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培云
幾天前,我在北京大學參加了全國作文大賽,做導師兼評委。經(jīng)過幾個月的初賽和復賽,最終有40名決賽選手在那里進行現(xiàn)場作文的比試。
初賽是讓全國各地的中學生以“時間指向了×點”為題,寫一篇5000字以內(nèi)的文章,最終選出1000名學生進入復賽。隨后,進入復賽的學生被平均分配到4位導師名下,再由各位導師出題,選拔出10名學生進入決賽。
由于好文章比較多,我近乎艱難地挑出了我名下進入決賽的10名學生。Y同學的文章讓我印象深刻,我給了他小組第一名的成績。想到過些天能夠在決賽現(xiàn)場見到他,我心里是高興的。
我趕到?jīng)Q賽現(xiàn)場時,來自全國各地的中學生已經(jīng)開始伏案寫作了。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工作人員小唐過來和我打招呼,并告訴我有兩名高三學生沒有來。我聽完一驚,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于是連忙問她:“Y同學有沒有來?”
“他來了……”小唐邊查名單邊說,我剛松了一口氣,她又接著說,“哦,他沒有來?!?/p>
從緊張到失望,我甚至沒來得及問另外一名學生為什么沒有來,就趕緊向小唐要了Y同學預留的電話號碼。據(jù)小唐說,此前Y同學是答應要來參加決賽的,但后來就再也聯(lián)系不上了。
“也許是因為上高三了,怕耽誤高考吧!”小唐解釋說,其他組也出現(xiàn)了類似的情況。
我試著給Y同學打了幾次電話,對方一直關機。回到房間,坐在沙發(fā)上,我又試圖通過微信和微博尋找這名學生的班主任。這些努力對于比賽而言已經(jīng)無濟于事,但我想知道Y同學為什么沒來,至少我要確定他平安無事。
遺憾的是,我一直都沒有聯(lián)系上他的班主任。其間,我給這名同學發(fā)了一條短信,并且打了若干個電話,除了“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偶爾也聽到“對方正在通話中”的忙音,但都沒有聯(lián)系上他。
下午和晚上,幾個評委認真地閱讀了每一篇現(xiàn)場作文,并且各自打出了分數(shù)。雖說是作文大賽,但最后交上來的文章幾乎是清一色的小說,而且多在四五千字。在短短3個小時里,有幾名學生寫出了構思巧妙、文采斐然的小說,這讓我不得不驚嘆。
選出一等獎并不容易。寫作是賦予生活意義,而不是一個二二得四的過程。同樣是一篇文章,從不同的角度看可能會有不同的結(jié)果。當一個選手靠著才華走到了最后這一步,多多少少還得再靠些運氣,比如評委的人員構成與審美傾向等。但無論如何,才華是必不可少的。
經(jīng)過一上午的討論,最后評出了10個獎項,其中一等獎及10萬元獎金給了武漢的一名高一學生。在下午的頒獎典禮上,這名學生在臺上領獎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她的父親當時也在現(xiàn)場,而他對孩子的才華似乎并不十分了解。
看著在場的學生和家長,我不時想起Y同學。雖然聯(lián)系不上他,但此刻我最想告訴他的是,他在寫作方面是有才華的,而且復賽時我給了他小組第一名的成績,希望對他有所鼓勵。
幾天后的一個下午,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是Y同學打來的。他知道我在找他。我問他為什么沒來參加決賽。他給出的理由讓我有些驚訝——班主任說這可能是騙局,所以沒同意他到北京來。因為班主任的擔心,起初支持他的父母也反對他繼續(xù)參賽。
“我知道他們的判斷是錯的,但我無法說服我的班主任?!?/p>
我聽得出電話那頭的哀傷與失落,急忙說大賽已經(jīng)過去了,結(jié)果沒有那么重要,沒參加決賽也沒有關系,重要的是你要確信自己有寫作方面的才華,這是能夠陪伴你一生的東西。
“接下來好好應對高考吧,在將來的日子里也要好好呵護自己的寫作天賦?!蔽腋嬖V他。
不到兩分鐘,電話又響了。這回是Y同學的母親打來的,她的話語里充滿了責備,大意是說現(xiàn)在孩子的心情不好,作文大賽干擾了他的學習。同時她也講了班主任認為這場比賽是“騙局”的理由。
這個電話有點糟糕,一方面我不得不接受這位母親的責備,為她講明一些事情;另一方面我又要平復她孩子的情緒。孩子的母親說她并不知道孩子作文寫得好,只是希望他好好考大學,讓我不要再聯(lián)系他了。
我自小生活在農(nóng)村,讀高中之前幾乎沒有看過課外書,倘使我還有點幸運,那便是我在初一全校作文競賽時發(fā)現(xiàn)了自己有寫作方面的天賦。而我父母也相信這一點,他們從來沒有阻止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因此,在決賽的現(xiàn)場總結(jié)會上,我特別談道:“為人父母者有責任發(fā)現(xiàn)并保衛(wèi)孩子的才華,身負才華者同樣有責任保衛(wèi)自己的才華。”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才華也許不能給你帶來榮華富貴,但一定可以是你一生最大的興趣與慰藉。你要相信你的才華是屬于你的,即便再小也足夠裝下整個宇宙。
(楊子江摘自新星出版社《慈悲與玫瑰》)