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鄭波

【內容摘要】本文認為，國內眾多影視審美價值批評類文章在批評某類節(jié)目、反思某些具體問題時，大都會援引“法蘭克福學派”思想觀點作為理論依據，從中不難發(fā)現(xiàn)中外影視媒介發(fā)展中存在的既普遍又特殊的現(xiàn)代性危機。故此，有必要回溯霍克海默、阿多諾、馬爾庫塞、哈貝馬斯等法蘭克福學派領軍人物的批判理論觀點，以增進學界對影視媒介的社會共識。

【關鍵詞】影視媒介;法蘭克福學派;審美價值批判;芝加哥學派;規(guī)范化建構

縱觀國內眾多影視審美價值批判類文章，它們在批評某類節(jié)目，反思具體問題時，大都會援引“法蘭克福學派”思想觀點作為理論依據。從中，我們可以看見中外影視媒介發(fā)展中存在的既普遍又特殊的現(xiàn)代性危機。故此，有必要回溯一下霍克海默、阿多諾、馬爾庫塞、哈貝馬斯等法蘭克福學派領軍人物的批判理論觀點，以增進學界對影視媒介的社會共識。

一、影視媒介審美價值批判：從阿多諾、霍克海姆到列斐伏爾、阿甘本

德國“法蘭克福學派”第一代領軍人物阿多諾、霍克海默在《啟蒙辯證法》一書中對媒介工業(yè)的大眾化、統(tǒng)一化、規(guī)?；a引發(fā)的審美均質化、僵化、貧困化有著尖銳而深刻的學理批判。如同滿大街跑的都是黑色“甲殼蟲”式福特汽車一樣，“所有觀眾都被迫去看幾乎完全雷同的節(jié)目……影視會使審美迅速陷入極端貧困的狀態(tài)，以至于在將來，所有罩在工業(yè)文化產品上的厚重面紗都會被打開，都會以嘲弄的方式實現(xiàn)瓦格納的總體藝術作品之夢”。①

霍克海默、阿多諾將媒介審美危機診斷為文化工業(yè)資本、權力技術合謀的結果。對于權錢合謀和對目的理性欲望的無限膨脹追求，加之文化工業(yè)的急速發(fā)展，使得媒介審美創(chuàng)造力急劇萎縮，只在局部細節(jié)上展開差強人意的改變。這些細節(jié)局部變成了“自由”代言人?！霸谝魳分校瑔渭兊暮吐曅Ч藢φw形式的意識;在繪畫中，對各種色彩的強調削弱了構圖的效果;在小說中，心理描寫變得比小說框架更重要。而所有這些，恰恰是文化工業(yè)的總體性所帶來的后果?！雹诒M管文化還與眼、耳、口、鼻、舌、心、身、意、體等諸感官感覺有關，但拘泥于細節(jié)部分的媒介生產卻仍然未能逃出整體固化的程式僵局?！霸诘聡?，專政所帶來死氣沉沉的寂靜，已經籠罩在民主時代最歡快的影像上。”③

電影、電視、廣播、報刊帶來的現(xiàn)代性負面后果是對觀眾想象力的抹除，對思考能力的消解，讓影視前的觀眾都變成尼爾·波茲曼所描述的“影視人”，變成馬爾庫塞批評的“單向度”人，變成西美爾批判的“貨幣永動機”，變成阿甘本批判的“既被排除在人間法之外，又被排除在神法之外;既被排除在世俗領域之外，又被排除在宗教領域之外的赤裸生命”，④他們不再進行連續(xù)思考，為爭取自身權益而奮斗，而是選擇沉迷于影像故事情節(jié)的無意義耗散中，嚴重忽視了現(xiàn)實生存的奮斗拼搏意義?！半娪皼]有留給他們任何想象的空間，強迫它的受害者直接把它等同于現(xiàn)實，”⑤讓他們分不清日?，F(xiàn)實與虛幻，搞不清真實與虛假，以致波德里亞稱這種媒介化生存為《象征、交換與死亡》的宿命，感嘆消費社會中每個人都在用虛擬的數字符號、影像圖案聲音與現(xiàn)實肉身、情感體驗、意志形態(tài)上演永不落幕的能量交換。

