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亞對華貿易之惑
2021-03-12 05:23:32吳陽煜
南風窗 2021年1期
吳陽煜
2020年12月上旬，在廣西防城港，載有13.5萬噸動力煤的澳大利亞貨輪“阿爾法時代”號終于得以通關—此前該船已在港口滯留將近6個月。
同樣命運的還有來自澳國的數(shù)十艘類似的運煤船，以及近900萬噸的煤炭。盡管在12月上旬，有三艘澳大利亞貨輪于京唐港完成或正在進行煤炭卸貨工作，但要知道，截至11月末時，滯留在中國近海海面上的澳國運煤船累計已有82艘，涉及多達1500名船員。即使是等待時間最短的船隊，都已經在港口逗留一個月以上。
作為全球最大的煤炭出口國，澳大利亞輸華煤炭清關不順利，僅是近來中澳經貿波折的一個縮影。
中澳經貿關系波動
2020年1月到10月，中國從澳大利亞進口煤炭量同比下降近1000萬噸。入冬以來，疊加大規(guī)?；謴徒洕蛩?，中國國內用電需求激增。為保證煤炭供應，中國12月12日批準了10家主要發(fā)電商進口煤炭，但澳大利亞被排除在進口對象之外。
在此前一個財年，澳國煤炭出口總額為581億澳元。而中國每年消耗約150億澳元（約合人民幣730億元）的澳國煤炭，是澳煤最主要的出口對象。近日，澳國工業(yè)、科學、能源和資源部發(fā)布報告稱，由于出口中國的煤炭貿易受限，預測新財年澳國煤炭營收將減少170億澳元，抵消鐵礦石價格上漲帶給該國的收入。
該報告還稱，如果找不到像中國一樣體量的新買家，澳國煤炭生產商營收將繼續(xù)銳降，昆士蘭州和新南威爾士州地區(qū)的煤礦可能被迫減產甚至臨時關閉。
這又能怪誰呢？早在2018年，澳大利亞就以國家安全為由，禁止華為參與其國內5G建設，成為第一個拒絕中國供應商5G設備的國家。
而隨著中澳關系緊張，最近半年多來，澳大利亞的大麥、葡萄酒、牛肉、原木和龍蝦等數(shù)類商品，陸續(xù)被中國商務部、海關總署叫停進口，或是面臨被加征關稅等制裁措施。
根據中國海關的統(tǒng)計數(shù)據，2020年前10個月，中國和澳大利亞的貨物貿易總額與從后者的進口額分別較上年同期下跌2.2%和6.1%。
一年之前曾在上海進博會上力推澳國牛肉的澳大利亞貿易、旅游、投資及金融部部長西蒙·伯明翰，不滿澳國輸華大麥被加征80.5%的關稅，表示將向世貿組織提起訴訟。
與此同時，澳議會授權聯(lián)邦政府可以中止外國政府與澳國8個州和領地簽署的協(xié)議。受影響的對象，可能包括維多利亞州政府加入“一帶一路”倡議的貿易協(xié)議，以及西澳州、南澳州和塔斯馬尼亞州政府在投資、科學合作和進入南極等領域與中方簽署的諒解備忘錄。
曾在澳從事多年光伏業(yè)貿易的張力告訴南風窗記者，在過往，中資企業(yè)進入澳國光伏行業(yè)市場相對容易，但近年來，明顯感覺中企在澳國光伏市場受限。“生產太陽能電池板的中資企業(yè)想進入澳方市場，會被重點審核有沒有國企背景，審核期拖長已經是常態(tài)，拒絕注冊的情況也出現(xiàn)過?！?/p>
悉尼大學和畢馬威會計事務所在2020年6月發(fā)布的研究報告顯示，中國在澳投資水平已連續(xù)三年下降，2019年同比降幅過半。
2020年3月，澳政府將審批外資的時間延長后，自中國的競標“幾乎被凍結”。2019年，澳財政部曾允許蒙牛以15億澳元收購澳國奶粉品牌貝拉米。然而在2020年8月，澳財政部卻以“觸犯國家利益”為由，禁止蒙牛收購日本麒麟旗下的子公司澳國雄獅乳業(yè)。
澳國工業(yè)、科學、能源和資源部發(fā)布報告稱，由于出口中國的煤炭貿易受限，預測新財年澳國煤炭營收將減少170億澳元，抵消鐵礦石價格上漲帶給該國的收入。
