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立足西江千戶苗寨的旅游開發(fā)，分別從空間、物質、主觀認知及體驗四個方面分析該場域內文化景觀異的化表征及誘因。并在此基礎上揭露文化景觀異化對該場域內的社會分層、社會關系造成的結構性影響，提出從群眾參與、文化認同兩個角度考慮文化在不同時空下的適應性問題。

【關鍵詞】文化景觀;原真性;異化

引言

“文化景觀”最早由美國地理學家蘇爾提出，他定義其為“附著在自然景觀上的人類活動形態(tài)”。文化景觀產生或依存于自然環(huán)境，是人類意識、行為與自然環(huán)境相互作用的復雜系統(tǒng)?！霸嫘浴奔础癆uthenticity”，又譯真實性、本真性，這一概念源生于文化遺產領域。麥卡耐爾（D.MacCannel）、布爾斯廷（D.J.Boorstin）等學者出于對文化和遺產旅游中非原真性現(xiàn)象的批判而將此概念過渡到旅游科學的研究。

文化景觀是文化的物理空間形態(tài)，作為一種可視文化，它突破了簡單的視覺美感認知或靜態(tài)文本記錄，表征著一種獨特的文化過程。文化景觀借助直白的物理表象傳達了文化意蘊、習俗觀念、信仰傳統(tǒng)及社會隱喻等內涵，為旅游者、外來者感受和了解當地文化提供了真實而便捷的渠道。但是在商業(yè)資本的深度運作下，文化景觀的原真性發(fā)生了異化，產生了深刻的社會影響。

異化是批判社會學理論中重要的概念工具。無論是馬克思討論的工具手段對于理性目標的偏離、形式理性對于實質理性的偏離還是馬爾庫塞文化異化論中探討的一元現(xiàn)代化模式對于多樣性的壓制，異化均是作為宏觀分析的概念工具。筆者將異化的概念借用到民族村寨的場域內并限定在文化景觀原真性主題上，用以分析民族村寨內文化景觀的空間載體、物質載體、文化認同、主觀感受幾個方面呈現(xiàn)出的違背其本真性的問題。

1.文化景觀原真性異化表征

西江位于雷山縣東北雷公坪之麓，由10余個依山而建的自然村寨相連成片，是目前中國乃至全世界最大的苗族聚居村寨。西江千戶苗寨管轄24個行政村，1個居委會，世居的苗族同胞則達到總人口的94.8%，故稱為“千戶苗寨”。西江苗寨文化景觀的原真性異化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文化景觀的原汁原味逐漸消彌。千戶苗寨的原汁原味在于依山而建的木制吊腳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耕生活，梯田與山景融合一體的田園風光。旅游開發(fā)給當地的文化景觀帶來了符合現(xiàn)代美學和消費品味的改變：配套設施標準化、格局分布精致化、生態(tài)環(huán)境整潔化、公共服務舒適便捷化，千戶燈光更是照亮了村寨的夜晚，分外迷人。與此同時發(fā)生的還有農用梯田被占用，山林遭砍伐，另類文化元素被移植、模仿，夜晚的歌舞喧囂更是打破了村寨的寧靜。村寨原本不經意的空間部署被刻意固定，原有的有機形態(tài)被人為改變。改造后的景觀與村寨原有的高山溪流、自然風貌存在諸多不和諧之處，村民簡樸的生活氛圍愈發(fā)淡化，村寨的“土”味在外力改造下漸漸消失。

整體性文化景觀被簡化為幾個文化符號。景觀是文化的直接展現(xiàn)，在旅游發(fā)展過程中，游客首先生成的是對文化景觀的視覺感觸和淺層的符號表征。文化景觀的原真性認知是指客體對景觀背后的文化緣由、意義、發(fā)展歷程等的了解，對融于景觀之中的文化歷史的追蹤，而不僅僅是對概括歷史文化的總結性符號概念的習得。游客往往在一日游、兩日游之后帶著對苗寨的“符號體驗”匆匆離園。他們對苗寨景觀背后的歷史文化深意一知半解，僅有“風雨橋”“吊腳樓”“露天博物館”等文化符號停留在記憶中，形構了游客對村寨文化的全部認知。這造就了客觀文化與主觀體驗之間不對等的“危險”信號。文化認知符號化現(xiàn)象意味著文化的傳承在文化符號和歷史淵源之間產生了斷層，民族村寨文化景觀的原真性產生了從歷史淵源到主觀認知的異化。