波德里亞的老師列斐伏爾在其成名作《日常生活批判》中對于混淆現(xiàn)實與虛幻、物質與精神等二元矛盾危機有著深刻的媒介批判揭露。他認為國家主導的文化工業(yè)在間接地管理著日常生活。“國家通過法律和法規(guī)、大量的規(guī)定、國家機關和行政管理部門的保護行動，直接管理著日常生活。國家通過稅收、司法部門、操控媒體，間接管理著日常生活?！雹藿柚鞣N媒介手段，國家會登記、描繪和規(guī)定每一個社會成員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在后人類影視劇，如《黑鏡》《攻殼機動隊》《銀翼殺手》《機器姬》等情景描述中，人類身體、情感記憶及家庭成員等等的幾乎全部的生活、工作崗位都會由人工智能和計算機中央處理器統(tǒng)一安排，集中調度。人與機械的界限，生活世界與社會工作的界限，真實記憶與虛幻意識的界限等都會被抹除。

就像?？略凇兑?guī)馴與懲罰》中所揭示的那樣，工廠、學校、醫(yī)院、街道、廣場等等所有公共空間都會在監(jiān)控攝像頭下被全方位監(jiān)視起來，進而把日常生活緊緊地攥在手上。國家意志通過巨大的網絡、渠道、回路都從日常生活開始，經過多個層次，到達全球衛(wèi)星，然后再返回權力官僚階層和信息技術的市場買賣空間。于是，媒介信息成了知識的替代品，成了刪除思想的利器，成了空白記憶的幫兇。“否定消失在完全的實證中。信息意識形態(tài)成了披上實證知識的外衣，有時甚至裝扮成技術唯物主義的唯心主義，信息意識形態(tài)成了認識活動中、政治中和日常生活中的一個錯位因素?！雹卟粌H是錯位的，而且是扭曲變形，甚至一度被壓縮乃至消失的缺席空間。

與此同時，廣播影視媒介的“文化已經變成了一種很普通的說法，已經被帶進了行政領域，具有圖式化、索引和分類的涵義”?！跋M者總是那些工人、雇員、農民和地位偏下的中產階級。資本主義生產從身體和靈魂上對他們進行了限制，使他們成為孤立無援的犧牲品。相比于自身而言，統(tǒng)治者總是很自然、很嚴厲地對他們施加道德壓力，今天受騙的大眾甚至要比那些成功人士更容易受到成功神話的迷惑。他們始終守著奴役他們的意識形態(tài)?！雹?/p>

在霍克海默、阿多諾、列斐伏爾眼中，媒介文化工業(yè)與資本權力、欲望工具的結合，是在不斷制造虛假的娛樂，是在暢銷書中的胡言亂語中泯滅人性，是要讓大眾在盲目狂歡中控制大眾的情感走向。“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娛樂實現(xiàn)了情感的凈化，按照亞里士多德的說法，這就是悲劇的作用，或者用阿諾德的話來說，這正是電影所要達到的目的。無論是真理，還是風格，文化工業(yè)徹底揭示了它們的宣泄的特征?！雹崛绱艘粊恚瑔⒚衫硇缘摹办铟取迸c傳統(tǒng)神話的“蠱惑”走到了一塊兒。歷史的進步與倒退，就成了阿多諾、霍克海默眼中的悲喜劇。

概言之，阿多諾、霍克海默糾結的是媒介文化工業(yè)“自律與他律”之間的矛盾，而列斐伏爾、波德里亞則將審美批判指向了媒介信息技術、商品編碼符號對日常生活的監(jiān)視、鉗制。他們都是在主、客二元框架下展開的反思性批判研究。批判的矛頭指向的是媒介現(xiàn)代性負面效果，而對于現(xiàn)代性的積極成果并未給予過多的肯定性闡釋。在哈貝馬斯看來，走出這種形而上審美主義經驗批判的困境，就應當打開交往理性視野，在社會公共領域和精神文化空間中展開對話協(xié)商。立足于主體之間的多元互動，磋商溝通，共同探討公共領域的現(xiàn)代化轉型，讓生活世界“去殖民化”，應構成廣播影視、報紙雜志等媒介規(guī)范化發(fā)展的必由之路。

