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華干
我出生在一個很邊遠(yuǎn)的小山村,那里是一個縣的最邊界。
九歲那年的一天早上,我哭鬧著非要和父親一起去一個村的集市趕集。
這個村是另外一個縣的農(nóng)村,距離我家大約30里路,是一個最近的可以趕集的地方。沒有車路,只有一條人們長年累月走出來的曲曲折折的山路。
那天早晨,天剛蒙蒙亮,我和父親就從家里出發(fā)了。父親趕著一匹老馬,老馬背上馱著兩袋沉甸甸的大米。這兩袋大米,是要馱到集市上去賣了換錢的。
我走在父親的后面,兩只小短腿迅速交替地往前趕,走到平坦的地方,便歡快地跑了起來,“跐溜”一下就跑到了老馬的前面。這時候父親總是會說:“慢點兒,路還很長呢!”
快接近中午的時候,我們終于來到了小集市。
小集市真是好不熱鬧,街上的東西真是琳瑯滿目,賣貨的店家、擺攤的商販,不停地叫賣著,附近的一家電影室,還傳來一陣陣打斗的聲音。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大場面,我像一只被嚇壞了的小兔子,緊緊地跟隨在父親后面,一手還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衫。
當(dāng)走到一家小飯店的門口時,里面飄來的一陣陣濃郁的飯菜的香味,讓我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兩眼直愣愣地望去,喉頭上下地滑動著。父親見到我的樣子,二話沒說就拉著我的手走了進(jìn)去。
飯店里,人很多,有的吃飯,有的喝酒,也有的聚在那里聊天。
父親找了一處角落坐了下來,旁邊的一桌,有四、五個人在喝酒,他們光著膀子,露出肥大的肚子。桌上擺滿了豐富的菜肴和美酒。
飯店服務(wù)員拿來了菜單,父親點了一份肉丁炒絲瓜和一份青菜湯。
不一會兒,飯菜都上來了。“兒子,要吃得飽飽的,才有力氣走回家?!备赣H一邊說,一邊把盛得滿滿的一碗飯放到了我的面前。我顧不上回父親的話,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嘿!差不多了,酒也夠了,伙計們該走啦!”當(dāng)我們吃到一半時,旁邊吵吵嚷嚷地喝酒的那一桌人,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大聲地說道。
“嘿,走就走啦!”其他人也你一嘴我一嘴地跟著說道。然后,各自拿起掛在椅背上的上衣,披在肩上,一邊用手摸著圓鼓鼓的肚子,一邊大搖大擺地朝門外走去。
這時,父親突然站起身,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走到了那個桌子旁,又望了望一眼門外,但他遲疑了一下,退了回來。剛退回到自己的飯桌前時,他又折返了回去。回來時,他的手里端著一盤紅燒魚。那是一條被吃剩的魚,是一條被剛剛在這里吵嚷著喝酒又剛剛離開的那一撥人吃剩的魚。他們已經(jīng)吃去了魚的頭部,魚身和魚尾部分還完好無損?!俺园?,兒子,這魚扔了多浪費(fèi)……父親沒有錢買給你吃……”父親把魚放到了我的面前,輕輕地對我說。
我望了望父親,又望了望旁邊的人們。我看到父親把頭埋得低低的,旁邊的人們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
那一刻,我感覺到我的臉頰在微微發(fā)燙。我不敢再看父親,更不敢再看旁邊的人們,也把頭埋得低低的?!皟鹤?,吃吧,不要怕羞,這魚扔了多浪費(fèi)……以后父親會讓你吃上一條完整的魚……”父親在想方設(shè)法地勸慰我吃,他一邊說著,一邊夾著魚肉放到我的碗里。我想,要是我不吃,父親一定會覺得丟了臉面,要是我吃了,父親一定不在乎別人有什么異樣的眼光。
于是,我沒有再多想,把父親給我夾的魚肉拌著米飯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父親看著我,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的父親出生在六十年代初,那是個饑餓的年代。爺爺奶奶那一輩更艱難,靠借糧或者外出討飯度日,奶奶就是在一次討飯路上餓死在路邊的。饑餓對那一輩人來說,是最刻骨銘心的記憶。
由于家庭極其窮困,父親從小就是個苦命的孩子,七八歲就開始干起了農(nóng)活兒,上山砍柴、下田耕種,一天到晚像個大人一樣忙個不停。和母親結(jié)婚以后,兩人白手起家,互相扶持,在清貧的日子里度過。
在我們兄妹兩個相繼出生以后,父母親更忙碌、更辛苦了。為了讓我們吃得好、穿得暖,還要供我們上學(xué),他們起早貪黑,開墾了幾畝荒田,種上了稻米,秋收后拿到集市上去賣,換一點生活急需的錢……即使這樣,我家的生活也依然沒有多大的改變,因而父親才會在我九歲那年,在那個集市、那個飯店里,為了讓我吃上一點好的而端起了那盤被別人吃剩的魚。
自那以后,無論是在求學(xué)生涯中還是步入社會里,每當(dāng)我面臨困難、遇到挫折、遭到失敗時,只要想起那條被別人吃剩的魚,我就會感覺到有一種聲音在喚醒著我、有一種力量在推動著我、有一種精神在牽引著我……
選自《新三農(nó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