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娟

15世紀開始，隨著科學技術(shù)的進步、航海能力的提高，歐洲人開啟了地理大發(fā)現(xiàn)與全球海上貿(mào)易新時代。同時期的中國，雖然明清兩朝實行海禁與閉關(guān)鎖國政策，但政策時松時緊，與西方的海上交流窗口并未完全封閉。

這一時期，通過航海進行的中西文化交流在深度和廣度上都大大超過之前任何時代，東西方文明在交融與碰撞中互學互鑒，這種互鑒不僅反映在科學技術(shù)、審美意趣、藝術(shù)風格等方方面面，更生動體現(xiàn)于社會風俗與人們的衣食住行中。

一方面，大批耶穌會傳教士遠渡重洋來華傳教，他們以科學技術(shù)與各類“西洋奇器”為傳教的敲門磚，將天文歷法、數(shù)理、火炮制造、醫(yī)學理論等西方近代科學介紹給中國，掀起一股“西學東漸”的潮流。

另一方面，西方各國紛紛在廣州開館通商，由此催生了大規(guī)模的西方訂單。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及壟斷性的通商特權(quán)，促使廣州成為最大的外銷商品集散地。外銷商品以西方人為銷售對象、迎合西方審美情趣的藝術(shù)種類，除了傳統(tǒng)的中國樣式與紋樣，還融入了西方的審美與技藝，其巧意天工充分展現(xiàn)了兼容并蓄的文化特性與藝術(shù)風格，成為中西交流的典范。

鐘表

明末清初，傳教士將自鳴鐘、望遠鏡、天體儀等西洋精巧儀器帶入中國，開闊了時人的視野，其中西洋自鳴鐘受到上至宮廷下至民間的喜愛，很快在中國流行開來，其技術(shù)也為國內(nèi)工匠學習和吸收。

廣東省博物館藏銅鎏金西洋鐘，鐘體飾鎏金花卉紋，座鐘右側(cè)的女子斜躺，盤發(fā)，左手拿一塊手帕，手肘置于一個咖啡色的包裹上，目視側(cè)前方，若有所思，人物雕工細膩，形態(tài)生動。

皮筒鐘是一種便攜式小型旅行鐘，起源于18世紀的法國。這種鐘都有外置皮筒，既便于拎攜，又能保護鐘體，故稱“皮筒鐘”。南京市民俗博物館藏景泰藍皮筒鐘為法國產(chǎn)，純手工制作，鐘內(nèi)部為銅制，外殼為景泰藍質(zhì)，呈圓拱門狀，有4足外撇，全身遍布花卉紋。鐘體頂部有一小按鈕，輕輕按下就能報時報刻。

外銷畫

外銷畫又被稱為“中國西洋畫”，是由中國畫家繪制生產(chǎn)銷往歐美國家的藝術(shù)商品，以中國風土人情為主題，使用中西結(jié)合的繪畫技法。當時歐美國家流行“中國熱”，他們所追求的并不是純粹中國風的東西，而是具有濃厚歐洲風味的藝術(shù)品，中國工匠投其所好，創(chuàng)作了中西混合風格的畫作。

外銷畫主要包括玻璃畫、油畫、水彩畫、通草畫等，其中通草畫尤具時代特色。通草又名通脫木，用這種植物的莖制成畫紙，以水彩在其上作畫，形成色彩濃艷、造型生動的獨特效果。19世紀，通草畫興起于廣州，題材以反映清末的社會生活場景和各色人物形象為主，諸如官員像、兵勇像、雜耍圖、紡織圖、演奏圖等。由于通草畫容易破裂，所以尺寸一般都較小。

西方市場的需求促進了外銷畫的大量生產(chǎn)，繪畫技法、繪畫風格和繪畫內(nèi)容也受到很大的影響。外銷畫技法引入西方繪畫中素描、透視和光影運用，和傳統(tǒng)中國繪畫技法不同，但繪制人物和景物仍顯平板，缺乏立體感，和真正的西洋畫有較大差別。

外銷畫的風格一直被西方社會的審美所左右，隨著西方社會偏好的改變而改變，先后受到荷蘭、意大利和英國的繪畫風格的影響。繪畫內(nèi)容上，多以茶葉生產(chǎn)、瓷器制作、絲綢制造、街頭藝人、人物肖像、港口風貌為主，反映了西方人對東方風物的探求心理。瓷器、茶葉和絲綢是中國主要的外銷商品，整套記錄這些產(chǎn)品生產(chǎn)過程的繪畫，在18、19世紀的歐洲深受歡迎。中國生活對于西方來說帶有神秘色彩，因而反映中國生活場景的畫作能激起西方人的濃厚興趣，比如廣州街頭各式各樣的手工藝人，西方藝術(shù)市場上常見100—400幅水彩畫組成的街頭藝人畫冊。伴隨開埠通商，越來越多的外國商人來到中國沿海城市。由于長期與家人分居兩地，港口畫能真切反映西方商人所居住的環(huán)境，因而成為慰藉親人的重要紀念物。

廣彩瓷

“廣彩”為“廣州織金彩瓷”的簡稱，是清代著名的外銷瓷品種，在碗、碟、盤等素白瓷上進行彩繪、燒制而成。廣彩瓷初創(chuàng)于清康熙晚期至雍正時期，成熟于乾隆、嘉慶時期。初創(chuàng)時期用的白瓷主要來自景德鎮(zhèn)，繪畫風格與景德鎮(zhèn)瓷器大體相同。鼎盛時期，廣彩瓷不僅采用粉彩、五彩、青花加彩等多種中國傳統(tǒng)瓷器裝飾方法，還融合西洋油畫技法，使用了很多金彩，設色華麗、濃郁，形成絢彩華麗、金碧輝煌的獨特風格。廣彩瓷裝飾題材具有很強的開放性，不僅有中國傳統(tǒng)的花鳥蟲魚、人物山水等，還有歐美的風景、人物、城堡、帆船等。廣彩瓷不僅是廣州和景德鎮(zhèn)兩地陶瓷文化融合的產(chǎn)物，也是東西方文化交流的結(jié)晶。