文化景觀物質載體呈現(xiàn)商業(yè)化。一方面，以吊腳樓為主的民族傳統(tǒng)建筑屬于國家文化遺產，其維修整頓應根據限定的標準。但是在市場經濟的擴張中，開發(fā)商的逐利本性逐漸沖淡其應遵守的文化保護守則。室內結構被改造：各式各樣的主題房、現(xiàn)代化設備、為了滿足酒店的強透光而打造近乎整面的玻璃等等，曾經的苗家氛圍蕩然無存。外在結構也在改變，鋼筋混泥土替換傳統(tǒng)的木制材料、強行加蓋一層等，破壞傳統(tǒng)的建筑結構。此外，景區(qū)內“穿苗族服飾，體驗苗族風情”拍照留戀盛行。苗族服飾的意義在于其傳統(tǒng)的工序、民族身份標記，而不是用貨幣衡量的客觀形態(tài)的展示。而街邊、露臺10元一次的拍照紀念便將游客的文化體驗定格在照片之中。特別是隨處可見的紀念品店鋪魚龍混雜，缺乏有力的監(jiān)管，民族文化產品粗制濫造、真真假假普遍存在。

文化景觀的主觀體驗外在化。在西江千戶苗寨的空間結構中，設置民族歌舞表演專場，特別是專屬夜場在漫山燈火的夜景下吸引游客，刺激消費。借用戈夫曼的擬劇理論分析民族旅游開發(fā)中的歌舞表演，表演者在前臺進行表演以及民族產品展示，游客能夠觀賞到的僅僅是前臺展示的行動景觀，而后臺地道的民族文化核心區(qū)則是游客無法體驗的。除此之外，園區(qū)內每天定點的舞臺或定時沿路的蘆笙舞等舞蹈表演也割裂了其原有的儀式感。歌舞文化原真性的意義在于其宗教信仰、紀念儀式而不是為了經濟利益而表演。狹隘的行動空間、時間，刻意的行動目的不僅使游客缺少意外之喜而且無法使游客獲得原真的民族歌舞文化景觀體驗。

2.文化景觀原真性異化的誘因

文化景觀原真性異化的原因較為復雜，主要體現(xiàn)為理性主義陷阱的誘導、旅游開發(fā)利益獲得的主客體錯位、和區(qū)域生活-生產功能失衡三個方面。理性主義是行為發(fā)生的意識原則。行為發(fā)生的過程中，經濟理性導致該場域內利益獲得的主客體角色發(fā)生錯位。角色的錯位進一步致使該場域內功能失調的局面。

時代進步過程中理性主義陷阱的誘導。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帶動現(xiàn)代性萌生的同時也引發(fā)了現(xiàn)代性的陷阱之一：理性的增長?，F(xiàn)代性的擴張過程中，工具理性無所不在地控制了生活場域內的各個方面。人們習慣以工具理性作為生活的原則，以金錢為中介，將場域內的環(huán)境或者其他物品等視為生活、生產的原則。此外韋伯亦認為，在現(xiàn)代社會中行動脫離規(guī)范和價值，轉而從工具理性角度追求各自的利益。在西江場域內正是如此，村民及各種主體的社會行動多基于理性的價值衡量，將民族文化物化且忘卻了文化商品的原真性價值。區(qū)域文化是特定生存和生活方式的表達，是人們在日常生活的實踐和體驗中形成的一種穩(wěn)定的價值理念和精神追求。但在現(xiàn)代旅游經濟的市場內，區(qū)域文化衍生為市場邏輯的產物，同時斷裂出各種亞文化，而其本質都是統(tǒng)一于市場邏輯與消費文化。因而在旅游開發(fā)的驅動下，內外文化不僅在區(qū)域內產生沖突而且區(qū)域文化受制于理性行為與市場邏輯故與文化的傳統(tǒng)原真性價值產生斷裂，導致文化景觀異化。