澳經濟復蘇受拖累
2019年，澳大利亞先后遭遇了高溫干旱極端天氣和持續(xù)近半年的嚴重山火；步入2020年后，接踵而至的新冠疫情打亂了其宏觀經濟復蘇的步調。
以墨爾本為依托，維多利亞州經濟占澳國內生產總值30%。然而就從2020年7月上旬開始，疫情在這個全澳經濟旗艦州的二次暴發(fā)，嚴重拖累政府的經濟復蘇計劃?？傮w來看，澳國GDP在第二季度萎縮了7%，而在第三季度環(huán)比增長3.3%，不及預期。
自2015年12月中澳自貿協(xié)定正式生效以來，得益于鐵礦石價格從4年前的低點開始大幅攀升，澳國對中國的出口額翻了一番。但隨著中澳關系趨于緊張，原本盼著廣闊的中國市場幫助其渡過疫情難關的漁民、農民、大宗商品交易商及產業(yè)鏈相關上下游，期望落空。對于主要集中在澳國東南部的眾多酒莊而言，出口形勢更是雪上加霜。
2020年11月，中國正式對澳國紅酒開征212.1%的關稅。澳大利亞葡萄酒及紅酒協(xié)會預測，由于反傾銷關稅的緣故，全澳1400家左右的小型葡萄酒廠瀕臨倒閉。有來自澳大利亞、美國等國的議員號召民眾購買澳國葡萄酒，以助其捱過貿易寒冬。
北京外國語大學英語學院澳大利亞研究中心副主任胡丹告訴南風窗記者，除了輸華受阻的大宗商品以外，中澳之間的服務貿易也增長疲軟，如龐大的留學生市場。2019年，來澳中國留學生人數(shù)達到了22.9萬人，占據留學生總數(shù)的1/3。但也是在這年，赴澳留學的中國學生人數(shù)增速放緩，整體增幅約為3.2%，遠低于兩年前的17%。
“中澳關系的轉折點在2017年便已出現(xiàn)，2020年因多個因素急轉直下。事實上，2017年以來中國對澳投資不斷下行，現(xiàn)在基本已經降到2007年中企在澳投資開始大幅增加時的水平。換言之，沒有雙邊關系平穩(wěn)發(fā)展的支撐，投資關系已經回到原點。”胡丹稱，此輪貿易摩擦中農產品受到的負面影響尤為突出。“在澳國，目前經濟震蕩下行業(yè)受壓最大的是農業(yè)領域，尤其是一些此前單一依賴中國市場的產品，如西澳的龍蝦，最為被動?！?/p>
鐵礦石定價機制成焦點
中國是澳大利亞的最大出口對象國和進口來源國，2019年澳國對華貿易順差就超過了900億澳元。同年，中澳貿易額占澳外貿總額的32.7%。其中，澳對華出口額占澳出口總額的38.1%。
細分貨物品類，占比超過18%的礦產品無疑是兩國貿易的大頭。礦產品中，又以鐵礦石最為重要。近兩年來，中國60%以上的進口鐵礦石都來自澳大利亞。
對于被稱為“坐在礦車上的國家”的澳大利亞而言，2019年以來對華出口的鐵礦石就占其鐵礦石出口總量的87%，總交易額高達1020億澳元。2020年11月，從澳大利亞最大的鐵礦石輸出港黑德蘭港發(fā)出的4160萬噸鐵礦石，接近83%是出口至中國市場。
鑒于資源稟賦和經濟結構等長期因素，中澳雙方短時間里很難找到可以替代彼此的買家和賣家。因此，兩國一直保持著相對平穩(wěn)有序的鐵礦石貿易。
最近數(shù)月，隨著中國經濟穩(wěn)定恢復，國內鋼材需求旺盛，鐵礦石現(xiàn)貨價格高漲。中國鋼鐵工業(yè)協(xié)會已多次出面，與澳國鐵礦石供應商溝通價格問題。就在12月15日，中國鋼鐵工業(yè)協(xié)會和主產區(qū)位于澳大利亞的礦業(yè)巨頭力拓舉行會議，呼吁供需雙方一同研究、建立更為合理的新的定價機制。
面對南風窗記者關于如何保證今后鐵礦石交易市場健康運行的詢問，力拓方面回復稱，在2020年，該公司積極建設開放透明的鐵礦石定價機制，已經在中國國內（北京鐵礦石交易中心）和國外（新加坡GlobalORE）的鐵礦石現(xiàn)貨交易平臺上增加交易量，以更好地支持價格發(fā)現(xiàn)與形成。
