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昌琳 魏尼亞
(成都大學,成都 610106)
自上世紀中期,翻譯界掀起了翻譯過程研究的熱潮,尤其重視以實證手段探索譯者翻譯過程中大腦的工作原理。翻譯過程即譯者的思維過程,是翻譯活動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翻譯過程的研究以發(fā)現職業(yè)譯者的翻譯過程的特征,研究翻譯能力習得的過程為主要研究目的,試圖揭開譯者在進行雙語轉換過程中大腦信息處理的運作機制之謎。鑒于該過程具有不透明性,翻譯學界將探索該過程稱為探索譯者的“黑匣子”。目前仍被廣泛用于翻譯過程研究的方法——有聲思維法(Think-Aloud Protocols)是翻譯過程研究者最早應用于研究譯者大腦認知過程的研究工具之一。簡單講,有聲思維法即受試在完成一項任務時,以口述的形式匯報出自己的心理活動過程,實驗者借助錄音錄像等器材記錄整個過程,進而將其轉寫為文字數據并加以分析,以此導出受試的認知過程。
TAPs應用于翻譯過程研究始于20世紀80年代。據不完全統計,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到2011年30余年,國外發(fā)表的以TAPs為主要研究方法的期刊論文、博士論文達150余篇(含少數專著)[1]。與西方的翻譯過程實證研究相比,國內的翻譯過程實證研究尚處于緩慢發(fā)展階段[2]。研究者主要以理論演繹、譯文分析的定性研究為主;現有的少量翻譯過程實證研究大多研究翻譯策略[3]和翻譯單位[4],在研究內容上還有待跟進。不少研究者對翻譯過程研究所采用的先進研究方法:如有聲思維法、眼動追蹤技術、鍵盤記錄技術、大腦電子掃描成像技術,以及對西方翻譯過程實證研究發(fā)展等的了解都還較為欠缺?;趯庀嚓P研究的梳理,筆者就西方翻譯過程研究中的主要研究工具——TAPs的理論基礎,發(fā)展歷程、優(yōu)勢特點和運行方式等問題試作探討,旨在為國內翻譯過程研究提供參考和借鑒。
TAPs脫胎于心理學中的內省法,用于收集思維過程數據。20世紀中期,由于行為主義向認知主義的轉移,心理學家開始讓受試口述完成任務時的大腦思維過程。此后幾十年,使用TAPs研究認知思維過程的研究持續(xù)增長,該方法普遍被認為是收集受試認知過程數據的主要方法。Ericsson和Simon[5]提出其主要理論框架:將人類大腦的認知過程看作是信息加工過程,推測人類可以準確口述出在工作記憶中加工的信息[5]。該方法后被用于一語習得和二語習得領域,作為數據誘導技巧用于研究閱讀理解過程、閱讀策略、閱讀中的心譯過程、寫作思路和寫作策略等,并于20世紀80年代引入國外翻譯研究領域。至今已有30余年的歷史,其在翻譯過程研究中的應用經歷了以下三個階段。
20世紀80年代前,研究者主要以理論推理,演繹,構建模型的方式研究翻譯過程。80年代后,認知主義興起,研究者們對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的大腦信息加工過程產生了濃厚興趣,TAPs的成功引入為翻譯過程研究注入了嶄新的活力。翻譯學界公認的首次TAPs應用于翻譯過程的研究始于1982年,德國學者Sandrock將TAPs引入翻譯研究。80年代是TAPs應用于翻譯過程研究的開創(chuàng)階段。 Krings[6]、Gerloff[7]和House[8]被公認為是開啟翻譯過程研究的領軍人物。該批學者掀起了翻譯過程研究的第一波研究熱潮。至80年代末,較有影響的TAPs翻譯過程實證研究達十余篇。這一時期的受試對象類型往往較為單一,以學生為主[6],包括語言學習者和翻譯專業(yè)學生[9]。
到20世紀90年代,其他研究者諸如J?sskel?inen 和Tirrkonen-Condit[10],L?rscher[11]和Kiraly[12]相繼對翻譯過程研究做出了重要貢獻,翻譯過程研究取得了一定成就。該時期采用TAPs研究翻譯過程主要有以下幾大特征。