二、影視媒介規(guī)范化社會建構：芝加哥學派的理論視野開拓

與大面積影視審美價值批判類研究不同，國內部分學者選擇從媒介規(guī)范角度開展正面建構探索，有的借鑒國外影視媒介發(fā)展經驗嘗試診斷性批判建構，如謝靜在闡述美國新聞權威批評與其新聞言論出版協(xié)商規(guī)范建構交互發(fā)展的曲折歷程時，反思中國新聞媒介發(fā)展產生的問題，“如資本市場對新聞業(yè)的腐蝕……加強對批評者的批評，成為許多有志之士的共識”。⑩有的立足于媒介權利主體和義務職責的法理分析，如陳絢《新聞道德與法規(guī)：對媒介行為規(guī)范的思考》（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5年版）一書則對憲法賦予新聞記者、主播、政府公職人員、社會大眾等不同主體以相應的平等權利義務等問題展開了較全面闡述。有的結合具體問題提出相應對策建議，如姜彥慧針對少兒影視節(jié)目主持人套路臉譜化，亂用港臺腔、美國腔或粗俗土話，丟掉個性童心等問題，提出了“樹立多元化角色形象，增強即興表達成分，強化語言訓練”，凸顯兒童本有的身體情感語言（站姿、步態(tài)等）規(guī)范行為的改進措施。

在眾多的影視媒介規(guī)范化建構道路探索方面，很多學者會提及麥克盧漢的“媒介作為身體的延伸”論，雷蒙·威廉斯的“媒介信息傳播”論，或斯圖亞特·霍爾的媒介符號“編碼/解碼”論，格羅斯伯格的媒介“情動”論，或萊文森的“媒介環(huán)境進化”論、尼葛洛龐帝的“數字化生存”論，包括近年來關于伯明翰學派的“媒介文化專題研究”都已經為新聞傳播、廣播影視編導專業(yè)所熟悉，但對于西方媒介規(guī)范化社會學建構理論探索和本土轉化研究略顯單薄，其中緣由耐人尋味。

實際上，“芝加哥學派”是走在媒介社會學理論探索前沿的，該學派自1895年創(chuàng)建美國第一個社會學刊物《美國社會學期刊》以來，斯莫爾（Albion W. Small）、托馬斯（W.I.Thomas）、吉伯斯（Ernest Burgess）、庫利（Charles Cooley）、帕克（Robert Park）、米德（George Mead）等學者的媒介社會學思想逐漸對全球影視、廣播、報刊等的發(fā)展產生理論影響。

提起“芝加哥學派”，絕大多數人會想到建筑師沙利文和他的經典設計名言“形式服從功能”，想到數學分析學派吉格曼德將傅里葉分析方法引入偏微積分研究，想到城市社群互動理論，想到推崇自由市場機制的經濟學理論主張，很少有人想到它的媒介社會學、新聞傳播思想創(chuàng)建性貢獻。因為“芝加哥學派”的媒介社會學建構理論也是后人總結的產物。目前對于哪些人屬于芝加哥學派？它的核心主張是什么？其實也沒有一個集體共識?！吧踔林T如‘學派這樣的概念也許都是有問題的?！北疚倪@里采用這種“不可能之可能”的概念，只是為了便于闡釋和讓讀者理解它在媒介思想脈絡中的學理位置而采取的簡化做法。

羅杰斯的《傳播學史》提到較多的學派代表人物是杜威、托馬斯、庫利和帕克。杜威，大家比較熟悉，是美國經驗主義的旗手。庫利和帕克是杜威的學生，帕克是城市社會學的奠基人;而米德是杜威在密歇根大學時期的同事，是社會心理學巨擘，且以社會思辨“符號互動論”而著稱于世。哈貝馬斯在《后形而上學思想》一書中，開辟兩大章節(jié)“多元聲音中的理性同一性”和“個體化與社會化：論米德的主體性理論”，重點探討其主體間性聲音、語言的交往模式。

