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舞兒

一

那年，我讀高二。下了晚自習(xí)，堂哥約我到學(xué)校旁邊的燒烤攤吃烤肉。饑腸轆轆的我飛奔過去，看見老板正遞了一把烤肉給堂哥，我“嗖”地一把從他背后搶過烤肉，邊往嘴里送邊含糊地說：“餓死我了，哥，這串讓給我了哈……”

話音未落，我便硬生生地卡住了，因為我看見堂哥從對面商店走了出來，那個被我搶了烤肉的人衣服和堂哥的一樣。嘴里的肉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被我搶了烤肉串的就是袁向東，我哥的好朋友。那次他穿了我哥的衣服?？救鈹傔?，袁向東一張圓乎乎的臉，咧著嘴朝我笑。后來堂哥告訴我，那天吃烤肉散場后，他就對我堂哥宣布，說我以后肯定是他媳婦了，氣得堂哥揍了他一頓，威脅他不許影響我學(xué)習(xí)。

許是受了我堂哥的脅迫，袁向東倒不曾對我表白，只是三天兩頭會帶各種吃的來投喂我，順便還幫我補習(xí)一下我弱爆了的數(shù)學(xué)。

我們是在西安讀的高中，袁向東比我高一屆，高中畢業(yè)后他考上了成都大學(xué)。高中畢業(yè)前夕，他向我表白，我嚇了一跳，不過只是一起擼串的交情，居然想追我，我很不屑地拒絕了他。

2008年，汶川大地震，我隨著同學(xué)們驚慌失措地跑到樓下，接到的第一個電話竟然是袁向東。成都的震感比西安強很多，可是那一刻，他卻想到了我。我是在西安讀的大學(xué)，袁向東每次放假，都會帶著成都的美食來看我，他用美食呵護了我的少女時光。

大二社團活動時，我遇到了李睿，李睿高高瘦瘦，皮膚白皙，學(xué)播音主持的他，說話字正腔圓，如春風(fēng)拂過，他滿足了我對另一半顏值的所有期待。那時的我，身高1.65米，體重90斤，也是小美女一枚，我很快追到了李睿。我把戀愛的事情打電話告訴了袁向東，他在電話那端沉默了片刻后說：“我最近也開始實習(xí)了，要跟著師傅下油田，短期就回不去了，祝你幸福??！”

我莫名地心虛，尷尬地說正事要緊。

很快，我就墜入情網(wǎng)，找各種時間和男友膩在一起，尋找學(xué)校周邊的各種美食。有可口的美食，有帥氣的男友，我覺得人生已經(jīng)圓滿。一起圓滿的，還有我的身材，我一口氣從90斤吃到了110斤。很快，李睿開始嫌棄我了。我慢慢地低到了塵埃里，開始減肥。

二

我嘗試過各種方法，都沒有效果，因為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后來，我在減肥貼吧里看到一種方法，不用節(jié)食，只需要飯后催吐，不耽誤吃，還不長肉！

每次飯后，我就會躲到衛(wèi)生間，用準備好的硅膠小勺催吐。長期、反復(fù)的催吐，胃酸灼傷了我的食管，清亮的聲音變得沙啞，體重快速降到了90斤。與此同時，我的臉色蠟黃，脾氣變得暴躁易怒，終于，李睿劈腿，提出了分手。感情沒了，雖然不再有人嫌棄我，但我的身體仍然排斥食物，不想吃飯。隨后，我開始失眠，掉發(fā)，月經(jīng)紊亂，體重迅速掉到了80斤。

大四實習(xí)那一年，我開始害怕社交，為了逃避同學(xué)，我準備從學(xué)校搬出去租房子住，遠在深圳的堂哥知道后，讓袁向東幫助我找房子。這時我才知道，袁向東已經(jīng)畢業(yè)，回到西安考上了公務(wù)員。

袁向東多次給我打電話約我看房，被我拒絕，他竟然在我們宿舍樓下堵到我。袁向東瞪大了雙眼：“天哪，你怎么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我邊哭邊說，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那是近兩年來，我第一次睡到自然醒。袁向東把我的東西搬到了他的住處，一套兩室一廳的小房子，把向陽的主臥給了我。他說：“反正你也要租房子，就當(dāng)跟我合租了。”

我同意了，并很快在一家培訓(xùn)機構(gòu)找到了工作。

袁向東每天下班都會接我吃飯，發(fā)現(xiàn)我吃飯一直是吃不下的狀態(tài)后，他拖我去看了醫(yī)生，被確診為“神經(jīng)性厭食”。袁向東抱著我，一直說對不起。我感覺到有東西，順著我的頭發(fā)流向脖頸，那是他滾燙的淚水，燙得我的心生疼。