同時，該公司還向南風窗表示，其旗艦鐵礦產品—皮爾巴拉混合礦是中國許多鋼廠燒結配礦的基礎爐料。而力拓目前在建的羅布河谷與庫戴德利兩個產能維持項目于2021下半年、2022年年初投產后，將為保障上述鐵礦石品種的長期市場供給和質量穩(wěn)定性提供有力支撐。
為穩(wěn)定偏高的鐵礦石價格，中國發(fā)布2021年元旦起實施的《再生鋼鐵原料》國家標準，要求國內加強對鋼鐵原料的重復利用率，減少對進口礦石的需求。大連商品交易所也通過調整投資者對鐵礦石的持倉限額，來控制鐵礦石的市場風險。這些措施已取得初步成效。
合作基礎牢，沖擊有限
目前世界鐵礦石的產量和貿易量，都主要集中在澳大利亞的力拓、必和必拓、FMG和巴西的淡水河谷這“四大礦山”。多年來，中國一直謀求多元化的鐵礦石供應鏈，從中企在幾內亞西芒杜鐵礦的加速布局就可見一斑。
“從歷史和未來來看，澳礦業(yè)巨頭利用定價權發(fā)起‘還擊的可能性較小，并且即使發(fā)起，必將因中國減少進口需求最終導致自身更大損失?！敝袊缈圃菏澜缃洕c政治研究所研究員、澳大利亞問題專家徐秀軍認為，鐵礦石價格大幅波動不利于供需雙方穩(wěn)定生產預期，在鐵礦石方面建立新的定價機制符合雙方的長期訴求。
“當前雙方貿易關系波動帶來的影響是局部的，程度也十分有限。雙方長期經貿合作的良好基礎，仍是雙邊關系的積極因素。如果雙方經貿關系持續(xù)惡化，澳方經濟還將面臨更大沖擊?！?/blockquote>徐秀軍向南風窗分析稱，在地方和企業(yè)層面，中澳合作基礎牢固、需求旺盛，雙方溝通機制暢通。“隨著中國產業(yè)轉型升級以及資源能源產品來源的多元化發(fā)展，如果澳大利亞將鐵礦石作為施壓工具，中國對澳鐵礦石的需求將會呈現(xiàn)長期下降趨勢?！?/p>
胡丹亦稱，鐵礦石涉及中國的資源安全，而力拓、必和必拓也需要考慮長遠貿易利益?！半m然‘兩拓多次在中資并購澳鐵礦石企業(yè)時進行‘狙擊，但它們均為兩地上市，本質上還是賣方角色，股東的利益應是其首要考慮因素，此種‘還擊的可能性不大；萬一走到這一步，兩國關系恐怕就不可收拾了?！?/p>
盡管如此，當前世貿組織已經受理澳大利亞關于中國增收其大麥超額關稅的申訴，雙方這一輪仍在繼續(xù)的貿易摩擦“見底”時刻似乎尚未到來。更值得探究的是，雙方的經貿波折演變成更大規(guī)模的貿易戰(zhàn)的可能性有多高？
對此胡丹持謹慎樂觀的態(tài)度：“澳大利亞在出口上高度依賴中國市場，目前在澳國國內主要的討論圍繞在‘多元化上，即如何拓寬出口市場、減小依賴單一市場所造成的風險。從這個意義上說，兩國全面爆發(fā)大規(guī)模貿易戰(zhàn)的可能性很小?！?/p>
但她同時表示，如果兩國關系繼續(xù)惡化下去，很難期望貿易和民間交流維持以往的活力?！爸邪馁Q易額的高企，除了彰顯出兩國的互補性，更離不開此前雙邊關系和人文交流的平穩(wěn)發(fā)展，以及兩國尤其是澳方著眼于亞洲、較為務實的政策?！?/p>
徐秀軍表達了類似的觀點：“當前雙方貿易關系波動帶來的影響是局部的，程度也十分有限。雙方長期經貿合作的良好基礎，仍是雙邊關系的積極因素。如果雙方經貿關系持續(xù)惡化，澳方經濟還將面臨更大沖擊?！?/p>
他建議，當前雙方經貿關系存在的問題，還需雙方政府站在各自長遠利益的角度加以妥善解決。“尤其是澳方政府，既不必對中方合法維護自身利益的措施過度解讀，也要檢視近年來自身政策對中澳關系帶來的負面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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