自1892年斯莫爾在芝加哥大學建立社會學系以來，“芝加哥學派”就一直主導著美國媒介新聞傳播理論發(fā)展。20世紀40年代后，在米德發(fā)展出的“符號互動論”旗幟下，芝加哥大學社會學系又集聚了諸如布魯默、休斯、貝克爾、戈夫曼、里思曼等知名社會學家，他們又被稱為“二代芝加哥學派”。不論是“一代芝加哥學派”，還是“二代芝加哥學派”，他們都受到馬克斯·韋伯、涂爾干、特洛爾奇、西美爾等歐洲社會學家的廣泛影響。其中，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重點探討了西方宗教是如何適應資本主義社會經濟積累，如何展開現(xiàn)代性社會轉型的，基督教、天主教是如何實現(xiàn)宗教教義改革，如何在“因信稱義”的信念中服務于壟斷資本主義對外擴張的，當然，還有西美爾的時尚哲學、羅蘭·巴特的《流行體系》等都對“芝加哥學派”的媒介社會學理論建樹產生了同樣深遠的影響。

社會學家羅伯特·K·默頓（Robert K. Merton）在他1935年的博士論文《17世紀英國的科學、技術和社會》一文中直接指出，“17世紀的清教倫理是推動現(xiàn)代科學產生的強大力量，因此也是推動工業(yè)革命的強大力量。”同樣的道理，韋伯的新教倫理思想研究、涂爾干的社會分工論、西美爾的時尚哲學在推動美國社會文化發(fā)展以及芝加哥學派媒介思想脈絡形成方面同樣起了不容低估的作用。

概括來講，“芝加哥學派”媒介規(guī)范化社會學建構主要有四大理論主張：（一）杜威推崇新聞傳播的民主、公眾價值，強調新聞言論自由，主張民眾積極參與，捍衛(wèi)新聞言論的公共價值，服務于公民社會的集體利益。在影片《公民凱恩》中，我們能深刻感觸到，個體通過報刊出版等媒介形式來推動公共文化建設的民主化歷程，看到新聞出版在連接個體與社會之間的媒介功能;（二）帕克主張新聞采編的實證調研和少數民族文化傳播媒介的保護、經驗開拓。帕克代表作《移民報刊及其控制》一書是最早對移民、少數民族的媒介傳播思想的研究成果。他認為采用意第緒語、波蘭語、德語等非英文形式傳播的報紙雜志在幫助移民懂得如何在美洲生存下來，如何同化他們的同時，更應幫助他們保留自身的民族特色。他認為這種保留移民、少數民族自身的文化特色，更有利于他們帶著他們家鄉(xiāng)的語言而融入現(xiàn)代都市生活，融入美國社會。另外，關于美國貧民窟、黑人犯罪、種族歧視、女權主義等現(xiàn)實紛爭問題也應該構成大眾傳播的重要信息內容;（三）庫利的“他者”作為自我的另一面鏡子，是反觀自己，認識評價自己的不可或缺的社會成員。習俗、節(jié)日、倫理等對于維持社會秩序正義化構建同樣具有重要意義;（四）米德強調自我的社會角色扮演，角色之間互動往來之于社會良性運轉和公正秩序建構具有不可替代的功能價值。

米德是第一個從社會主體間展開思考，打破自我對象化反思循環(huán)的媒介先鋒。他發(fā)現(xiàn)當表現(xiàn)客體的主體在與他者進行互動時，內在的交往空間就會自動敞開，因此說，“米德是第一個深入考察了這種作為社會產物的自我主體間性模式。他拋棄了自我意識的范式模式;根據這種反思模式，為了把握自身，進而意識到自身，認知主體把自己當作一個對象，并且與自己建立起聯(lián)系。費希特的知識學當中實際上已經出現(xiàn)反思哲學的困境，但是，直到米德，人們才開始沿著互動分析的路數，從費希特道德學所固有的困境中走了出來?！痹诠愸R斯看來，米德的社會心理互動論甚至是化解個體與社會之間分裂的唯一可行可靠的有效途徑。其學理價值意義和媒介社會學貢獻，不言而喻。