利益獲得的主客體角色錯位。在民族村寨場域內利用民族文化資源進行旅游開發(fā)，不論政策導向還是社會效應，其開發(fā)的利益主體本應當偏向村寨及村民，旅游公司、游客等等僅為相對的客體。而在現(xiàn)實中，受制于旅游經濟的市場導向，村民的主體身份在無形中逐漸暗淡。首先，村民與游客之間這種主客體錯位明顯，村民的主人翁意識在為游客服務的過程中逐漸隸從對其消費收入的需求。其次，村民與旅游公司、個體承租商之間也呈現(xiàn)經濟導向下的角色錯位。旅游公司及商戶創(chuàng)造的經濟收益是貧困村民迫切需要的。文化效應提供經濟開發(fā)的機會轉變?yōu)橐蕾嚳腕w的經濟創(chuàng)收。村民聽從商家的規(guī)劃，村民的生活家園演變?yōu)榻洕_發(fā)空間、娛樂場所。對經濟屬性的追求反向影響村民在旅游經濟開發(fā)過程中對傳統(tǒng)文化的使用態(tài)度，產生與文化原真性相違背的經濟向度。村寨將文化要素的使用權無形中交置于開發(fā)商，商家在開發(fā)的過程中經濟收益導向先于村寨文化保護。因而在開發(fā)過程中出現(xiàn)對文化載體的非適度利用，包括生態(tài)環(huán)境、文化建筑等的改造，以至于文化景觀異化表征的呈現(xiàn)。

區(qū)域生活-生產功能失衡。在此筆者欲以‘生態(tài)-生產-生活三生功能理論視角闡釋西江場域的功能失衡。自西江旅游開發(fā)后，村寨內不僅相比于以往增加了大幅度生產功能（旅游經濟生產），而且這一功能擾亂了村寨以往平靜的生活秩序。整個村寨內生產功能僅僅集中在山底的主干道沿線，山腰背面由于沒有地理優(yōu)勢且開發(fā)度較低仍舊處于落后的狀態(tài)。經濟生產功能在旅游的加持下一路飆升甚至超越村寨原始的生活功能。不論是在原有空間結構內發(fā)展各式各樣商品經濟抑或是直接離寨而去追求經濟收入的提高，生活功能在原住民的主觀認同上已經逐漸淡化。正是如此，村寨里融于生活之中的文化原真性內涵逐漸偏向經濟生產功能，導致呈現(xiàn)出經濟屬性的文化景觀原真性異化表征。

3.文化景觀原真性異化的主要影響及應對

文化景觀原真性的異化致使村寨內結構的分層，包括文化結構和經濟結構的分層。文化結構的分層主要體現(xiàn)為：物質文化元素真與偽之間的分層，本族文化與外來文化之間的分層。原本單一的苗族文化受到很多非本民族文化因素的干擾，不同民族的文化元素被生搬硬套地運用在苗族場域內。例如，街道充斥著其他民族的特色小吃，使得這單一的苗族空間場域成為各族飲食文化的大雜燴。經濟結構分層體現(xiàn)為：在不同的地理生產空間內，原住民內部出現(xiàn)經濟收入的分層。據調查，西江苗寨內店鋪的的租賃價格從核心主干道到山背面呈現(xiàn)至少數十倍的差距，直接導致村民收入的差別。同時外來經營者相比于原住民更善于利用各種資源進行商業(yè)經營，因而原住民與外來經營者之間也產生收益分層。

文化景觀原真性異化的另一個影響是區(qū)域內社會關系從同質性到異質性的轉變。并且，通過民族旅游的開發(fā)，文化承載主體之間的社會關系出現(xiàn)從倫理情感型向生產消費的工具型的轉變。西江千戶苗寨過去屬于典型的熟人社會，建立在血緣、地緣、業(yè)緣的基礎上?，F(xiàn)在社會關系主體從原住民內部向村民與游客、村民與商家、甚至商家與游客等不同角色的包容。這是一種總體上基于經濟結構的關系，消解純樸的熟人關系網絡。將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分析該場域內社會關系變遷：

