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通

“搭車穿洞”去看“楊虎城”

1956年春，我隨父母由上海移居西安，住小南門外張家村。當時的西安，出了城門都是鄉(xiāng)村。沒有公交車，到城里全靠步行。當時班級同學歲數(shù)都比我大，知道“二虎”（楊虎城李虎臣）守城抵抗劉鎮(zhèn)華的故事，也從大人口里知道“西安事變”，對我初來乍到的卻是新鮮事。

一天放學后，同學相約去南院看“楊虎城”，我欣然隨大家一道去。在“領(lǐng)頭”學伴的安排指揮下，五六個同學分別向泥路上行駛的騾馬車奔去。兩人一組趴在騾馬車后板上，雙腳騰空，免費搭車。

到了小南門附近的城墻根，發(fā)現(xiàn)護城河水大都干涸，有的則是發(fā)臭的淺薄綠水。護城河與城墻之間是一片樹林，里面是野生動物的天地。只見“領(lǐng)頭羊”熟練地撥開一叢亂草，有一米口徑洞口出現(xiàn)。大伙魚貫而入，在黑暗里徐徐緩行。出了洞口就是繁華的市井，與南院門幾步之遙。得知如從小南門進城，需多走半個小時。

我心里疑惑，楊虎城在哪里？大家走到一家照相館櫥窗前，見陳設(shè)一位威嚴的軍人照片。下面說明詞是，國民革命軍第十七路軍總指揮楊虎城將軍遺像。在當?shù)兀ァ翱礂罨⒊恰背闪怂Ｄ显洪T的行話。（西安方言，玩叫耍）

眾多令人疑惑的權(quán)威觀點

閱讀唐人著的小說《金陵春夢》，是我在1961年前后，就讀于福州格致中學的時候。讀到西安事變的描述，說蔣介石從五間廳越窗出逃，翻墻跌落腰背受傷，由侍衛(wèi)背到驪山一大石后躲藏，被東北軍發(fā)現(xiàn)后由一位身材高大的軍官、29歲的孫銘九背下山來。該小說中還有辛亥革命后蔣介石受陳其美指使，去廣慈醫(yī)院刺殺陶成章的描述，“一個瘦小的身影越出病房窗戶”，兩處描述給我的感覺是蔣介石個子瘦小，在驪山上負傷被人背下來合情合理。

“文革”結(jié)束后，重慶會談中蔣介石和毛澤東的合影公開了，蔣介石個子與毛相比，矮不了多少，這使我對蔣介石被人背下驪山產(chǎn)生了懷疑。于是開始留心西安事變蔣介石下山的文字。一般人云亦云者不必費眼力，但有權(quán)威性的如是說，卻使疑竇更深。

埃德加·斯諾在他的《西行漫記》里，生動地敘述了蔣介石是被背下山來的。尤其是1936年擔任陜西省主席的邵力子，在西安事變發(fā)生次日，蔣介石就叫他去談話。邵按常理應問及蔣負傷后如何下山，在1956年12月邵力子發(fā)表的《紀念西安事變二十周年》一文中，也稱蔣介石負傷后是被人背下山的。

親歷者孫銘九的敘述

上世紀80年代，我從上師大轉(zhuǎn)到上海文史館工作。當時文史館與參事室在一個大院里辦公，有幸見到市府參事孫銘九，當時已八十出外了。第一次見面感到驚訝的是，孫的個頭不到一米六。于是心里的疑問更大了，矮個子背高個子，何況下山比上山要困難。

一次在文參大門口見到孫銘九從汽車上下來。他發(fā)現(xiàn)我用手招呼我過去，從皮包里掏出幾頁紙。我看抬頭是全國政協(xié)提案專用。孫告訴我即去北京參加政協(xié)會，今年他提案的主題是，驪山“捉蔣亭”應改名為“團結(jié)亭”或“兵諫亭”，問我哪個合適？我回答說，捉蔣亭是帶貶義，團結(jié)亭帶褒義，兵諫亭中性的。他聽后約我到他吳興路寓所再聊聊。

孫家客廳墻上掛著照片，是葉劍英元帥與孫握手的情景。孫告訴我，西安事變時葉劍英在他家住了幾個月，又說“捉蔣亭”改名為“兵諫亭”為好，他征求了許多人的意見才決定這項提案。我順勢問到西安事變情況，尤其是許多文章說是孫背蔣下山的。聽我說到這里，孫銘九從沙發(fā)上略起了身，昂頭挺胸似的，操著濃重的東北腔說道，那些書盡胡扯！當時驪山?jīng)]有路，盡是碎石，又是漆黑不見五指，不好背，還不是弟兄們你推我拉把蔣弄下山來。是的，冬天西安到早晨八點才蒙蒙亮，我當時上學都是摸黑去的。

以后我又看到蔣介石撰寫的《西安半月記》，自述從驪山下來的經(jīng)過，是被眾人擁簇下山。途經(jīng)五間廳時，因疲乏要求入內(nèi)休息。而押送軍官稱張副司令在黃城等委員長，催促早些入城。

孫銘九清楚記得，在圣誕節(jié)送蔣回南京的前一天，即1936年12月24日，下午三點鐘許，張學良單獨與孫談話。內(nèi)容主要有三點：一是想不到閻百川（錫山）這樣不夠朋友;二是想不到楊主任（虎城）的部隊這樣差勁;三是想不到莫斯科（斯大林）對咱們態(tài)度這樣壞。

閻錫山在事變前曾表態(tài)支持張楊行動，并可把蔣介石送到太原。楊虎城手下的軍長馮欽哉當時在潼關(guān)被中央軍收買。而斯大林的態(tài)度，則成為研究“西安事變”的一項課題。

（作者為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退休干部、副研究員）

責任編輯 楊之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