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魚

當年，妻子因瑣事跳樓，摔成高位截癱。漫長歲月里，面對聲稱要“拖死你”的癱妻和嚴防死守的丈母娘，趙強瀕臨崩潰……

以下為他的自述。

高位截癱妻：“拖都要拖死你”

2020年9月底的那天，我把丈母娘從醫(yī)院接回她家已近6點。見我要走，丈母娘聞聲出來：“強子，周末我們?nèi)タ纯捶曳野?，她松口了。帶上妮妮一起哈?！蔽倚睦镆惑@：松口同意離婚了？半年前的戲再重演一遍嗎？是要30萬，還是80萬？我擠出一絲微笑：“媽，我走了啊，妮妮快放學(xué)了?！睂W(xué)校門口人潮涌動，妮妮朝我跑來?！澳菽?，周末去看你媽吧?！蔽以囂街f?！鞍?，我跟同學(xué)約好去爬山了?！闭f完，她把頭扭向窗外……

我叫趙強，今年38歲，家住武漢市郊。女兒妮妮讀初二。我老婆叫王芬，我跟她老家是相鄰鎮(zhèn)上的，我姑媽介紹我倆認識，半年后就閃婚了。身為大貨司機，我過去跑省際路線，王芬怨聲載道，嫌我沒時間陪她，要我改跑省內(nèi)。可我就想著多賺點，以后日子好過些。為此，她跟我吵過無數(shù)次。

2010年初夏，王芬又跟我吵。我沒理她，她沖4歲的妮妮又打又罵。那天，在市區(qū)工作的妹妹回來，說了句：“嫂子，拿孩子出氣干嗎，有什么事朝我們大人來！”王芬拿起妹妹買給妮妮的禮物，一件件往外甩。妹妹氣得直瞪眼?！巴醴遥闵窠?jīng)了！”我吼道?！皩?，我就是瘋了，我瘋給你看！”她轉(zhuǎn)身跑向二樓。

“趙強，你們一家人合伙欺負我，我死給你看！”王芬在樓上吼著。等我和妹妹反應(yīng)過來，沖上二樓時，王芬已經(jīng)躺在了血泊中。她跳樓了。

在武漢同濟醫(yī)院足足搶救了12小時，基本保住了王芬的命。送入ICU，她還要熬過7天危險期，“你們要有思想準備，病人最好的狀況也是高位截癱。”丈母娘擔(dān)心我不續(xù)費，拖死她女兒，天天跑我家鬧，揚言不救活王芬，她就死在我家里。

一個月后，王芬出院暫時住進區(qū)醫(yī)院。高位截癱需要專業(yè)看護，她是回不了家的。一段時間后病情穩(wěn)定，她轉(zhuǎn)入療養(yǎng)院，每月費用近四千。我沒日沒夜地跑貨車。畢竟，20多萬醫(yī)藥費幾乎都是借來的。而父母，為了幫我還債，承包了30多畝魚塘。

兩年下來，債還清了。每次一落家，我會帶妮妮去療養(yǎng)院看王芬。她見我就破口大罵，再后來，她就像雕像般無動于衷，把我當空氣。有一次，丈母娘也在場：“芬芬，你不能老是個臭臉對強子啊……”王芬看了我一眼，又扭過頭去。我轉(zhuǎn)身離開，耳朵里傳來丈母娘的低聲叮嚀：“你老這個樣子，他以后不來了，你怎么辦？”

2013年，王芬出事第三年，左鄰右舍開始關(guān)心我，給我介紹對象。我們見了面，對方知道我家情況，并不介意。聊了幾次后，我們互有好感。

這天，我去看王芬，帶著她愛吃的零食和一條最新款的漂亮裙子?！胺曳遥悻F(xiàn)在這樣都是我害的，你放心，我會一直照顧你。”我緊張地看了她一眼，“可我也想有個正常的家……”