其一，原住民地緣關系的弱化。例如，一些吊腳樓地理位置較為偏僻尚未被租賃，無法產生收益，或者僅能獲得較低的租賃收入。部分基于對更高經濟水平的追求選擇離開村寨，外出務工。如此一來在這個空間內的地緣關系則隨著原住民的向外流動而疏遠，同時擴大了原住民之間的空間和心靈距離，基于空間結構的地緣關系因此產生了變化。第二，業(yè)緣關系中介性。越來越多的外來人口進入村寨發(fā)展小商品經營或民宿、飯店等經濟生產方式，成為村寨社會關系的主體之一。這樣在村寨內便存在雇傭關系、合作關系以及消費關系，同時也走禮治社會走向契約社會。在原有的空間結構內形成一種依賴貨幣的社會關系，貨幣的利益屬性作為社會關系額中介。夾雜著利益屬性的復雜關系沖擊著原有空間里單純的鄰里關系。

筆者在此欲提出如下觀點：文化景觀的異化相對于歷史文化本身而言有所偏離，但是從社會進步的角度考慮，我們更可以用發(fā)展的眼光來看待這一現(xiàn)象。在接受異化的基礎上，更多地考慮歷史文化在現(xiàn)代社會中的適應性。以下，筆者將針對適應性問題提出兩點看法：

尊重群眾的權利，提高群眾的活動參與度。旅游開發(fā)雖然主要以村民、政府、旅游公司為主體，三方各司其職。政府理應更多地考慮村寨的利益，但實際上政府無法做到隨時地近距離了解村寨的實際情況。因此，政府應當將更多的權力下放給村民，村民方是家園真正的守護者。在民族旅游資源開發(fā)的戰(zhàn)略中，村民應自覺統(tǒng)一戰(zhàn)線，通過聯(lián)盟形成組織的集體力量。涉及到村寨保護的相關決議中，村民組織應充分發(fā)揮民主權，避免在經濟的誘導下受制于商業(yè)開發(fā)，導致貨幣意識愈發(fā)深入人心，更不可將家園的開發(fā)改造權讓渡給公司而置自己于被動地位。

強化本土群眾對民族文化的認同。經過旅游的開發(fā)，民族村寨的生活家園變景觀區(qū)，原有的生活節(jié)奏被打破，這一過程無形中干擾了村寨的生活及文化氛圍。為了迎合游客的需要，經濟追求致使民族淳樸風俗的弱化，不利于民族文化的保護與傳承。文化符號的復制體驗脫離民族文化深厚的土壤更容易導致本土文化的斷層。因此民族村寨旅游的開發(fā)需要尊重原生的家園、節(jié)奏、儀式，領略原汁原味的民風風俗文化。民族村寨是村民的主場，村民亦有責任、有義務強化文化自信并以真實的民族風貌迎接游客。另外，村民更應該意識到經濟水平不是衡量民族發(fā)展的唯一標準。特別是對于民族地區(qū)而言，其特殊性、重要性體現(xiàn)在國家民族文化的傳承。因而民族村民更有必要喚起自我歸屬的認識、自我身份的強烈認同以及民族文化精神的建構，從主觀心態(tài)認定民族歷史文化在現(xiàn)代市場的角色適應。

后現(xiàn)代旅游催生下的民族村寨旅游雖然始于經濟利益的追求，但是由于民族地區(qū)文化傳承的獨特性，經濟利益并非終極目的。立足于文化的歷史、現(xiàn)在與未來，旅游開發(fā)是一個不斷發(fā)展的動態(tài)過程。在這過程中我們應該以非恒定的視角研究不同時空下文化原真性的時代表征及其深度誘因，從而探討文化在不同階段的社會適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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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中南民族大學南方少數民族研究中心2018-2019招標課題“民族地區(qū)特色產業(yè)發(fā)展與鄉(xiāng)村振興”（PJW030011803、PJW030011903）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朱瑩瑩（1994-），女，漢族，江蘇宿遷人。中南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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