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0年柏林電影節(jié)落幕,女性題材電影《從不,很少,有時,總是》獲得世界關注。雖然受疫情影響,該片在北美上映三天即宣布撤檔,但這部極具現(xiàn)實意義和美學價值的影片,憑借著極高口碑在網(wǎng)絡上引起熱議。本文將從女性敘事和空間設置兩個角度來探討該片的創(chuàng)作風格,并結(jié)合伊麗莎·希特曼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來探討她作為獨立導演所面臨的機遇與挑戰(zhàn)。
關鍵詞:《從不,很少,有時,總是》 青春片 女性電影
由伊麗莎·希特曼自編自導并自制的影片《從不,很少,有時,總是》先后在圣丹斯電影節(jié)、柏林電影節(jié)嶄露頭角,并最終抱得柏林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評審團大獎。這部電影講述了性格內(nèi)向的少女奧頓因意外懷孕,在表妹史凱樂的陪伴下前往紐約尋求幫助的青春成長故事。而兩個少女前往紐約的旅途也成了她們的青春十字路口,她們開始學會獨立應對自己尷尬的處境,并試圖擺脫束縛自己的枷鎖。獨特的女性主義視角與細膩動人的視聽語言,以及具有社會敏感性的女性題材都讓這部影片得到廣泛關注,由此也拉開了兩個少女有關勇氣、愛的旅程。
有觀眾稱這部影片是《四月三周兩天》的美式變奏,誠然,兩部影片中主人公都為兩個少女,中心事件為尋求墮胎的幫助,讓兩者有了一定的相似之處。但《從不,很少,有時,總是》更多的是刻畫主人公在這場跨州旅程中的成長,同時涉及對友誼、兩性、代際關系等問題的思考。故事靈感源于2012年的一個真實事件:28歲的愛爾蘭牙醫(yī)薩維塔因自身病情惡化,請求醫(yī)院幫其墮胎卻不斷遭拒,薩維塔最終感染膿毒癥死去。而直到2018年,愛爾蘭婦女墮胎才合法化。導演起初將故事背景設立在愛爾蘭,最終卻設立為她更熟悉的美國,將兩個少女對于自我選擇、自我保護的爭取放在了前往紐約的公路上。
一、女性敘事的價值建構(gòu)
作為一部女性題材電影,《從不,很少,有時,總是》以未婚懷孕少女奧頓為視點進行第一人稱敘事,奧頓是本片敘事的講述者,也是本片故事的經(jīng)歷者?!皞鹘y(tǒng)小說中的女性大多處于被觀看的位置”,在父權(quán)意識形態(tài)體系中,女性是被動的,她們是觀眾與男性角色的凝視對象。[1]但伊麗莎·希特曼更多地將視點落在少女奧頓身上,敘述話語視角的轉(zhuǎn)變也構(gòu)建起了女性敘述話語的獨特魅力。在這里,我們將目光順著少女奧頓的視線,追隨著奧頓的腳步和身影,能感受到奧頓的內(nèi)心世界變化,也能與她一同迎接未知的困難。
影片開頭是固定的客觀鏡頭,它先是快速地“過”了幾個節(jié)目,后又疾速轉(zhuǎn)入到女主角的表演片段。當女主角奧頓抱著吉他站在舞臺唱歌時,影片來回切換了幾個觀眾反應的鏡頭。奧頓作為被凝視的對象,她接受觀眾的打量和點評,但這“被看”的時刻很快就被打斷。隨著片名字幕的出現(xiàn),我們的視點又落在了奧頓身上。奧頓貼著亮片的眼睛、奧頓凸起的肚子、奧頓薄薄的嘴唇……攝影機拉近了我們與主人公的距離,并用含蓄的方式表達了作者的女性訴求,坦誠地展現(xiàn)女性的需求與渴望,而不再是被動接受的姿態(tài)。