“滾！你想過正常人的日子？休想！趙強你聽著，是你害我成一個廢人的，你想再婚，做夢吧！我……我拖都要拖死你！”王芬怒不可遏地吼著。

“憑什么？是你自己跳樓的……你不要你的命，也不要害我，更害你女兒啊！你知道我這三年多過得有多難嗎……”一時情急，我也吼了起來。“滾！你再不滾，我就捅進去！”王芬抓起身邊一個不銹鋼湯勺，對準了自己的喉嚨。護工和醫(yī)生聽到聲音跑過來，把我給架了出去。

王芬脾氣火爆，是婚后顯現(xiàn)的。戀愛那半年，她還是小鳥依人的模樣?；楹?，她懷孕三個月時，母親做了道她不喜歡吃的菜，她就開始數(shù)落母親。我小聲說了她一句，她竟連碗帶盤摔在地上。

護犢丈母娘：“離婚絕不可能”

第二天早上，丈母娘親臨我家，還沒進門就喊道：“趙強，你太心急了吧！我女兒還沒死呢，你想犯重婚罪嗎？”我還沒來得及解釋，丈母娘就直接表明了態(tài)度：有她在一天，離婚絕不可能！

我渾渾噩噩地過起了日子。直到有一天，父親頂著烈日在魚塘撈青苔，暈倒在了塘邊?？粗詈谑菪〉母赣H，以及母親紅腫的雙眼和凌亂的頭發(fā)，我狠狠扇自己耳光。母親噙著淚說：“兒子，只要你能好過點，我們累點沒關(guān)系?！蔽夷ǖ魷I痕：“爸、媽，兒子再不混蛋了。我明天就開始跑車?！?/p>

再去療養(yǎng)院，距離上次已過去兩年多。王芬的每月護理費漲到了五千多。面對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我平靜地說：“以后我不會再逼你離婚，就這樣過吧。有空我會帶女兒看你，妮妮快上初中了?！边€清債務(wù)后，我改跑省內(nèi)業(yè)務(wù)，頭天去次日就回。這樣，我有了更多時間陪妮妮。在我們這里，逢年過節(jié)都走外婆家。我不想讓妮妮感到與其他小朋友有太多不同，何況丈母娘也疼她，所以只要她說想去外婆家，我都帶她去。再者，王芬的姐姐遠嫁，妮妮去了，冷冰冰的家可以瞬間熱鬧起來。

起初是硬著頭皮去，丈母娘眼里噴火，看到妮妮目光才溫和下來。漸漸地，她話里話外開始盼我們?nèi)?，只是客氣中帶著生疏。逢新鮮蔬菜瓜果上市，母親老讓我捎些去。那是他們在魚塘邊種的。母親說：“人心總是肉長的，都是養(yǎng)兒養(yǎng)女的人。”

一天晚上，我正準備躺下，手機鈴聲響起。接通后，話筒那邊傳來老丈人顫抖的聲音：“強子，快來啊！芬她媽肚子疼得在打滾，痛得直嚎……”

老丈人看到我如同看到救星，喃喃地說不出話來。房間里，丈母娘蜷縮在床角，臉色煞白，雙手捂住肚子，急促地喘著氣。我將她扛在肩上，急吼吼背下樓塞進車，一路雙閃大開直奔市醫(yī)院。

是急性闌尾炎，要馬上手術(shù)，晚來一步就有穿孔可能。凌晨四點，將丈母娘送回病房，我才回家。次日一大早，我剛要去醫(yī)院，母親跟出來，手里提著兩個保溫杯。丈母娘見母親也來了，嘴里一個勁地說：“麻煩強子了，咋好意思再麻煩親家您啊。昨晚要不是強子跑得快，我這條老命就沒了……”

母親每天轉(zhuǎn)一趟公交，趕在午飯前，把飯菜送到丈母娘手中，說“病人哪能天天吃盒飯的”。有次恰逢周六，她還帶來了妮妮，丈母娘高興得掉眼淚。第八天辦出院手續(xù)，我把二老都接回了家。

