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鳳凰衛(wèi)視的《鏘鏘三人行》以“多少天下事,盡付笑談中”的情致風(fēng)行19年,人們對侃侃而談的主持人竇文濤印象深刻。鮮為人知的是,竇文濤在臺上口若懸河,在臺下他最喜歡的事情竟然是和自己收藏的信箋獨處,徜徉在舊書信里和古人對話,才是屬于他的“塔瑪霞爾”。
“塔瑪霞爾”是一個維吾爾語,表達的是一種生活智慧,有點像玩耍、嬉戲,但并不是游戲人生、玩物喪志,而是自信樂觀、穿越苦難、笑對人生的一種怡然自得。在收藏界,很多藏友執(zhí)迷于藏品外觀的完美、體系的完整和增值的空間,但竇文濤說:“你要苛求人對、音樂對、風(fēng)景對、時間對、一切都對,于是你就不適合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把一切交給偶然,大成若缺,你不能光吃細(xì)糧,也要能吃粗糧,收藏一定要有點‘塔瑪霞爾’的精神?!?/p>
“死信”里的救贖
竇文濤祖籍山東章丘,1967年出生于河北省石家莊市,1985年考入武漢大學(xué)新聞系,1989年畢業(yè),供職于廣東人民廣播電臺,1996年加入鳳凰衛(wèi)視,1998年開始推出閑談節(jié)目《鏘鏘三人行》。
他愛上收藏信箋,純屬偶然。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集郵熱”正在盛行,竇文濤也躍躍欲試。
一天,一位朋友聽說他在集郵,便說自己家里有不少,都是在郵局做分揀信件工作的父親留下的。因為那時候有很多“死信”,就是投遞不出去的信件,或是地址不清,或是收信人搬遷,而且寄信人的地址也不詳細(xì),所以退不回去,便成了死信。竇文濤一聽大喜,跑過去把一大堆信封全抱了回來。他小心地把信封上的郵票撕下來,都夾進了集郵本。
處理完郵票,他對著一大堆信封發(fā)了愁,是一把火燒掉,還是直接扔進垃圾箱呢?他隨手抓起一個信封,只見收信人地址上居然寫著“廣東省廣州市爸爸收”,而寄信人地址則寫著“內(nèi)詳”。難怪會成為死信,這樣模糊的地址,郵遞員就是再能干,也還是沒辦法。
拆開信封,竇文濤心底那根最柔軟的神經(jīng)被強烈震撼了,信是一個孩子寫的,大約十多歲,并不是他不會寫正確地址,而是因為他是一個孤兒。他在信中寫道:“爸爸,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孤兒,你一定正在什么地方找我,所以我每時每刻都能感覺到你的存在。雖然我知道寫的信你收不到,但我只要能感覺到你在我身邊就夠了,我會一直寫下去……”
看著這些質(zhì)樸的話語,竇文濤的眼睛濕潤了,這封信寫于十多年前,想來,那孩子定然已經(jīng)和他爸爸重逢了吧。竇文濤索性坐下來,把那些信封一一拆開,慢慢看起來。
原來,每一個信封里,都裝一個動人的故事,那些信箋中的感人細(xì)節(jié),在竇文濤心里匯聚成了一片暖暖的海,他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沖動——應(yīng)該把這些信箋好好保存下來。
從此,他癡迷上了收藏信箋。每逢周末,他都會去逛舊書市場,只要看到舊書信,就一定會買來收藏。如果出差,他也一定會去舊書市場尋覓,幾年下來,還真讓他收藏了很多非常有意義的信箋。在他收藏的書信中,除了那些情真意切的“死信”,還有很多一點點收集到的民間信箋和名人信箋。
在通訊不發(fā)達的年代,信箋幾乎是唯一的交流工具,信的內(nèi)容往往情真意切,比任何傳記都真實,能更加直接地還原當(dāng)時的生活情態(tài)。
所以,信箋的收藏價值慢慢高了起來,一封傅雷家書從幾千元,一直攀升到4萬余元;2005年年底,郁達夫致王映霞的七封情書拍到了37.4萬元的高價;而著名學(xué)者鮑耀明珍藏的一批《周作人致鮑耀明書札》,在一次秋拍會上,以442.75萬元成交。
見多了一些利益收藏者的規(guī)矩和野心,竇文濤反而越來越淡定,他收藏信箋本就不是為了增值,而是緣于心底的那份感動和癡念。就像楊絳在《一百歲感言》中所說:“活了100歲才明白這個道理,你個人的世界和任何人都沒有關(guān)系?!?/p>
“偶然”里的超然
基于“塔瑪霞爾”精神,竇文濤有自己的一套收藏哲學(xué):把一切交給“偶然”,大成若缺。
2010年6月,竇文濤去一位朋友家串門,發(fā)現(xiàn)他家有一大堆廢書,竇文濤抽出最下面的幾本隨手翻了翻,有一本書里居然夾著一張1933年魯迅寫給鄭振鐸的信箋。
竇文濤大喜過望,連忙叫來朋友,但朋友也不知道這信箋是誰放在里面的,因為他父親以前開一個舊書店,后來關(guān)掉,就把剩下的書搬了回來,很可能這張信箋以前就在舊書里了。竇文濤點點頭,看來是自己和這張信箋的緣分到了。