首先,研究視角不斷擴大,涉及的研究內容從傳統的翻譯單位、翻譯策略擴展到譯者的信息加工自動化現象[10]、翻譯能力構成[13]、翻譯的決策過程[14]等。翻譯能力研究至今仍是熱門的翻譯研究焦點之一,目前世界范圍內有多個翻譯能力研究團隊,如哥本哈根商學院TRAP(Translation Process),西班牙PACTE (Process in the Acquisition of Translation Competence and Evaluation),巴西的CRPRAT (Corpuson Process for the Analysis of Translation)等。其次,研究對象多樣化。研究者對職業(yè)譯者與非職業(yè)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各方面差異的興趣與日俱增,受試類型不斷擴大,除以語言學習者[11]、翻譯學生為研究對象外,以職業(yè)譯者為受試對象的研究層出不窮[15]。研究者們希望通過對比其翻譯的認知過程,從中挖掘各自的信息加工機制。此外,研究目的側重于為翻譯培訓提供構架。PRONIT (Process and Product in Translation Investigation)和EXPERTISE (Expert Probing through Empirical Research on Translation Processes)研究小組致力于研究職業(yè)行為,試圖發(fā)現翻譯中的專長(expertise),以期為翻譯教學提供可行的培訓構架。Fraser認為,職業(yè)譯者是極具價值的研究資源,其所具有的自信、注重翻譯述要的引導作用,所具備的顯性、隱性的理論知識和經實踐積累的翻譯策略對翻譯培訓項目的設計具有重大的指導作用[16]。TAPs在應用過程中逐漸演變?yōu)椴煌问?,包括即時TAPs,反省TAPs以及協同翻譯方式(joint translation)。研究者們將TAPs借用到翻譯過程研究后衍生出了兩種不同的使用方法:即時TAPs(concurrent TAPs)和反省TAPs(retrospective)。前者讓受試在完成翻譯任務過程中即時口頭匯報一切心理活動。反省TAPs則是讓受試在翻譯任務完成之后進行回顧性的口頭匯報。由于反省TAPs是在受試行為結束后收集數據,不可避免遺漏較多存儲于短時記憶中的信息,加之數據經過事后思維整理,在真實性上不如即時TAPs??v觀前人的翻譯過程研究,即時TAPs是研究者們采用最為頻繁的研究方法。
21世紀初,基于TAPs的翻譯過程動態(tài)研究的研究視角進一步擴大,向更精細的方向發(fā)展。首先,在研究內容上日益豐富。該時期的研究內容涉獵到翻譯過程的方方面面,如字幕翻譯決策過程[14]、翻譯專長[17]、翻譯創(chuàng)造力[18]、隱喻翻譯[19]等??傮w而言,這些研究有助于我們更好地了解翻譯過程的復雜機制。與此同時,研究深度也與日俱增。如翻譯策略研究方面,不僅繼續(xù)研究職業(yè)譯者與非職業(yè)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策略使用的差異,對策略進行分類,更從微觀的角度進行策略的成分分析和應用效果分析。翻譯過程研究在世界范圍內掀起了狂熱的研究浪潮,韓國學者Cho采用TAPs研究了13名職業(yè)譯者在日韓翻譯過程中的創(chuàng)造力問題[18]。中國學者鄭冰寒采用有聲思維法研究了英漢翻譯過程中的策略使用[4]。這些發(fā)展都表明基于TAPs的翻譯過程研究至今方興未艾。