奧頓女性意識的覺醒并不是被動的,她主動甚至冷靜地接受了一切。當她鼓起勇氣把酒潑在一直對她擠眉弄眼的男孩臉上,鏡頭也隨之跟上了奧頓的臉,預示著奧頓走出了他人的目光,從而獲得自己的主動權(quán),由被凝視的客體轉(zhuǎn)變?yōu)橛^看的主體。最為標志性的一場戲是奧頓用極為暴力的方式,來對自己的身體進行“改造”:她將別針在煤氣灶上加熱變燙,在鼻子里塞上紙團,用冰塊冷敷鼻子,再讓別針穿過,她給自己打了一個鼻釘。影片省去了主人公的“前史”,而直接交代她的“現(xiàn)在”:她已懷孕一段時間,并想要墮胎,但診所醫(yī)生卻給她放墮胎危害的宣傳視頻,奧頓只能在網(wǎng)上搜索墮胎相關的信息。
換句話說,奧頓前往紐約的旅程,也是奧頓與史凱樂的友情之旅。影片用了很多的動作細節(jié)反映兩個女孩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通過她們表達了女性之間的情誼。在影片里,笨重而巨大的行李箱是一個重要道具。但很顯然,只需要在紐約待一天的旅程并不需要如此大的行李箱。她們不得不拖著它上巴士、過地鐵,讓這段旅程更顯艱苦。史凱樂的漂亮活潑與奧頓的內(nèi)斂沉默形成了對比,但史凱樂對奧頓的溫暖和奧頓對史凱樂的心理認同,讓兩者在成長過程中彼此依賴、彼此信任。兩人囊中羞澀時,史凱樂只能向巴士上向自己搭訕的男生求助,史凱樂倚靠在柱子上與男生接吻,奧頓在柱子另一頭站著,伸出手,牽著史凱樂的手。
二、地理空間的意象表達
主人公奧頓來自賓夕法尼亞州的一個小鎮(zhèn),作為小鎮(zhèn)少女的她“前往紐約”成為本片一個重要的敘事動作,串聯(lián)起了主人公捍衛(wèi)自我權(quán)利的重要節(jié)點。摩天大樓等豪華建筑往往是描繪紐約這一超級城市最常見的視覺符號,但影片卻避開了這些空間景觀,而選擇一些封閉的場所來展現(xiàn)故事的發(fā)展。
奧頓與史凱樂一路前行,無論是在大巴上,還是地鐵里,一種危機感總是莫名潛藏著。陌生的人群、焦躁的內(nèi)心,隨著環(huán)境音的加強而將這種內(nèi)心的恐懼慢慢放大,這無疑是他鄉(xiāng)者行走在他處的心理映照。小鎮(zhèn)與紐約是兩個點,沿途的公共交通工具是串成兩點之間的線,而此間遇到的路人也是構(gòu)成這一空間景觀的重要元素。影片將女性“在路上”的不安感描繪得格外細膩,兩個少女一路謹慎,他人的目光或打量或好奇,都讓人充滿緊張感。
奧頓她們所在的長途汽車站離紐約時代廣場僅一個街區(qū)之隔,當奧頓拖著笨重行李去找史凱樂與搭訕男生時,影片用晃動的手持鏡頭模擬了奧頓的主觀視角。城市的景觀與主人公的內(nèi)心感受相互交織,光怪陸離的城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異彩紛呈的巨大LED廣告屏,都讓初來乍到的小鎮(zhèn)少女陷入迷茫。影片用大量環(huán)境音來展現(xiàn)城市的特點,繁華表面的背后是城市冷靜、冷漠的一面。行進在紐約街道的奧頓,這一刻成了紐約大版圖里的一個點,不斷被來來往往的車水馬龍所淹沒。而奧頓所能做的不過是凝視這即將消失的景觀,她還沒有能力去享受大城市所帶來的物質(zhì)快感,就連眼前的新奇景象都在消逝,她站在十字路口,不斷張望周遭一切,將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收進這凝視里。
影片中重要的一場戲就是奧頓在咨詢室里接受詢問,狹小的空間里只留下奧頓與顧問兩人。隱蔽的空間里談著極為隱私的事,影片一開始還是特寫的正反打鏡頭,隨著問題的展開而將鏡頭固定在奧頓的臉上,也就是在這里片名“從不,很少,有時,總是”開始出現(xiàn)。面對著顧問的提問,奧頓需要從這四個答案中挑選。也是在這個狹小的房間里,我們更進一步看清了奧頓的臉,她原本克制、鎮(zhèn)定的表情只是對于外界的偽裝,她內(nèi)心的害怕與彷徨才是十七歲少女的真實一面。奧頓從賓州小鎮(zhèn)到紐約,她在不同的咨詢室里尋求幫助,封閉的房間里承載著主人公的秘密,而房外的空間即使再寬敞也是她不能坦誠事實的場所。