布魯默在米德社會理論的基礎上，進一步深化了媒介“符號互動論”（Symbolic Interactionism）思想。他強調，自我不僅僅只是在心理上與他者展開互動，而且還會借助象征符的中介橋梁，與社會其他成員展開媒介交往互動。意義是在符號交流互動中產生的。帕克沒有選擇社會心理精神上的主體間性和解路線，而是主張媒介信息傳播研究應該深入社會現(xiàn)實一線，像記者那樣，在媒介調研和經驗化過程中，將社會人物事件整個背景全面考慮進去。芝加哥學派對新聞傳播經驗化、符號互動化、媒介社會化建構理論的視野開拓，足以說明：“社會不僅是由于傳遞與傳播而得以繼續(xù)存在，而且還可以說是在傳遞與傳播中存在著。在‘公共的‘共同體和‘傳播這幾個詞之間具有超出字面上的聯(lián)系。”

值得一提的是，媒介規(guī)范化社會學建構主張只是芝加哥學派知識體系中的一個很小的分支。雖然沒有芝加哥經濟學、建筑設計、數學微積分理論那么出名，但它同樣傳承了芝加哥優(yōu)良的學術傳統(tǒng)。這些傳統(tǒng)特征被奧弗特瓦爾德概括為五大特征：“近乎狂熱的工作態(tài)度，經濟學與生活息息相關的真科學的堅定信念，對學術成就的極端強調，凡事不斷質疑的精神準備，以及芝加哥地理位置上的獨立性?！焙茱@然，媒介的規(guī)范化社會建構思想探索經歷，同樣共享了芝加哥學派的學風精神，相信有選擇地拿來為我們所用，將其作為中國式影視媒介規(guī)范化建設的參考，應不失為一種有價值、有意義的經驗嘗試。

三、“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與“芝加哥學派”建構理論之間的邏輯張力

實際上，國內有相當一部分學者就影視參與社會秩序建構、城鄉(xiāng)居民社交方式變革、現(xiàn)代文化價值觀念轉變及社會公民身份認同等問題展開了媒介社會學建構研究。有些研究直接或間接地借用了芝加哥學派理論思想，但這些作者可能不一定會意識到“前人”“他者”可能有過類似的學理探討，有些研究是可以與托馬斯、帕克、米德等規(guī)范構建理論觀點形成平等對話的，有的研究抓住了中國影視媒介化發(fā)展的獨特性，揭示出“芝加哥學派”所沒有解蔽出的獨特社會景觀。例如：邢虹文博士以上海影視媒介的現(xiàn)實化社會構建為案例文本，深度剖析了影視媒介是如何推動現(xiàn)代社會分工協(xié)作的，如何參與化解居民日常操勞、繁忙、焦慮、煩躁、苦悶，又是如何解決影視媒介價值歸屬感和新的社會文化身份認同問題的。結論是“影視媒介在受眾的價值認同構建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當前影視節(jié)目雖然存在著過度娛樂化傾向所導致的價值迷失，但虛構類節(jié)目和真實類節(jié)目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節(jié)目創(chuàng)作者也在試圖通過各種方式來引導和重建受眾的認同觀念……在將影視作為‘文化論壇，推動社會主體在這一新的平臺上協(xié)商而逐步形成共識”。

申端鋒、彭小川等學者將影視媒介引入中國廣大農村社會治理，“三農”問題解決框架。有些話語很容易引起共鳴，如：“電視在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期剛進入農村的時候，一個村莊也就是一兩臺，戶主把電視機放在院子里，大家都跑過去看，這時的電視類似于小電影，還有集體活動形式?！毕嘈沤洑v過那個年代的人，都會對左鄰右舍、男女老少聚在一起看《射雕英雄傳》《渴望》《籬笆·女人和狗》等熱播電視連續(xù)劇的盛況感嘆萬千。竊以為，這是芝加哥、法蘭克福、伯明翰等學派理論家所難以體會到的，也難以搞懂和理解的中國式獨特文化形態(tài)。

由此推知，申端鋒、彭小川為我們揭示的中國影視媒介審美經驗和媒介文化形態(tài)并不是審美主義批評，而是挖掘并肯定了中國影視媒介內在的審美價值品質和規(guī)范性意義。他們對湖北鐘祥、貴州安順等地縣城鄉(xiāng)鎮(zhèn)的影視媒介文化發(fā)展歷史概況做的實證考察與帕克強調的媒介應深入現(xiàn)場一線，關注本土民風以及庫利強調的媒介應積極參與習俗生活、社會秩序建構的理論主張不謀而合。邢虹文、王琴琴等探究的影視媒介分化、價值體驗、言語交流、身份認同等問題，同樣在米德的“文化心理互動論”中有著類似的社會學剖析。