有一段時間，每到周末，袁向東都說要加班，回來后手上經(jīng)常會有各種小傷口。我心生疑慮，但他不愿意說，我也不好追問。“同居”后的第三個月，袁向東高興地對我說：“從今天開始，你的餐食我承包了，我一定把你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痹瓉恚@段時間他報名參加了一個營養(yǎng)師培訓(xùn)班。他還找關(guān)系在一家餐館里給大廚打下手，偷師學(xué)藝，手上的傷就是這么落下來的。我愣住了。這個男人，從少年到青年，這么多年，一如既往地對我好，即使我曾辜負過他，卻依舊被他包容，我何其有幸。

袁向東制定了菜譜，鑒于我的胃已經(jīng)被我折騰得脆弱不堪，他每天早上出門前做好早餐，搭配牛奶，切成小塊的水果，養(yǎng)胃的湯粥，看著我吃完。中午下班后，他做好熱菜送到我單位，盯著我吃完。

在袁向東的照顧下，我的身體漸漸恢復(fù)，人也有了活力?？墒?，內(nèi)心深處對肥胖的恐懼又回來了，看著體重秤上漸增的體重，我再次對飯菜產(chǎn)生了抗拒。袁向東送飯過來，我買了一袋鹽，等袁向東走后，調(diào)配好鹽水喝下去，在衛(wèi)生間將尚未消化的食物吐出來。潛意識里，我也知道這樣做不對，對不起袁向東，可是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三

沒幾天，好不容易養(yǎng)出來的肉又掉了下去，我的嗓子幾乎廢掉，每天疼痛難忍。袁向東很著急，他調(diào)整了食譜，飯后又給我煮了清熱下火的雪梨湯送到單位。我還是大意了，真正在乎一個人，是很容易從小細節(jié)中發(fā)現(xiàn)真相的。當(dāng)我再一次端著鹽水杯從衛(wèi)生間走出來時，袁向東一把搶過杯子喝了一口，將杯子摔到了地上?！澳愕降子袥]有良心，你對得起我做的這么多頓飯嗎？”袁向東眼睛通紅，像炸了毛的貓。我第一次產(chǎn)生了一種將要失去他的恐懼。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每天有他在身邊，在不知不覺的相處中，袁向東的情意，潤物細無聲，讓我也愛上了他。

袁向東替我請了假，帶我回到出租屋：“微微，胖瘦真的沒那么重要，胖是你，瘦也是你。明明你以前那么喜歡美食，咱們第一次見面時你還搶我的烤肉吃呢！”“我也不想這樣，可我看見體重秤上的數(shù)字就害怕。”我哭著說。“是我不好，我要是一直陪著你，你就不會受這么多苦了……”袁向東輕輕抱住我。

為了懲罰我浪費食物，袁向東特意請了假帶我去山里農(nóng)家樂住了一段時間，他每天都帶著我在田地里除草、施肥、松土，一天下來，我累得完全不想動，感覺到餓了，回去竟然吃了小半碗米飯。

第二天，我怕累不想去，他軟硬兼施讓我就范。我從小在城里長大，沒有干過農(nóng)活，繁重的田間勞動讓我感受到農(nóng)民的辛苦，對每一粒糧食開始有了珍惜之心。我雖然依舊吃得不多，但是再也沒有出現(xiàn)催吐的行為?；氐轿靼玻业臓顟B(tài)越來越好，業(yè)余時間，袁向東拉著我在運動公園跑步;每一頓飯，袁向東都精心搭配，營養(yǎng)豐富，確保我吃得健康、營養(yǎng)。

一頓頓飯下來，終于，我的體重穩(wěn)定增長到了95斤。那天吃飯時，我向他告白：“袁先生，吃了三年你做的飯了，按照每天一次正餐來算，你已經(jīng)給我做了至少1095道菜了，你愿意做我一輩子的廚師嗎？”袁向東抬頭盯著我，好幾分鐘后才傻呵呵地笑道：“瓜女子，告白這件事應(yīng)該男人來。我不止給你做1095道菜，我還可以給你做109500道菜，把你喂成個胖妞！”

因為天天和我一起吃，他的肚子也明顯鼓起來了，看電視時，我喜歡戳戳他的肚子，手感柔軟，觸感Q彈，我喜歡看他護著肚子躲閃的樣子。這幾年下來，我的事業(yè)穩(wěn)步上升，而袁向東，為了按時給我做飯，心思一直放在我身上，錯過了好幾次晉升機會。他說：“真正的愛，愛的一定是你獨立的人格和內(nèi)心，而不是身體的胖瘦。在愛人眼里，不管你胖瘦，始終都是那個獨一無二的你。胖又怎么樣，沒事還能捏捏肚子，不好嗎？”

編輯/柴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