另一方面,科技的發(fā)展為更加嚴謹的研究提供了更多的支持。隨著日新月異的科技和新一番的翻譯過程研究熱潮,眼動追蹤、Translog程序等新的研究工具應運而生。翻譯過程研究蓬勃發(fā)展至今,其最大特征是實驗不再以單一研究工具進行。以TAPs為主,其他研究方法為輔的實驗設計紛呈出現。翻譯學界譯界將這種運用多種數據收集法進行研究分析的方式命名為三元數據分析模式(triangulation)。最新的基于TAPs的翻譯過程研究都采用了多種方法相結合的方式,如Dimitrova將TAPs與Translog相結合,研究了翻譯中的顯化(explicitation)問題[17]。 Angelone通過TAPs和屏幕錄像考察了職業(yè)譯者與學生譯者在解決問題中的行為差異。目前Transcomp研究小組采用了TAPs與眼動追蹤、訪談等研究方法從縱向的角度研究譯者翻譯能力。通過該模式,研究者可以運用多種數據參照,相互佐證,減少TAPs單方面數據不足和偏誤,增加研究結果的信度。 Angelone也因此視之為基于TAPs研究翻譯過程的最佳研究方法。TAPs在翻譯過程研究中的應用已有近40年的歷史,該方法也在其發(fā)展歷程中不斷改進和提升,對翻譯過程研究也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20]。
TAPs能夠跳出心理學的框架,在翻譯過程中的應用至今方興未艾,一方面源于學者們順應翻譯過程研究的新方向,另一方面則是源于TAPs的獨特優(yōu)勢。
TAPs近30年的發(fā)展歷史使得翻譯過程研究在國外學術界的研究持續(xù)升溫。TAPs的主要優(yōu)勢功能體現在以下三方面。
通過TAPs收集到的心理數據具有較高的時效性。與其他研究方法如問卷調查法、訪談法,觀察筆記法等相比,TAPs具有無可比擬的優(yōu)勢,即該方法能收集到反映學習者思維過程的實時數據,為研究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的認知思維狀況打開了一扇窗戶[21]。對于人類大腦這個“黑匣子”,迄今為止人們還無法用肉眼觀察,也無法通過任何科研設備或儀器對人類的大腦思維進行直接觀測。正因如此,通過TAPs所收集到的實時數據成為了研究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的思考路徑的第一手資料,且有較高的生態(tài)效度。
其次,TAPs具有很高的客觀性和完整性。目前已有EyeTracking(眼動追蹤)等高科技的設備來捕捉譯者的眼球運動,也有KeyLogging(鍵盤追蹤)設備來追蹤譯者的字符敲打過程,一些研究者希望通過分析譯者的眼球運動以及鍵盤的操作來推理譯者如何完成整個翻譯任務。但這些外顯的行為與實時的口述信息相比,在詳盡程度上仍無法比及。Translog記錄的是翻譯行為過程,而TAPs記錄的是翻譯心理過程,在分析譯者的心理過程時,需要回溯和推理,研究者無法根據這些外顯的行為知曉譯者的思考過程,因為這些行為與譯者的計算機操作熟練程度有關。例如,在一項翻譯任務中,譯者可以很快地對一個短語進行語言轉換,但其打字速度相對較慢,研究者不能由此得出該譯者的翻譯速度慢的結論。只有通過過TAPs的同步匯報,才可能獲得存儲于短時記憶中的心理信息,與其他研究手段相比,有聲思維法可以較為客觀、完整地提取譯者的心理信息。
TAPs對翻譯教學具有很強的指導性。TAPs翻譯過程研究不僅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翻譯的本質,也能對翻譯教學進行指導和幫助。這也是翻譯過程研究的初衷之一[22]。有翻譯學者認為,TAPs的實驗性、系統性,可實驗可重復性是目前仍然以非常主觀的個人經驗或零星的軼事式為主的翻譯教學研究所缺乏的,因而值得借鑒。瑞士學者Künzli一直致力于法語-德語轉換中語言現象導致的翻譯問題研究,她認為TAPs是分析翻譯中語言方面問題的有效工具。將翻譯過程研究的結論應用于翻譯教學具有極大的啟示和指導意義,正因TAPs如此強大的實用功能,G?pferich對TAPs術語提出了進一步的發(fā)展,建議采用一個新的術語——TTP(translation process protocols)來指代譯者在有聲思維過程中的口述內容及各種行為,如查字典等[23]。