2018年初夏，我罕見地感冒咳嗽持續(xù)了一周，喉嚨刺痛，母親拖著我去了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顯示，是早期咽喉癌癥狀。我住進醫(yī)院第二天，活檢結(jié)果出來，確診是早期咽喉癌。醫(yī)生說，還好是治愈率很高的那種。我只知道，那些抽過的煙喝過的酒嚼過的檳榔，曾經(jīng)陪我度過多少無眠之夜，治愈我多少孤寂和無奈，現(xiàn)在卻開始回擊我的身體了。

第三天早上，我剛睜開眼，丈母娘帶著妮妮闖入病房：“強子，別擔(dān)心。這病治得好，我街坊也是這個病，比你還嚴重，治好快10年了！”她轉(zhuǎn)過身，偷抹了把眼淚?！鞍?，我上網(wǎng)查了這病，你能戰(zhàn)勝的，一定能！”妮妮抓起我的手拉鉤蓋章，我摟住她親了親，又朝丈母娘鄭重地點點頭。

20多天后，我出院了。我把貨車盤了出去，準備轉(zhuǎn)行跑滴滴。醫(yī)生叮囑我，不要高強度地熬夜跑貨車，要有規(guī)律地生活。我要好好陪女兒長大。

一周后的一天晚上，我收班回來。母親備了一桌飯菜：“好事，妮妮媽同意離婚了！明天我們?nèi)ク燄B(yǎng)院，你丈母娘也去。不過，你除了要一直負擔(dān)她的費用外，她還要30萬……”30萬？我蒙了。我明白她想要個保障，怕我離婚了不再付每月費用，可這獅子大開口，我承受不起啊。

“兒子，錢湊齊了。魚塘兌了出去，你妹也匯來了10多萬?！蹦赣H補上一句。我無言以對。

第二天早上，我接上丈母娘后，才知道母親曾無數(shù)次瞞著我，求丈母娘勸王芬給我一條生路。我住院期間，她倆去看王芬，王芬竟同意了離婚。

殺手锏女兒：“感謝你的放手”

在療養(yǎng)院，王芬和氣地說：“東西都帶來了吧？給我簽字，還有銀行卡?！蔽疫B忙拿出離婚協(xié)議書，指出那一條：離婚后，王芬的一切醫(yī)療護理費由趙強承擔(dān)。王芬說：“卡拿來，我要查一下。”我雙手遞上銀行卡?！摆w強，怎么只有30萬？”王芬尖銳地吼道，一把將卡甩到我腳跟前。

“趙強，你太天真了吧！30萬就想買得自由身？這只是你婚內(nèi)出軌對我的補償！”我驚得啞口無言。婚內(nèi)出軌？這屎盆子扣得擲地有聲！“芬兒，不是說好的嗎，怎么又變了？這30萬拿出來都不容易啊！”丈母娘說?！皨?，你胳膊肘咋往外拐？怎么著至少還要50萬，我才會簽字！”王芬斬釘截鐵道。我氣得火冒三丈：“這婚，老子不離了！”“哈哈，不離就好！”

我撿起卡要走，丈母娘拽住我，帶著哭腔對王芬說：“我的小祖宗咧，你不能再這樣逼他了，會把他逼垮的。他垮掉了，你還能住在這里？”“你就拖死我吧……”我甩開丈母娘，大步離去，告訴自己，余生就陪著父母和女兒過吧！

2020年9月底，一個周末的清晨。丈母娘打來電話：“強子出門沒？我等你們來接我?！币娢颐恢^腦，她又說：“前幾天跟你說了的，周末帶妮妮看她媽去。”我說妮妮不想去，我也沒空?！敖裉煲?，帶上妮妮，芬芬剛打電話來催過。你想想，她什么時候主動要求過你們?nèi)タ此?？”丈母娘說。

