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沛澤 黃港 龔麗萍(.江西中醫(yī)藥大學 南昌 330004;.江西中醫(yī)藥大學附屬醫(yī)院 南昌330006)
銀屑病俗稱“牛皮癬”,是一種受環(huán)境影響、基因調控、精神刺激等多因素共同作用的慢性炎癥性紅斑鱗屑性皮膚病,具有難治愈、易復發(fā)等特點。根據(jù)流行病學調查顯示,我國的銀屑病患病率約在0.47 %[1],但由于我國人口基數(shù)龐大,該病的患病人數(shù)達數(shù)百萬之多。中醫(yī)學上將本病稱之為“白疕”“松皮癬”“干癬”等。早在《諸病源候論》中就有對該病的描述:“干癬,但有匡郭,皮枯索癢,搔之白屑出是也?!保?]由于目前尚無治療該病的特效藥,在醫(yī)學界,該病的治療也一直是困擾廣大臨床醫(yī)生的難題。
江西省名中醫(yī)龔麗萍教授及其弟子黃港在多年的臨床實踐中,經(jīng)過不斷探索總結,得出了一套理論完整、療效顯著的治療方案,即應用透表和營解毒法治療血熱證尋常型銀屑病,并獲得廣大患者和同道的肯定,值得在臨床上推廣。余有幸隨兩位老師學習,深受啟發(fā),現(xiàn)將透表和營解毒法的相關學術思想做一文字總結。
在當前的中醫(yī)學界,針對尋常型銀屑病的治療,多秉承從血論治的思想。臨床中,根據(jù)患者病程新久及具體癥狀,辨證上大致分為“血熱”“血燥”“血瘀”三型,故在治療中也多以清熱解毒、涼血潤燥、活血化瘀等為治療原則。作為目前的主流學術思想,該理論的形成有著悠久的歷史淵源,在最早記錄該病的《諸病源候論》中就提出“風濕邪氣,客于腠理,復值寒濕與氣血相搏而生……為干癬也”[2],認為該病的產(chǎn)生是因外感之邪,入里搏結氣血而成。唐宋兩朝也都繼承此觀點。時至金元,“火熱論”“滋陰論”盛極一時,影響頗深。當代醫(yī)家開始重視火熱陽邪在疾病發(fā)生發(fā)展中的影響,清熱滋陰之法在彼時廣為應用。如明代李梃有云:“疥癬皆血分熱燥,以致風毒克于皮膚,浮淺者為疥,深沉者為癬?!保?]陳實功在《外科正宗》中曰:“頑癬,乃風、熱、濕、蟲四者為患……此等總皆血燥風熱克于脾、肺二經(jīng)。”[4]直至近代,以趙炳南、朱仁康、周鳴岐為代表的中醫(yī)名家,在總結前人的基礎上,逐漸形成了從“血熱”“血燥”“血瘀”三證論治銀屑病的理論共識,并且在臨床運用及實驗研究中取得了顯著的成果。例如李曉睿等[5]通過分析總結諸多的臨床實驗研究發(fā)現(xiàn),清熱解毒、涼血活血類中藥能通過調節(jié)T細胞介導的免疫反應過程中的信號通路,抑制或緩解銀屑病患者免疫炎癥反應的發(fā)生,從而達到改善或消除癥狀的目的。米宜靜等[6]在觀察解毒化瘀湯治療血瘀熱結型銀屑病的臨床療效時得出,該方能顯著降低患者外周血中的TNF-α、CRP、IL-8的水平,從而抑制表皮角質細胞的異常增殖。王麗華等[7]通過臨床實驗發(fā)現(xiàn),組方以丹參、生地、麥冬、當歸等為主的養(yǎng)血解毒湯,能明顯地降低銀屑病血燥證患者周圍血清中的TNF-α、INF-γ及IL-6的水平,從而緩解或控制銀屑病患者的炎癥表現(xiàn)。故在尋常型銀屑病的中醫(yī)治療中,掌握從血論治是治療該病的關鍵。
除從血論治以外,近年來隨著玄府理論的深入研究,一些專家學者提出從玄府論治銀屑病的新思路。例如王永炎院士團隊認為玄府郁閉,熱毒內蘊是銀屑病的病機所在[8]。北京中醫(yī)藥大學張益生等[9]基于劉完素“陽熱怫郁”理論,認為尋常型銀屑病的核心病機是“內郁外閉”,治療的關鍵在于宣通玄府,外解郁遏之衛(wèi)氣,內透內郁之熱邪。著名中醫(yī)外科專家莊國康,師從中醫(yī)外科大家朱仁康,在繼承其學術思想基礎之上,提出玄府開竅法治療銀屑?。?0]。何謂玄府?《內經(jīng)·水熱穴論篇》云:“所謂玄府者,汗空也。”[11]又有《素問玄機原病式》云:“玄府者,無物不有,人之臟腑、皮毛、肌肉、筋膜、爪牙、至之世之萬物,盡皆有之,乃氣機升降之道路門戶也?!保?2]故我們既可以狹義地認為玄府即是腠理、汗孔,也可以廣義地認為玄府是一切生理結構中氣機升降的樞紐。對于我們當前討論的玄府,便是調控皮膚氣機的腠理,亦或說是汗孔。從當前現(xiàn)有的研究中我們可以佐證這一觀點。