TAPs在翻譯過程研究中的應用體現了眾多優(yōu)勢,但一些研究者對該方法的采用還持有保留態(tài)度。自TAPs被引入翻譯過程研究,研究者們爭論的焦點主要有二:1.TAPs是否能夠真實反映譯者的大腦思維過程?即通過TAPs收集數據的有效性和完整性問題。2.TAPs是否影響譯者的信息處理過程?即是否改變了譯者的思維過程、延長了譯者完成任務的時間。根據Ericsson和Simon的研究結果,受試進行口述時只能匯報出在工作記憶中激活的思維信息[5]。由此可見,TAPs并不能夠展現由于反復實踐而自動化了的思維過程。對于該問題,無法通過實驗修正以達到直接觀察到自動化的思維過程,因而研究者們對自動化現象的研究僅僅是基于TAPs數據分析得出推測性的結論。另一影響口述的因素是翻譯過程中受試認知負擔過高,即翻譯任務過于艱巨而導致受試可利用的加工資源被消耗完畢,沒有備用資源進行有聲思維匯報。因此,Jourdenais認為在語言任務中口述思維過程會給受試增添額外的信息加工負擔。該問題可通過精心的實驗設計,控制實驗任務難度以避免TAPs數據收集失敗[24]。
目前,只有Jakobsen進行了檢測TAPs反作用力的實證研究[25]。其實驗結果顯示,受試在翻譯過程中口述加工思維會延后正常翻譯速度的25%左右,但對譯文的修改無明顯影響。這與Ericsson和Simon的理論是一致的。其次,TAPs會使受試在翻譯時以更小的單位進行語言轉換,但這是否意味著有聲思維改變了譯者的認知過程還有待學者們進一步的研究數據驗證。據前人的研究,任務特征,如翻譯任務的文本特征(原語文本的生動性、文本的話題、文本的難度等),受試對任務的熟練程度及譯者的動機,實驗設計相關的因素(如實驗設備)等均會影響受試的口述量和翻譯中的表現?,F存的對TAPs的爭議多屬實驗設計問題,而非TAPs本身的缺陷。TAPs作為一種收集內省數據的工具,有著特殊的運行環(huán)境。為收集到有效的心理過程數據,研究者應該熟悉TAPs運行環(huán)境,考慮其實驗過程設計、受試選擇等,并遵循基本的數據評估、轉寫規(guī)則對所收集到的原始數據進行評估和整理。欣喜的是一些由于實驗設計造成的問題隨著研究的成熟已經開始得到解決,并且通過探討TAPs現存的問題,也使得目前TAPs操作得到的實證數據可靠性有了很大提高。
源自內省法的TAPs有心理學的理論基礎,即將人類大腦的認知過程看作是信息加工過程,推測人類可以準確口述出在工作記憶中加工的信息。TAPs本身也在翻譯過程研究的運用中得到了驗證,且極大地推動了翻譯過程中“黑盒”的研究進程。在其應用于翻譯過程研究的近40年里,TAPs仍然是翻譯過程研究的主要工具是不爭的事實。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西方翻譯界將TAPs引入翻譯過程研究,取得了初步研究成果;TAPs的應用在90年代掀起熱浪,輔以試后訪談法、問卷法進行實驗,使翻譯過程研究邁向新的階梯;科技發(fā)展日新月異,該研究方法在近十年有了更大的突破,與Translog等研究設備相結合,至今仍被廣泛使用于翻譯過程研究。TAPs之所以受到眾多研究者的青睞,究其原因在于該方法所具備的強大優(yōu)勢功能——收集到的數據具有高時效性,其本身的客觀性和完整性,以及它對翻譯教學有重大指導作用。這些優(yōu)點使得其在眾多研究工具中脫穎而出,被無數學者繼續(xù)作為翻譯過程研究的重要工具。誠然,目前對TAPs的質疑仍然沒有得到有效的解釋,但只要研究者們注意TAPs的運行環(huán)境,如實驗設備、受試選擇、測試材料選擇等,該方法將得到不斷完善,可能影響實驗結果的外部因素將得到有效控制。筆者相信,隨著TAPs翻譯研究走向縱深,翻譯過程研究的內容將會更加豐富,人們對翻譯過程的本質的理解會更加全面、深刻,TAPs翻譯過程研究對翻譯教學的指導作用也將日益凸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