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楊清
人生并不需要濃墨重彩去描繪,而是用平常心感受從前的足跡
冬日的清晨出奇地靜,睡眼惺忪的我依靠在二樓客廳的窗邊,翻開書,陽光灑在潔白的紙面上,為瘦弱的黑字鍍上一層金邊。那字不知是被燙著了,還是太興奮,跟著動起來,在我目光的注視下打著滾兒。
八歲的表弟和舅舅還蜷在被窩里,醒來的表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舅舅的鼾聲回蕩在房間里。父親的房門緊閉著,大概還在睡夢中。樓下,外公的吆喝聲分兩路從樓梯間和窗臺傳入耳邊,母親在樓下幫外婆做一家人的早餐。裊裊炊煙從廚房升起,載著和樂的氣息飄向窗外。
陽光還不盡興,在我的眼角膜上翻涌得正歡。我把目光從書的金光中拔出來,四周五顏六色的,似乎墜入了萬花筒中。我合上書,緩步下樓,信步走到院門邊。一道平緩的土坡橫臥在院外,通向與我家屋頂同高的鄉(xiāng)間小路邊。路兩旁坐落著鄉(xiāng)親們的“小別墅”,他們的庭院相連,無疑是孩童們玩耍的勝地。因此,每個清晨,早起的孩子們爽朗而放肆的笑聲,便在空氣中飄蕩著,當(dāng)然,也總在我耳邊回響。土坡與院子圍墻間的角落里,種著外公精心打理的種種蔬菜,一旁還有那棵十年前我親手種下的柚子樹,已經(jīng)高大的它默默地為這個家遮風(fēng)擋雨。
但今天我并不想順著土坡上去,并不是因為伙伴們還沒起床。目光轉(zhuǎn)向右邊,那條夾在池塘和田野間的綠茵小道,早已與我有了約定。瘦弱的小樹苗依偎在魁梧的樟樹旁,在從塘面掠過的微風(fēng)中搖曳著,似在歡迎我的到來。路邊的野花和殘雪相遇,譜寫著冬日的序曲。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穿過,碎落在地上,像一雙雙單眼皮。路的盡頭,左拐,沿著石子小徑走到池塘邊,橢圓形的池塘像這方土地睜開的清澈的眼睛,四周青翠的竹子是它的睫毛。這眼睛和天上的暖陽一樣大小,大地和天空此刻正深情對視呢。
我隱約聽見池塘邊覆著藍(lán)瓦的別墅里傳出來聲聲歡笑。我想,若不是寒冬請走了水蜻蜓和鳴蟬,此刻的我早已徜徉于大自然的交響樂中了吧。
不知不覺間,我步入竹林,片片竹葉載著過去一年里的笑與淚,簌簌地?fù)溥M(jìn)大地的懷抱。陽光從四面八方透射進(jìn)來,漫步其中,我便覺得,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那豁然之光也不過如此。不遠(yuǎn)處,一座紅墻小屋映入眼簾,我雙腳踩著落葉,發(fā)出輕柔的沙沙聲,思緒卻又飄回小院。
太外公和太外婆曾住在這里,每至盛夏的夜晚,二老便來到竹林里乘涼,晚輩們都會相攜趕來,聚在二老周圍,拉家常,賞星光。孩子們在竹葉上打滾兒,不時被大人“別去水塘邊”的吆喝聲拉回瘋野的身子來。二老就這樣看著晚輩們,笑而不語。如今,他們都已故去,這竹林也冷清下來,只有蟋蟀還在吱吱地私語。走近殘破的小院落,堂門虛掩著,灰塵鋪了厚厚的一層。墻角的一塊紅磚吸引了我的目光,突出的一棱早已被時光磨得光滑,一條裂隙向兩邊延伸開來,如同臉上綴滿皺紋的老人,咧開枯干的嘴在笑,是滿足,是苦澀?是風(fēng)吧,是雨吧,讓它變得如此蒼老。它又向誰笑呢?向院角那簇花嗎?年復(fù)一年,它都陪著那花枯榮著。也許幾十年后,它便不會笑了,即使笑出來,也絕不會有人來看它。一百年后呢?也許連我們的那幢二層小樓也會倒在風(fēng)中了吧。
恍惚間,我踱回小院。臥室中,表弟蜷在躺椅里優(yōu)哉游哉地看動畫片。外公弓著背在菜園中擇菜。廚房里,外婆在灶前燒火,母親嫻熟地切著菜。她們很少說話,但灶里的火苗早已烘暖了母女倆的心田。我來到樓上,兩個大男人依舊沐浴在冬日暖陽的夢幻中。我又坐回窗邊,輕輕翻開身前的書,時間也跟著靜了下來,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指導(dǎo)老師? ?虞曾麗
(責(zé)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