其實，一貫以審美價值批判為文藝理論導向的法蘭克福學派，在哈貝馬斯、霍耐特這里，早已開始大踏步轉向規(guī)范性社會建構探討。前者的《公共領域結構轉型》《規(guī)范與事實之間》，后者的《為承認而斗爭》等著作都是規(guī)范性理論建構的典型例證。規(guī)范性建構理論并非芝加哥學派的專利，西方馬克思主義文藝批判理論原本是包涵了審美價值生產內在規(guī)定性的，只是因為審美價值批判維度在工具理性極度膨脹的情況下遮蔽了主體間無限廣闊的交往理性和社會生活世界，由此壓縮了媒介規(guī)范-協(xié)調行為得以展開的潛能空間。

今天，我們可以指責中國影視中的“泛娛樂化”“魅俗化”“弱智性”“商業(yè)味太濃”等種種弊病，但別忘了影視只是一種物質媒介，它背后深藏著人性欲望、善惡觀念，還有產業(yè)投資、市場消費等眾多不可見力量的錯綜交織。因此，我們在開展審美價值批判的同時，應明確批判是為了促進影視媒介文化的現(xiàn)代性轉型，而不是圖一時的口舌之快。簡單停留在表面的冷嘲熱諷和淺層批駁話語，是不利于本土影視媒介文化規(guī)范化發(fā)展的。與此同時，在不斷提高影視制作水平的同時，我們當然需要社會各行各業(yè)的一起努力。

總之，影視媒介審美價值批判與社會規(guī)范行為之間應保持適度的邏輯張力，立足于法蘭克福學派的批判理論精神與芝加哥學派的社會化規(guī)范建構范式之間，有助于我們超越二元對立思維，有助于我們開啟人類學意義上的中國特色影視媒介文化發(fā)展道路。當我們“用中華審美范疇如神韻、文氣、簡約、意象、意境等去分析中國影視劇創(chuàng)作，用中國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論與時俱進地闡釋影視劇創(chuàng)作實踐時，就會使批評生態(tài)更中國化、更民族化、更時代化”。

注釋：

①②③⑤⑧⑨〔德〕馬克斯·霍克海默、西奧多·阿多諾：《啟蒙辯證法》，渠敬東、曹衛(wèi)東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11頁、第112頁、第113頁、第114頁、第120頁、第130頁。

④〔意〕吉奧喬·阿甘本：《神圣人：至高權力與赤裸生命》，吳冠軍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16年版，第116頁。

⑥⑦〔法〕列斐伏爾：《日常生活批判：從現(xiàn)代性到現(xiàn)代主義》，葉齊茂、倪曉暉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第645頁、第664頁。

⑩謝靜：《建構權威·協(xié)商規(guī)范——美國新聞媒介批評解讀》，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7頁。

姜彥慧：《中國少兒節(jié)目主持人媒介角色規(guī)范研究》，山東師范大學2016年碩士學位論文。

和磊：《伯明翰學派;文化的源流與方法》，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2頁。

〔英〕庫茲：《“芝加哥學派”或者兩個芝加哥學派的起源？》，丁忱譯，《現(xiàn)代外國哲學社會科學文摘》1964年第5期。

〔德〕哈貝馬斯：《后形而上學思想》，曹衛(wèi)東、付德根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170頁、第191頁。

〔美〕約翰·范·奧弗特瓦爾德：《芝加哥學派》，王永龍譯，中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版，第1頁。

〔美〕羅杰斯：《傳播學史》，段曉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年版，第203頁。

邢虹文：《受眾的社會分化與社會認同的重構》，上海大學2011年博士學位論文。

申端鋒：《影視下鄉(xiāng)：大眾媒介與鄉(xiāng)村社會相關性的實證研究》，《華中科學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6期。

王一川：《通向中國式影視類型的定型和升級》，《當代影視》202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