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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刀記

        2021-03-11 02:07:07文娟
        小小說月刊 2021年2期
        關(guān)鍵詞:雪里蕻三嬸日頭

        文娟

        秋香蹲在地上,揮舞菜刀,咚咚咚一陣狠剁,刀片從木頭柄中甩出去,劃了個(gè)漂亮的圓弧,差點(diǎn)砍著伸頭縮腦的蘆花雞,蘆花雞嚇得不輕,撲棱撲棱躲到遠(yuǎn)處,看著秋香,似怪秋香故意而為。秋香呸了口:看啥看!

        農(nóng)歷四月十六,逢大集。秋香早就與一幫姐妹掰好指頭,買紅絲,買綠線,畫鴛鴦,描牡丹,繡幾雙漂漂亮亮鞋墊子。隱隱約約中,一個(gè)念頭秘不示人,這念頭秋香只敢在枕頭上想,說出來可羞死人。

        秋香扔下木頭柄,想象姐妹們嘻嘻哈哈、你推我讓的快樂樣,嘴巴噘得像鉤子。

        天藍(lán)藍(lán),藍(lán)得像屋前小河水,陽紅紅,紅得像灶膛里火苗苗。都怪這天!娘說,趁日頭烈,雪里蕻得起田,腌一大缸酸咸菜,剁一小壇干咸菜。娘攔下攥著塑料錢包往外走的秋香說,抓緊剁,抓緊剁,朝怕南云漲,天色說變就變。

        死丫頭,做啥呢?娘端著洗衣盆,從水踏子歪歪扭扭爬上來。娘明明看見了地上的木頭柄,陽光下的木頭柄,烏黑發(fā)亮,圓潤(rùn)光滑。娘經(jīng)常說,這菜刀柄,是當(dāng)初陪嫁過來的嫁妝。

        秋香說,壞了,剁不成了。

        娘說,剁不成也得剁。娘看看晾在屋檐上樹丫間的雪里蕻,眉眼里嵌滿得意,今年雪里蕻長(zhǎng)勢(shì)特別好,綠油油,胖墩墩,一棵一滿懷。

        秋香說,咋剁?

        娘說,去借,東宅,三嬸家。娘又往盆里浸被單。

        三嬸不趕集去?秋香問。

        三嬸不。娘肯定。

        秋香喊過三嬸喊三叔,院子里靜悄悄,只有老黑貓伸著懶腰練貓步。秋香轉(zhuǎn)去偏屋,一眼瞥見灶臺(tái)上亮錚錚的菜刀。三嬸性子躁,獨(dú)獨(dú)與秋香娘處得來,過年時(shí)年糕合籠蒸,娘半籠,三嬸半籠。扯洋布做小褂,一塊料子倆人算計(jì)來算計(jì)去套著剪。

        娘說小心,三嬸菜刀鋒利。

        秋香認(rèn)起真來,干活特利索,日頭掠過頭頂,一壇子咸菜冒了尖尖。娘用扁擔(dān)頭壓了壓,又壓了壓,確信石頭樣結(jié)實(shí),方用塑料皮封了口。娘吩咐秋香還菜刀。秋香說這就去,又說三嬸家中午不開伙,怎沒見尋菜刀?

        秋香喊過三嬸喊三叔,院子里靜悄悄,只有老黑貓追著蝴蝶戲。三嬸家墻根兒一溜兒一溜兒鳳仙花,一嘟嚕紅一嘟嚕白,熱熱鬧鬧正鮮艷。秋香掐了一嘟嚕白色的,想了想,又掐了一嘟嚕紅色的,染指甲最好。

        日頭落山時(shí)分,三嬸大包小包回來了,遇到秋香娘,掏出兩把饅頭干,三嬸串親戚去了。秋香娘想提借菜刀的事,看三嬸累得慌,轉(zhuǎn)念想晚上過去道聲謝也不遲。

        三嬸高一聲低一聲好一陣,不知道鬧什么鬧?秋香捧了飯碗跑過去,左鄰右舍好多人捧了飯碗跑過去。三嬸站在院門口,手里握著豁了口子的菜刀:誰把我的菜刀糟蹋成這樣?啊,那可是新菜刀,自家舍不得用,哪個(gè)缺爹娘少交代的,天打雷劈!

        秋香大氣不敢出,拿筷子的手哆哆嗦嗦,飯菜潑灑一地。娘跟過來,揪住秋香,小聲說,家去,死丫頭,做了錯(cuò)事不告娘一聲!

        秋香磕磕巴巴分辯說,不是我,保證不是我。我還過去時(shí),好好的。

        好好的?娘不相信,娘說你不愿剁,沖我來,不能糟蹋三嬸家菜刀!

        薄霧中,不知誰附在三嬸耳邊小聲說,是……

        “哐當(dāng)”,三嬸把菜刀摜地下,盯著秋香娘倆背影:我說呢,良心被狗子叼掉了。

        秋香娘老臉掛不住,退不是進(jìn)不是,接腔不是不接腔又不是。

        三嬸,你這是冤枉人了呢!大海撥開人群,說三嬸啊三嬸,大海給你賠菜刀來了。上晌你們不在屋,我拿了剁豬食。大海手里握著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大海住三嬸東宅,大秋香兩歲,已經(jīng)驗(yàn)上兵,馬上離開家鄉(xiāng)去參軍。

        三嬸愣了愣,愣的當(dāng)口,三叔從地里回來了,三叔撥開人群,火急火燎沖三嬸吼:你真是個(gè)沒腦子的草包!你去豬欄看看,下晌豬拱了圈,我尋不著泥刀,拿菜刀砌的墻……

        秋香與娘剛睡下,三嬸來敲窗子,說天色愈來愈熱,年糕上的毛長(zhǎng)了半寸,最后一碗,均兩份,你一份,我一份,擱窗臺(tái)上。

        夜里,秋香做了個(gè)夢(mèng),夢(mèng)見自己挑了紅絲,選了綠線,畫了鴛鴦,描了牡丹,繡了一雙漂漂亮亮鞋墊子。鞋墊子塞進(jìn)大海背包時(shí),秋香的臉像大海胸前的大紅花,紅彤彤,紅彤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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