這種偶然,便是竇文濤最喜歡的境界,他認(rèn)為信箋是有靈性和溫度的,如果你和它的呼吸在一個維度,就能越過千山萬水而相逢。
一次,一位經(jīng)常和竇文濤聯(lián)系的舊貨市場商家告訴他,到了一批不錯的信箋,如果需要,就趕快去。他收到消息時,剛好有一個喜歡收藏信箋的朋友也在,非要一起去。他馬上答應(yīng),可到了舊貨市場,他正準(zhǔn)備跟商家砍價,結(jié)果那個朋友一口氣把他看中的信箋全都買了下來。
后來,摯友說他這是自作自受,他卻淡然一笑:“不是自己的,強求不得,不在一個磁場,買到了也是無益。”
過了一段時間,當(dāng)初那個買信箋的朋友找到他,說那次買的信箋全是贗品。竇文濤沒有幸災(zāi)樂禍,反而在心里有一點傷感的隱痛,信箋造假也越來越嚴(yán)重了。
面對贗品信箋,竇文濤的“塔瑪霞爾”精神又閃了出來。他說:“造假是每個行業(yè)的伴隨品,這并不可怕,假的畢竟是假的,只要小心辨別,就能將其擋在門外,收藏信箋最大的快樂在于‘偶然’……”
“信箋”里的真諦
竇文濤喜歡聽爵士,像需要安靜一樣,特別青睞這種特別的聲響。但忽然有一天,他只要一聽爵士,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他收藏的信箋。而當(dāng)他走進收藏室專門和信箋對話時,耳邊又會響起爵士的聲音。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竇文濤意識到,三者進入了同一維度,可爵士和信箋風(fēng)馬牛不相及,難道它們之間有什么瓜葛?
那晚,竇文濤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夢里,爵士變成了信箋,信箋飛舞,又變成了爵士,爵士樂響起,一下子把他喚醒。他驀然驚覺,自己弄懂了爵士,但弄懂了信箋嗎?仔細(xì)一想,自己確實都一直停留在信箋的表面,只看到了它淺層的字跡,卻忽略了它最初的模樣。
從這一刻開始,竇文濤才真正融入了信箋的廣博世界,他清楚記得,這一天是2015年6月8日。也是從這一天開始,他開始關(guān)注信箋前世今生的點點滴滴。
信箋收藏可分為三個時期: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前拍賣公司還沒興起的地攤時代、二十一世紀(jì)前后十幾年的拍賣時代和2010年至今的火爆時代。
從信箋用紙的講究,可探尋當(dāng)時的一些風(fēng)俗禮節(jié)。竇文濤收藏有一張民國時的紅色的祝壽信箋,就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請柬,上面寫著祝壽的時間、地點以及邀請親友參加儀式的意圖。
隨著對信箋文化的深入,竇文濤覺得自己幾乎要和它完全融入到一起了。他經(jīng)常在收藏室和信箋獨語,他覺得它能聽懂自己在說什么,就像多年的知音,一個眼神,便心領(lǐng)神會。
2020年春節(jié),新冠肺炎疫情突襲而至,無數(shù)的醫(yī)務(wù)工作者投入到抗疫戰(zhàn)斗之中,為了避免病毒的交叉感染,他們有家不能回,只能把滿腹的牽掛放在心里。
于是,有的醫(yī)生開始給孩子寫信,訴說自己的想念;給父母寫信,訴說自己的平安;給愛人寫信,訴說自己的相思。曾經(jīng)消逝的信箋,在彌漫著病毒的空氣里充滿了溫情和活力。
竇文濤出發(fā)了,在這次疫情期間,他收集了100多張“抗疫信箋”,深深淺淺的筆跡,將一個個抗疫故事娓娓道來,溫暖著無數(shù)沸騰的心。
在他收藏的“抗疫信箋”中,有一位妻子給在一線的丈夫這樣寫道:“作為醫(yī)生,你扛起了一份責(zé)任,我們?yōu)槟泸湴?,你是我心中的英雄。但同時,你也是為人父、為人子、為人夫,請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平安回家?!?/p>
一位80歲的老父親則給進入隔離病區(qū)的兒子寫道:“患者安危,責(zé)任比天。家國情懷,銘記心間……老父翹首,盼兒凱旋。”
還有一位一年級的小學(xué)生忍不住給媽媽寫了一封“歪歪扭扭”的信:“媽媽這是我gěi你jì的lǐwù,xīwàng你早日平安歸來?!?/p>
看著這些動人的信箋,沒有理由不感動!
在竇文濤收藏的這些“抗疫信箋”中,不論是老人、孩子,還是愛人,字里行間不僅流露著濃濃的親情,更涌動著深深的家國情懷。
一次次重溫這些特殊時刻的特殊信箋,竇文濤總是淚水漣漣,他恍然間明白,這才是收藏信箋的真諦,就像爵士樂,當(dāng)你真正弄懂并癡迷于它,就開啟了真正的“塔瑪霞爾”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