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白
兒子是名牌大學的高才生。按照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道理,和他玩得好的幾個同學也都很出類拔萃。我們幾個家長,組成了一個叫“群英薈萃”的微信群,聊得最多的,當然是孩子們的學習發(fā)展以及未來的事業(yè)。
記得有天晚上,我們這些“精英”他爹們在一番自豪又遼闊的暢談之后,不知因了哪個話題,忽而集體轉入自嘲,談到了親情、疾病、人生等更為漫漶的現(xiàn)實問題。如此聊著聊著,我們的優(yōu)越感頓時消失了,甚至竟低到了幾個八度,讓人不免要嘆息,忍不住開始議論:這幫優(yōu)秀的兔崽子們,將來會比他們的老子更幸福嗎?
我們先是自嘲養(yǎng)了一代不會干活兒的少爺。這幾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精英寶貝,個個在家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家務不會,脾氣不小,家里沒糧了都不帶急的,油瓶子倒了也不帶扶的。花錢大手大腳,從來沒有心疼的感覺,該花的、不該花的,向來意識不清,好像他老子是開銀行的。你一說他,他比誰都狂,意思他是績優(yōu)股,不過是暫時融資而已,你擁有他應該感到自豪才對。
其中的一個話題,就是我們的養(yǎng)老問題。甭管這幫孩子將來有沒有成就,是絕對不會伺候人的。即便他們將來也做了父母,養(yǎng)兒悟出了父母恩,想伺候,可也得和時間空間商量呀!誰知道他們將來會漂在何方,靠他們養(yǎng)老,是天方夜譚。他們不讓老人操心就燒高香偷笑了。
王同學的父親說,他兒子去年就曾開誠布公地對他放話說,你們老了自己想辦法,趁早打算,別到時候對我失望。說得他心里虛慌,有一天竟真偷偷去了幾家養(yǎng)老院,實地考察了一番。王同學所學專業(yè)是建筑,同時又愛好攝影,且不說學費生活費,一套攝影器材就五萬多,假期還要在全國各地跑,一年花銷少說也在十萬以上。況且人家已經(jīng)放話了,大學畢業(yè)后指定要去法國留學,更大的開銷還在后頭哪。張同學學的是播音主持,花費相對少,然而,這家伙理想不小,還想涉及影視行當,在外面報了培訓班,一年花銷也在八萬左右,實話實說,這已經(jīng)超過了一個工薪階層一年的收入。這幫孩子之所以能大刀闊斧地追求理想,與他們的努力分不開,可如果不是因為家底厚,他們能動輒國外氣貫如虹天馬行空嗎?
春節(jié)期間,幾個精英恰巧聚在一起,適逢兒子過生日,他們起初定的是酒店,后來因為疫情,提出要在家里過。我這個家奴便欣然領命,提前三天做準備,拿出十八般武藝,給他們做了八菜四烤,又買來一個生日蛋糕,然后我就回避了。
幾個小時之后,兒子給我打電話,說老爸你可以回來了,俺們去江邊吹風了。
我回到家里一看,餐桌上一片狼藉:喝過剩下一半的啤酒、飲料,果皮,瓜子殼,一堆亂七八糟未啃干凈的骨頭、蟹殼、蝦頭,煙灰缸里幾塊扯下來的油黃的雞皮,一個小盤子里竟放著幾個袖珍的小球,我觀察了半天,才明白過來是鵪鶉蛋的蛋黃,想來是哪個家伙不吃蛋黃。這么小的東西,把蛋清剝出來多不容易,竟然也不嫌麻煩地要剔除掉。
再看看碗里,每個碗里面都殘留著那么不雅的幾勺。至于蛋糕,幾乎沒有動,奶油卻油漆般滿桌皆是,想必是鬧著玩呢。
我一邊收拾殘局,一邊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
我一屁股坐下來,開始抽悶煙。
我承認,在我的精英兒子過生日的這一天,我是切切實實地感到了一絲失落。但到底失落在哪里?
然后我就失眠了。
躺在床上,隨手翻閱一本雜志。很偶然的,一篇文章《憂愁上身》跳入了我的眼睛。我甚至都沒看內容,就喜歡上了,腦子里冒出了一股青煙——多好呀,多好的標題。
然后我就有點明白了,那是憂愁在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