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_歐小涮
我讀故我在
人人都努力、盡力,要讀懂它這本“大書”。
回想起來,我自己親手買下的人生第一本書,竟然是最近被討論得很厲害的那位賈姓女詩人的著名父親的作品,名叫《廢都》。地點則是在我普通平凡的父親工作的那家醫(yī)院隔壁的新華書店。一個閩贛交界處邊遠小縣城的新華書店,大約已是那個年代里眾多如我一樣自覺不自覺喜歡閱讀的少年的世界中,為數(shù)不多的活水源。
作為剛邁入九十年代不久的一位中學男生,和那個剛成為九十年代不久的時代一樣,都不太好說“看得懂”那部小說。照今天的講法和邏輯,買它,只是因為它很火。但按當年的真實心路,是荷爾蒙和好奇心代做了最主要的決定。書厚厚的,并不便宜,如果再加上后續(xù)又購買了《白鹿原》《凡·高自傳》等等,于我算得上耗資不菲。那個既懵懂又躊躇滿志的夏天,我的閱讀“起點”和成本都可能有點太高。
我的小姑姑得到了機會,預備要頂崗爺爺?shù)墓ぷ鞫o急報了電大函授班,讓我也得以有機會“分享”她的各種文學教科書。包括那時仍然風生水起的一些嚴肅文學刊物,《收獲》《十月》和《花城》之類,都被小姑姑抱回了家。我也不敢說自己看得懂。我勤奮努力、為自己的前途臨時抱佛腳的小姑姑可能也是看不懂的。
家里原本沒有書香傳承,也算不得什么有趣人家,父母皆在醫(yī)院上班,教育上略帶了一些潔癖,小動物花花草草都是不讓養(yǎng)、不讓碰的,因為“有病菌”。我小時候的課外讀物是一本《內(nèi)科學》。只偶然在奶奶的抽屜里發(fā)現(xiàn)過《紅樓夢》——也只有一本,還不是一套,另有馮夢龍的《三言》之類,奶奶把它們當故事看,我也跟著看。想來和我一般年紀成長起來的普通孩子,大約都有類似的、程度不同的、物質(zhì)與精神上的雙重匱乏。而且,要把自己的未來牢牢捆綁在“讀書改變命運”這近乎唯一“正當”的機會上。此“讀”當然并非彼“讀”。
時至今日,我尤其慶幸,也心感僥幸,自己還常??磿?,有用或者無用的書,甚至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需要常常寫點什么。同時也多有嘆惋,針對的是時間的流逝、年齡的增長,再延展到對未能盡情探索世界的不甘,和對自身資質(zhì)不足的遺憾。確實,你讀得越多,就懂得越少,如同一個圓越大,圓外的世界越寬廣,對一個問題深究下去,發(fā)現(xiàn)了它的無窮與無盡。
2009年時,備受批評銷聲匿跡十數(shù)年的《廢都》重新可以出版,與《浮躁》《秦腔》組成“賈平凹三部曲”,正式列進代表作。文壇我沒上去過,也不太好說些有的沒的,但至少,原先被諱莫如深的話題不再那么神秘而不可觸及,邁入新世紀后的人們理所應(yīng)當?shù)叵硎苤率兰o的“紅利”。至于他女兒的詩歌水平究竟如何,是否只是倚靠了父親名聲的“紅利”?我未通讀過她全部的作品,亦不太好說些什么,唯一遺憾諸多討論和意見,諸多逢迎與撻伐,呈現(xiàn)出的一哄而上的氛圍,本質(zhì)上也和三十年前差不多。
我的那位小姑姑,她普通的人生后來一直被“閱讀”這件事所照耀。如今,她已在我家鄉(xiāng)縣城的圖書館工作多年后安然退休。我自己身為一位標準的70 后,在閱讀的日常所面臨的困境,至少有一些也已經(jīng)無可奈何,譬如視力精力的下降,譬如思考能力的減弱。
也許我們大多數(shù)人終其一生不過都在證明那些樸素而“無用”的事:普通人也在閱讀,需要閱讀,可以閱讀。
時代的速度和生命的節(jié)奏不盡匹配,季節(jié)仍然流轉(zhuǎn),已然換了人間。人間也許也沒有變,人們?nèi)砸Φ亍⒈M力地讀懂它這本“大書”。成本與代價不一而已。而“閱讀”其中的人,也成為它的內(nèi)容。
對了,我現(xiàn)在收養(yǎng)著一只小狗,家里除了書之外最多的,就是各種花花草草。
閱讀者的春天在哪里?
或許,只有當每一個人都有成為閱讀者的機會,閱讀者也不因閱讀的趣向而承壓,且TA 無論性別、年齡抑或社會身份,都有足夠多的選擇,有寬廣的討論跟理性的思考,閱讀者的春天,才會降臨,并恒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