作中，取得一個共識，就是戲改干部“看戲”不是當作娛樂享受，而是作為一項重要的工作，一種特有的職業(yè)。看戲，主要看本市各劇團（從市區(qū)到郊區(qū)大小劇團）的演出劇目，同時要看全國劇團來上海公演的劇目。只有親身觀看劇團的戲，才能認識劇團的演出水平和演藝品格，也只有通過看戲，才能發(fā)現(xiàn)好戲、好演員，同時提高戲改干部自身的業(yè)務水平。周信芳劉厚生兩位領導帶頭看戲，帶頭評論演出，帶頭交流學習。周信芳聽評彈，認為“聽書長智”。當他聽了劉天韻說唱的《義責》，深受感動與啟發(fā)，把評彈《義責》，改編為京劇的《義責王魁》，成為麒派保留劇目之一，深受好評。劉厚生觀看了滬劇《羅漢錢》大加贊賞，親自邀請他的老師張駿祥擔任《羅漢錢》的導演，參加全國第一屆戲曲會演，榮獲多項獎勵。

在周、劉兩位處長帶頭下，戲改處的干部看戲的熱情始終不減，一天兩場戲連著看，不是個別情況。越是重大節(jié)日，新戲上演增多，看戲的任務加重。但是戲改干部們能以工作為重，從無怨言。劉厚生在和周信芳共事相處中，知道周信芳自幼失學，但他刻苦自勵，努力讀書學習，手不釋卷，勤于思考，文化水平提高很快。他幾十年到處演出，演得多，看得多，接觸的人多，見聞極廣，他認為：“無論古典、浪漫和寫實的戲，是人間意志的斗爭，必須把劇中的意志來鼓動觀客，那才是戲的真價值?！泵慨斉啪毿聭?、重排老戲時，他總習慣地去找很多參考書籍，反復閱讀研究，并且深有體會地說：“要知道戲曲的價值和其中的真義，非得讀書不可。唱戲也得多讀、多看、多研究，自己不知道歷史，表演起來怎么能夠感動人？”

他的歷史書從古代史到近代史都有，他尤其珍愛包括《鴉片戰(zhàn)爭》《中法戰(zhàn)爭》《辛亥革命》那幾部書的“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好讀書是周信芳十分突出的特點，這正是形成麒派藝術的一個極其重要的原因。他讀書的興趣十分廣泛，感受最深的是：“書到用時方恨少”。補天之術就是盡力而為，有一點多余的錢，有一點多余的時間都花在書的上面。他業(yè)余愛好就是買書，讀書。1956年，上海京劇院演員齊英才、張美娟結婚，周信芳送給他們的禮物是一套《莎士比亞戲劇集》。他說：“咱們演員要讀書，古今中外的書都要讀，一個演員不能只知道舞臺上那么一點事情，要涉獵多方面的知識，塑造角色，才能觸類旁通，左右逢源，對人物做更深的挖掘。”

和周信芳愛好讀書一樣，劉厚生也是一個愛好讀書的人，他們發(fā)現(xiàn)一篇好文章就相互推薦，報刊上的重要劇評，他們必讀。他們經(jīng)常提醒我們戲改干部，不要工作忙，忘了讀書學習。寫評論，文章要有新意，不說套話，不寫陳詞濫調。有一次，劉厚生從刊物讀到茅威濤寫的一篇文章，極為贊賞。有一天，劉厚生見到茅威濤，問她：“這篇文章你是怎么寫出來的？”茅威濤回答：“是我自家寫出來的?！笔潞螅瑒⒑裆鷮ξ艺f：“現(xiàn)在的演員能夠認真讀書，寫出好文章真是最使人高興的好事?！?/p>

早在20世紀20年代，周信芳同新文藝界知名人士田漢、洪深有所交往，1923年，他曾手持田漢主編的《南國》雜志，登門拜識田漢，建立了終身友誼，并加入了田漢主持的話劇團體《南國社》，在南國社的“魚龍會”上同歐陽予倩、高百歲合演新京劇《潘金蓮》。1930年，周信芳在演戲時曾冒險幫助被追捕的田漢逃離險境。20世紀40年代，中共上海地下黨員于伶同周信芳多有接觸。地下組織又委派姜椿芳同周信芳長期聯(lián)系，關系密切，但是他從未提出過入黨的要求，總感到他在政治上、思想上同田漢、于伶、姜椿芳等差距甚遠。又感到劉厚生從話劇愛好者，轉向從事戲曲改革工作，勤懇踏實，數(shù)十年如一日，多么不容易啊。就在當年，文化局各業(yè)務處的處長都是中共黨員，唯獨戲改處處長周信芳是非黨員，但是當時他還是沒有提出入黨的申請。

當上海解放前夕，姜椿芳知道自己已列入黑名單、奉命撤離上海時，周信芳已經(jīng)明顯感到姜椿芳的黨員身份，坦然對姜說：“我家里有一個小房間，你可以放心住，不會讓人知道?！边@表明周信芳政治上的進步。1959年初，周信芳去北京開會，劉厚生知道周信芳必定會去探望姜椿芳，劉厚生先給姜椿芳寫了封信通氣，不久姜椿芳來電說，他同周信芳深談了一次，探詢他的想法。周信芳在老友面前沒有顧慮地袒露心懷：“我深深感到黨的偉大，共產(chǎn)黨員忘我的革命精神，艱苦樸素的作風，尤其使我感動，可是最初還有顧慮，覺得自己各方面都不夠，怕參加了黨的隊伍后，會因個人而影響黨的威信……”

周信芳從北京回到上海后，他終于打消了顧慮，提出了入黨申請，劉厚生和曾在周家當家庭教師的地下黨員丁毓珠二人是周信芳入黨介紹人。周信芳入黨后，仍然一如既往積極工作，他到農(nóng)村，在地頭為農(nóng)民演唱，積極編演現(xiàn)代戲，深入部隊為子弟兵慰問演出。周信芳與劉厚生具有師長之間敬畏的品格，又有肝膽相照、推心置腹的戰(zhàn)友之情。這種亦師亦友的人格魅力，千秋稱頌，光耀藝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