影片最后,做完手術的奧頓與史凱樂踏上了歸途。奧頓的臉貼在大巴的玻璃上,她閉上了眼,斑駁的光影映照在她的臉上,這場旅途終于畫上句號,她最終要抵達的不是紐約,而是回到她的家——那個有些吵鬧的家也變得充滿溫度。此外,奧頓的居住空間也成為解讀其生活狀態(tài)的符號密碼。擁有屬于自己的房間意味著擁有屬于自己的獨立空間,奧頓有些凌亂的房間,墻上貼著與朋友的合影,還有些花哨的海報,都是奧頓少女生活的印記。
三、獨立導演的嘗試與挑戰(zhàn)
伊麗莎·希特曼1979年出生于美國紐約,父親是一名人類學研究者,母親是一名社會工作者。在希特曼還是個孩童的時候,她就隨著父親在內(nèi)華達州做田野調(diào)查。希特曼高中時期沉浸于學校開設的戲劇課程,每天都會和同學們排練得很晚。希特曼想要成為一個戲劇導演的夢想從未消失,當她從美國中西部老牌名校之一的印第安納大學畢業(yè)后,在紐約尋求做戲劇導演的機會,并且想要執(zhí)導實驗戲劇。她曾與一位她非常敬佩的戲劇導演會面,并向他尋求建議,對方說了句讓她至今難忘的話:“作為一個五英尺高的女人,你永遠都要奮斗?!盵2]這句話對于希特曼而言有點復雜,她既感受到了對方對自己的同情,又感覺到對方把責任推給了自己。
希特曼在成長時期并不是一個電影發(fā)燒友,直到25歲時看到一系列哥倫比亞大學學生電影作品時,她萌發(fā)了學習電影制作的念頭。她隨后申請并進入了加州藝術學院,她在那里開啟了自己的電影之路,也遇到了自己的伴侶——斯科特·卡明斯,他幫助她完成了她目前所有作品,兩人還育有一個五歲的兒子。
2013年,希特曼完成了自己長篇處女作《感覺就像愛》,這部講述孤獨少女大膽追求年長男人而陷入不可自拔境地的故事,讓希特曼獲得鹿特丹國際電影節(jié)老虎獎提名。2017年完成的第二部長片《沙灘鼠》則是將鏡頭對準了性向搖擺不定的少年,將青春期涌動的欲望細膩地描摹了出來,這部影片也讓希特曼獲得圣丹斯電影節(jié)評審團大獎提名、洛迦諾國際電影節(jié)當代電影人單元金豹獎提名。在影像表達和觀念表述上,獨立電影往往更具有個人化特征?;仡櫹L芈娜孔髌罚紝㈢R頭對準了處于邊緣地帶的青少年,描述他們內(nèi)心的苦楚與彷徨,利用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來加強影片自然主義的風格。希特曼的《沙灘鼠》《從不,很少,有時,總是》都是與法國女攝影師海蓮娜·勒瓦合作,海蓮娜的代表作還有《阿涅斯的海灘》《皮娜》《幸福的阿扎羅》等影片。在海蓮娜的幫助下,《從不,很少,有時,總是》得以更精準地呈現(xiàn)在銀幕上。
電影的時長是有限的,少年對于未來的想象卻是無限的。當奧頓從紐約返回賓州小鎮(zhèn)時,她也將開始新的生活。在《從不,很少,有時,總是》中,希特曼通過獨特的女性人物來表現(xiàn)女性的主體性,關注女性成長的同時,也映射出對社會發(fā)展的思考。那么,如何跳脫女性導演標簽,去探討更廣的社會層面,也正是希特曼所面臨的挑戰(zhàn),我們也期待著在未來,希特曼能創(chuàng)作出更多優(yōu)秀的影片。
參考文獻:
[1]吳瓊.視覺文化的奇觀[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
(作者簡介:林彥君,女,碩士研究生在讀,北京電影學院2018級, 研究方向:中外電影歷史與理論)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