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寧
摘要:夢窗詞一向以晦澀著稱,近代文人多對吳詞加以譏評,而更前代的文人卻吳詞備至推崇,其實吳詞之難解,一是時空雜糅,二是用典生僻,反復閱讀,自有一種靈氣蘊于晦澀之內(nèi)。
關鍵詞:時空;深幽;色彩;煉字煉句
吳文英(1207-1269),字君特,號夢窗,籍貫四明鄞縣,南宋詞人。在宋朝詞人中,他的知名度或許不及蘇軾、辛棄疾,但是他那清矍颯沓的詞風、瑰麗深幽的詞句,在宋詞的發(fā)展史上無人可以替代。他放浪江湖,卻始終未離吳越;他終身不仕,卻周旋于權貴之間;他雖曳裾侯門,卻恥于投機鉆營,一直保持清高獨立的人格。
吳文英窮其一生,都致力于詞的創(chuàng)作,比較于他之前的大家如辛棄疾、姜夔而言,吳文英的作品,更勝在藝術技巧上。
一、幻化靈動的時空捭闔
在藝術思維方式上,他力圖徹底改變尋常的思維習慣,將常人眼中的實景化為虛幻,將常人眼中的虛無化為實有,通過藝術的奇特想象和聯(lián)想,創(chuàng)造出如夢如幻的藝術境界。如游蘇州靈巖山所作的著名懷古詞:
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幻蒼崖云樹,名娃金屋,殘霸宮城。箭徑酸風射眼,膩水染花腥。時靸雙鴛響,廊葉秋聲。
宮里吳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獨釣醒醒。問蒼波無語,華發(fā)奈山青。水涵空、闌干高處,送亂鴉斜日落漁汀。連呼酒、上琴臺去,秋與云平。
開篇打破了登高懷古詞大寫眼前實景的創(chuàng)作定式,而以出人意料的想象將靈巖山與館娃宮等虛幻化,將靈巖山比喻為青天隕落的星辰。這是化實為虛。西子的遺跡本已是一片廢墟,而作者卻以超常的想象,逼真地還原出當年采香徑中殘存的脂粉香味和響屟廊內(nèi)西子木屐漫步的聲響,化虛為實,亦幻亦真,境界空靈【1】。另一首《思佳客》,更是將半幅枯骨幻化為風姿綽約的女子:
釵燕攏云睡起時。隔墻折得杏花枝。
青春半面妝如畫,細雨三更花又飛。
輕愛別,舊相知。斷腸青冢幾斜暉。
斷紅一任風吹起,結習空時不點衣。
這種超常的想象力和幻化的表現(xiàn)手法,為吳文英所獨擅。
二、新奇曲巧的章法架構
在章法結構上,繼清真詞后進一步打破時空變化的通常次序,把不同時空的事情、場景濃縮統(tǒng)攝于同一畫面內(nèi);或者將實有的事情與虛幻的情境錯綜映疊,使意境撲朔迷離。吳文英寫詞師承周邦彥。清真詞的結構也有跳躍性,但起承轉合,或用虛字轉折,或用實字提示,尚有線索可尋。而夢窗詞的結構往往是突變的,時空場景的變化不受理性和邏輯次序的約束,且無過渡與照應,情思脈絡隱約閃爍而無跡可尋。這強化了詞境的模糊性、多義性,但也增加了閱讀者理解的難度。吳文英長達240字的自度曲,也是詞史上最長的詞調(diào)《鶯啼序》,便典型地體現(xiàn)出了這種結構的特色:
殘寒正欺病酒,掩沉香繡戶。燕來晚、飛入西城,似說春事遲暮。畫船載、清明過卻,晴煙冉冉吳宮樹。念羈情、游蕩隨風,化為輕絮。
十載西湖,傍柳系馬,趁嬌塵軟霧。溯紅漸招入仙溪,錦兒偷寄幽素,倚銀屏、春寬夢窄,斷紅濕、歌紈金縷。暝堤空,輕把斜陽,總還鷗鷺。
幽蘭旋老,杜若還生,水鄉(xiāng)尚寄旅。別后訪、六橋無信,事往花委,瘞玉埋香,幾番風雨。長波妒盼,遙山羞黛,漁燈分影春江宿。記當時、短楫桃根渡,青樓仿佛,臨分敗壁題詩,淚墨慘淡塵土。危亭望極,草色天涯,嘆鬢侵半苧。暗點檢、離痕歡唾,尚染鮫綃,亸鳳迷歸,破鸞慵舞。殷勤待寫,書中長恨,藍霞遼海沉過雁。漫相思、彈入哀箏柱。傷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斷魂在否?