中醫(yī)科學院廣安門醫(yī)院宋坪等[13]在觀察開通玄府、通絡解毒法治療斑塊狀銀屑病的臨床療效時得出,以配伍麻黃、桂枝、杏仁為主的開通玄府、通絡解毒法能顯著降低斑塊狀銀屑病患者治療后的PASI評分,且對比傳統(tǒng)的活血解毒法療效更優(yōu)。趙懷智等[14]在進行傳統(tǒng)辨證基礎上加上辛溫解表藥治療尋常型銀屑病的研究時發(fā)現(xiàn),治療組在對照組的基礎上加入麻黃、桂枝、荊芥、防風、羌活等辛溫解表藥后,其療效明顯優(yōu)于以犀角地黃湯及桃紅四物湯為主的對照組,且差異具有統(tǒng)計學意義。李冠汝等[15]在研究中醫(yī)藥治療銀屑病血燥證的中藥用藥分類時得出,除了清熱解毒的清熱藥以及滋陰潤燥的補虛藥出現(xiàn)頻次較高以外,以麻黃、防風、荊芥為代表的解表藥在藥物應用頻次中位列第三。若按照既定的銀屑病辨證思路,血燥證應忌用辛溫升散、傷津耗氣一類的解表藥,但現(xiàn)在我們可以通過前者的研究發(fā)現(xiàn),解表藥物的作用可能是通過司玄府、開腠理,使邪有所出、營衛(wèi)和諧,以致沉疴得愈。這與筆者所闡述的透表和營解毒法中透表之法一致,也從臨床實踐的角度印證了該治法的正確性和有效性。
血熱作為銀屑病起病的始發(fā)因素,且通常貫穿該病的病程始終,再結合上述理論基礎,江西省中醫(yī)院龔麗萍及黃港兩位老師,擷“治血論”與“玄府論”之精髓,根據(jù)臨床實際,首次提出透表和營解毒法治療血熱證尋常型銀屑病,并創(chuàng)透表和營解毒湯,其藥物組成為:炙麻黃、桂枝、生地、當歸、僵蠶、羌活、浮萍、赤芍、丹皮、白花蛇舌草、連翹、重樓、甘草。其主要功效為涼血和營、解毒透表,臨床中以該方為主方,根據(jù)患者具體辨證,隨證化裁。例如表證以惡寒惡風為甚者,可加荊芥、防風,增其疏風解表之功;咽痛口干為甚者,可添板藍根、胖大海,以清熱利咽;血熱甚者,可酌情重用赤芍、丹皮,強其涼血之功;血燥甚者,可加入麥冬、知母,以滋陰潤燥;血瘀甚者,可加桃仁、紅花。縱觀全方,其中麻黃發(fā)表,開郁閉之玄府,通抑遏之氣機,使邪有所出;配伍僵蠶、羌活,既疏閉遏腠理之外風,又祛熱燥所生之內風;浮萍清輕上揚,外宣內透,引邪外出,諸藥共助麻黃透表以司玄府開闔之功。生地、當歸、赤芍、丹皮,一清營血之熱,二滋熱邪所耗之陰,三化血熱互結之瘀。桂枝配伍赤芍,則營衛(wèi)調和,衛(wèi)可入營,營可斂衛(wèi),陰陽和諧,如《素問·陰陽別論》所言:“陽加于陰謂之汗”[16],故可使邪隨汗出。白花蛇舌草、連翹、重樓清熱解毒,一方面體現(xiàn)了該法解毒之內涵,另外配合解表藥,一宣一解,一熱一寒,辛溫宣通而不耗陰,清解涼潤而不損陽,亦反映了該法和營之意。甘草調和諸藥。從臨床療效上看,該方治療銀屑病血熱證其效更專,而在治療血燥及血瘀證方面效力不如前者,故在臨床上運用本方時,需審慎辨證。
從總體上分析,該方的立意主要分為兩大方面,其一為透表,即通過解表藥,調暢玄府的氣機,打開腠理,恢復其正常的生理機能,為祛邪外出提供一個通路。其二即為和營解毒,其中和營解毒雖然可以將其分成和營、解毒兩個部分,但和營為解毒的目的,解毒是和營的內容,兩者互為因果,相輔相成,兩法的本質均是以從血論治的角度,清其熱,潤其燥,化其瘀。故從內容上講,該方組方嚴謹;從理論上說,該方立意鮮明。目前對于透表和營解毒法治療銀屑病的相關實驗及臨床研究,正在逐步開展。黃港等[17]通過臨床實驗發(fā)現(xiàn),該方能明顯降低尋常型銀屑病血熱證患者周圍血清中IL-23/Th17軸相關的細胞因子,從而達到理想的治療效果。成都中醫(yī)藥大學胡丹等[18]在闡述以調和營衛(wèi)、宣通玄府法治療尋常型銀屑病時總結道,該法不僅效果尤佳,而且遠期療效理想,值得在臨床上推廣和應用。
綜合以上研究,再結合臨床中血熱證銀屑病患者的典型癥狀,我們可以合理地推測,銀屑病血熱證患者單純的從血論治,能在總體上把握疾病的發(fā)病機制,但對于部分兼次癥狀缺乏完整且有力的解釋,原因其一,銀屑病患者發(fā)病之前,通常有惡寒惡風、發(fā)熱咽痛等表證;其二,大部分銀屑病患者的病情多呈現(xiàn)冬重夏輕的表現(xiàn);其三,多數(shù)銀屑病患者汗出常年較少,以皮損更為明顯。玄府理論的提出,彌補了銀屑病中醫(yī)發(fā)病機制中的部分欠缺,延伸了從血論治銀屑病的相關理論研究,豐富了尋常型銀屑病中醫(yī)診療理論體系。而透表和營解毒法的應運而生,實為集治血論、玄府論二者之大成,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當前血熱證銀屑病在中醫(yī)辨證中的局限性,在從血論治的基礎上,更好地解釋了銀屑病血熱證患者的不同臨床表現(xiàn),完善了銀屑病發(fā)病機制的相關理論學說,拓展了銀屑病的治療思路,提高了臨床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