“妮妮，外婆來電話，說你媽想你去看她?！蹦菽菰诳蛷d吃早餐。“好吧，今天去會會她，看她又有什么把戲?！蹦菽莺蟀刖溧止镜梦铱炻牪灰娏?。

見到王芬，她招呼妮妮：“妮妮，又長高了！來，過來讓媽媽抱抱你。”妮妮繞開她伸出的雙手，徑直走到窗邊塞上耳機，背對著我們。王芬悻悻地收回目光，對丈母娘說：“媽，東西你都備好了吧？拿出來給我?！闭赡改锬贸鰞煞蓦x婚協(xié)議書。

王芬刷刷簽了字，將身份證和戶口本一起遞給我。我?guī)缀醪桓医?，就像面對著燙手山芋。丈母娘替我接著，喊道：“妮妮，走！外婆買冰激凌你吃。”妮妮走過來站住，蹲下身，把雙手放在王芬失去知覺的膝蓋上，望著她說：“媽，我感謝你的放手。你記?。喝f一以后我爸食言不養(yǎng)你，我養(yǎng)你！”

妮妮沖了出去，丈母娘連忙跟著。王芬嚶嚶地哭了。這場面，讓我不知所措，直到她再次開口：“半年前，妮妮一個人來看我了，我好高興啊！這是這么多年來，她第一次主動來看我?！?/p>

王芬停下來，注視著我：“可她是為你而來的，為了你而來威——脅——我。”瞬間，她又埋下了頭?！澳菽萃{你？”我不敢相信。王芬抬起頭，臉上掛著淚：“妮妮跟我說，如果我不同意離婚，她將來滿18歲的第一件事，就是斷絕母女關(guān)系。她說從她記事起，她就沒有媽媽，只有爸爸！”

我鼻子一酸，這才想起，妮妮過了9歲后不再總吵著要去看媽媽，聽到誰談起她媽媽就悄悄避開，上初中后更是幾乎聽不到她提到媽媽。

“趙強，我只希望你兌現(xiàn)我每月的費用，好好培養(yǎng)女兒，有空去看我媽。你不知道，為了你，我媽跟我吵過多少回，兩年前就要我放手了！”這又讓我大吃一驚：丈母娘，她是這樣的丈母娘啊。

我蹲下來，握住王芬的雙手：“芬芬，你住這里也很苦，我理解！女兒我會教育她，不能說這樣無禮的話。你要開心點看女兒長大……”她哭道：“強子，我后悔??！我當年咋那么沖動呢？我只想嚇唬你和堵你妹的嘴。我不是跳下去的，當時我穿著拖鞋，踩上陽臺上一攤沒干的積水。我是沒站穩(wěn)沖出去的……”她放聲大哭，我的眼淚也止不住。

我站起來，攬過她的頭，拉到我懷里：“你太傻了，為什么要用跳樓嚇唬我？還有我妹，關(guān)我妹什么事？”王芬輕輕推開我：“那時你老跑省外，我太孤單了，常跟同學(xué)約去市區(qū)玩。我一個男同學(xué)看我總一個人，就送我回家……后來，我們單獨出去玩了幾次，有次還在餐廳碰到你妹。出事那天，你妹回來，說讓我有事沖著大人來……我怕她跟你說什么，因為前一天逛街又遇到過……趙強，你相信我，我們真只是在一起吃飯逛街，沒越軌??！”

事已至此，我還能說什么呢？我的妹妹，出事那天就哭哭啼啼地走了，只留下一張5萬元的卡。她遠走上海，獨自在外成家生孩子。這多年來，妮妮幾乎就是她在養(yǎng)，吃穿用都是她每月寄來的。

三天后，我把離婚證拍給妹妹：“妹，哥很想你。那件事與你無關(guān)！”叮！我拿起手機一看：“哥，這個月底我攢好假就回家！”

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只有將心比心。請掃碼關(guān)注并回復(fù)：離婚查看更多分分合合的婚姻故事。

編輯/甄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