全詞分為四段,主要是寫對亡故戀人的思念,思念中又含羈旅客情,時空變換,反復穿插。
第一段寫獨居傷春情懷,主導空間是繡戶,隨著思緒的翻騰而流動,空間意象從西城跳躍到湖上畫舫又轉換到吳宮。第二段回憶十年前的相遇,而“春寬夢窄”又包含著現(xiàn)時的感受。第三段總寫別后事情,過片思慮回到現(xiàn)實的水鄉(xiāng)寄旅,接著又跳躍到別后尋訪往事和當時分別的情境。時空上有三次跳躍變化。第四段總寫相思,又穿插別后的盼望與期待,相聚時的快樂和離別時的傷感,時間又是幾度變化,空間也是從眼前跳躍到遼海又回復到江南。時空變換,情懷隱約閃爍。他不是依常例將一事寫完再續(xù)寫另一事,而是交錯穿插,詞的結構由一個個理性聯(lián)系的片段組成,內(nèi)在連接點是跳動的思緒。這種結構方式帶有一定超前性,不易為古人理解,因此被斥為“如七寶樓臺,眩人眼目,拆碎下來,不成片段”(張炎《詞源》下卷)。
三、綺麗雋永的語言風格
夢窗詞的語言生新奇異。首先是語言的搭配、字詞的組合,常常會打破正常的語序和邏輯慣例,和他的章法結構一般,憑籍主觀的心理感受而隨性組合。如“飛紅若到西湖底,攪翠瀾,總是愁魚”(《高陽臺·豐樂樓分韻得如字》)和“落絮無聲春墮淚” (《浣溪沙》)等,都是主觀情緒與客觀物象直接組合,無常理而出新意。其次是語言具有強烈的色彩感、裝飾性和象征性。吳文英描摹物態(tài)、體貌、動作,很少單獨使用名詞、動詞或形容詞,而多是使用一些情緒化、裝飾性、色彩感極強的偏正短語。如他寫池水,是“膩漲紅波” (《過秦樓·芙蓉》);寫云彩,是“倩霞艷錦” (《繞佛閣·贈郭季隱》)或“愁云”、“膩云”;寫花容,是“腴紅鮮麗”(《惜秋華》)、“妖紅斜紫” (《喜遷鶯·同丁基仲過希道家看牡丹》);甚至寫女性的一顰一笑或一種情緒,也喜歡用色彩華麗的字眼來修飾,如“最賦情、偏在笑紅顰翠” (《三姝媚》),“紅情密”(《宴清都·連理海棠》)、“剪紅情、裁綠意” (《祝英臺近·除夜立春》)。夢窗詞字面華麗,意象密集,含意曲折,形成了密麗深幽的語言風格。但也有時給人以雕繪過甚之感,時有堆砌之病、晦澀之失,免不得受到不同道者的詬病【2】。
吳文英的詞作多達340余首,相較于姜夔多出4倍多,其題材內(nèi)容與姜夔大同,多是戀情、詠物、傷今懷古和酬贈唱和的范圍。從藝術的獨創(chuàng)性來看,夢窗足以與白石相比肩。清人戈載的《宋七家詞選》中說夢窗詞“以綿麗為尚,運意深遠,用筆幽邃,煉字煉句,迥不猶人”;而紀曉嵐主編的《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九九《夢窗稿提要》說“詞家之有吳文英,亦如詩家之有李商隱”,皆是名至實歸的評價,而紀昀的這句評價,也給了吳文英“詞家李商隱”的稱呼。其實,夢窗詞與義山詩,不獨是在語言瑰麗上相近,其用典之深晦、意境之雋永,真有隔于晚唐晚宋卻遙相呼應之感。
參考文獻
[1]《夢窗詞集校箋》[M].北京:中華書局,2014;
[2]《宋詞鑒賞辭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
(中共大慶市讓胡路區(qū)委黨校?黑龍江?大慶?163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