“潘趣碗”一詞音譯自英文punch bowl，是歐洲人用來調(diào)制果酒的器具，后來也用作裝飾品，中國稱之為“賓治碗”或“潘趣碗”。18—20世紀，隨著歐洲上層社會私人宴會的日益流行，歐洲人曾大量從景德鎮(zhèn)和廣州訂燒這類大碗。廣州博物館藏潘趣碗器形碩大，口徑將近60厘米。碗上共繪制206個人物，碗心、內(nèi)壁、碗沿以及外壁、開窗內(nèi)分別呈現(xiàn)不同場景和人物故事，表現(xiàn)熱鬧、喜慶的生活場景，紋飾繁復緊密，色彩華麗飽滿，人物生動傳神，觀賞效果極佳。

徽章瓷

18世紀，歐美國家的皇室和貴族等把擁有印有徽章紋圖案的中國瓷器作為榮耀和權(quán)威的象征。這些紋章瓷由中國工匠按照歐洲商人提供的造型、紋飾等燒制而成，既有中國傳統(tǒng)制瓷工藝特點，又體現(xiàn)了精美典雅的歐洲裝飾風格。

銀器

西方有使用和收藏銀器制品的傳統(tǒng)，中國的銀器制作也歷史悠久。18世紀末至19世紀上半葉，中國生產(chǎn)制造的銀器以工藝精湛、價格低廉、高質(zhì)高效的特點贏得了西方市場的喜愛。這一時期外銷銀器主要有兩大類：一類是純西方風格，依來樣仿制，不論是造型還是紋飾均無中國特色；另一類是中、西方造型和紋飾的結(jié)合。五口通商之后，廣式外銷銀器的優(yōu)勢地位逐漸被上海和香港取代。

廣東省博物館藏啤酒杯，杯身錘揲鏨刻刀馬戲曲人物，腹壁上方正中飾盾形徽章，內(nèi)鏨刻“史溢泉”“開利店”銘。根據(jù)底部的英文款銘可知，此杯是1889年12月26日專為克拉克船長（Capt. Clark）定制的圣誕禮物。

牙雕

牙雕一直是廣州最負盛名的工藝品種，明清為其鼎盛時期，形成精工細作、玲瓏剔透的風格，尤其是鏤空透雕堪稱一絕。

大航海時代，中西文化的交流互鑒使頗具嶺南特色的廣雕也煥發(fā)了新的活力。廣東工匠根據(jù)西方客戶的審美，在雕刻的造型和紋飾上融入西方文化元素，形成新穎別致的藝術(shù)品。中國港口博物館收藏的象牙盒工藝復雜，結(jié)合了拼接、榫卯、浮雕、沁彩等復合工藝，五面開窗雕刻山水江南、閣樓橋水、舶舟人家等，是當時廣作及十三行高超工藝之寫照。

鏤空雕刻是廣雕的特色工藝之一，“鬼工球”是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取“鬼斧神工”之意，制作相當繁復，工藝要求極高。

漆器

中國是漆器的故鄉(xiāng)，18世紀時，中國外銷到歐洲的漆器對歐洲裝飾藝術(shù)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外銷漆器多采用黑漆描金的裝飾手法，金色的圖案紋樣裝飾于黑色漆底之上，通過工匠精良的髹飾技藝使之變得富麗堂皇、華麗典雅。

中國南海博物館藏的酒具箱呈方形，通體采用黑漆描金工藝，箱蓋及四周皆繪中式庭院人物圖案，十分精美。箱內(nèi)可放置大小不同的多個酒杯，箱體兩側(cè)亦可打開。

中國港口博物館藏帶蓋雪茄盒，通體黑漆描金，盒面及四周皆有橢圓形開光，開光內(nèi)描金繪中式庭院人物，這是清代廣州外銷漆器的典型圖案。開光外圍則繪有各類花卉紋裝飾。內(nèi)蓋上繪簡易的竹林圖案。盒內(nèi)部還配有兩個錫制盒子。

外銷扇

中國扇小巧精致、紋飾華美，既符合西方人的審美趣味，又散發(fā)著迷人的“東方風情”。18、19世紀風靡歐洲的中國扇成為名媛淑女服飾裝扮的必備之物，宮廷貴婦都競相以手執(zhí)一柄極具東方情趣的扇子為時尚。外銷扇在材質(zhì)與制作工藝上極盡奢華繁復、精工奇巧之能事，充分融合了中西的藝術(shù)風格。

織繡

中國傳統(tǒng)的織繡工藝也因外銷而受到西方文化的顯著影響。以構(gòu)圖飽滿、繁而不亂、色彩艷麗、裝飾性強見長的廣繡，在明清時期吸收了西洋油畫的藝術(shù)風格、明暗透視及光線折射的原理，深合西方人的審美趣味而大受歡迎。

天津博物館收藏的掛鏡出自當時廣繡御用繡莊“彩元繡莊”，由繡莊主人何竹齋攜其麾下精工巧匠合力制成，贈送給山東樂陵宋氏家族以作賀壽之用。掛鏡內(nèi)容為當時珠江風景，描繪了廣州地區(qū)的秀美景色和繁華盛況。

15世紀以來，在全球化進程下，中國外銷商品既傳承了中國的傳統(tǒng)風格與審美，又別具西洋情調(diào)與趣味，成為這一時期中西文化對話與融合的例證。

（作者為上海中國航海博物館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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